第七章

对于相当晚近的欧洲人和对于大多数19世纪的美国人来说,说到性就是在说生殖。持续了近千余年的这种占统治地位的基督教性规范真正开始生变化是在19๗世纪,随着西方แ女性生育越来越少,性的生殖功能越来越不重要了。在20世纪,人类性行为的快乐功能过生殖功能ม而占据统治地位已经被整个人类所接受。如果某些动物都会有口对生殖器的性活动,这一活动还会有多么不自然呢?如果说像黑猩猩这样的动物都会有同性间的非生殖性性行为,这种行为还会有多么不自然呢?人们开始认识到เ:非生殖性的性行为实际上可能是有益于整个ฐ人类的。其理由在于,就像过少的生殖性性行为一样,过多的生殖性性行为对于人类的生存也会造成重大的威胁,困扰着当今世界的人口爆炸不就是这样的吗?

有一种观点认为,宗教和世俗的禁令是现实生存状况反映:在16๔世纪前,恐怕性活动的吸引力远远不如现代生活中ณ那ว么大。在现代早期,据斯通la9ren9e的说法,男女青年很少能遇到很性感的人,或者有剩余精力从事性活动的人。人们的头里面长满虱子,呼吸恶臭,牙齿残破。他们很少洗澡,皮肤上长满湿疹、疥癣、溃疡、烂疮和其他丑恶的疾病。女人有很多妇女病,阴道感染,溃疡,疮疥,流血等,这些疾病使性交很不舒服,疼痛,或者根本就不可能ม性交。性交活动可能导致多种性病,如一位18๖世纪的传记作家波斯韦尔jaທmesbຘo9ell就得过至少17次淋病。“人类的生存环境变化太大了,我们很难想像过去那ว种肮脏、残酷和短暂的生活方式。”海特菲尔德等,第106~107页

性的第四个意义แ是为了延年益寿。这是许多古代社会特别是东方古代社ุ会的性观念。中国古代的养生观就包括这样一些观点:性可以延长寿命直至长生不老;对于男人的健康和寿命来说,处女价值特别高,尤其是月经未来潮的14๒岁少女,最好在14或15岁到18或19岁之间,不可过30岁;与童男ç交合同与处女生性关系一样可以增进健康,延长寿命;有多个ฐ女性性伴侣对男性有益;关于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观念;关于精液ຂ宝贵,还精补脑的思想等等。在古代中国文化的性观念中,性的繁衍后代和延年益寿这两个ฐ目的是同样重要的。

如果说性仅仅是为了快乐,仅仅以其自身为目的,那么不但生殖目的不复存在,就连爱的目的也๣没有绝对的必要了。爱会导致长期关系,性却可以是短期的,甚至是一次性的。它可以是一种游戏,是对身体快乐่的单纯享受,是一种单纯的感观经验。持这种观点的人宣称:随着人们不再必须将性与婚姻生育联系起来,我们对性不必再那么严å肃,我们可以更随意更轻松地享受性快乐。以性为单纯的感观快乐的观点在现代越来越流行,虽然在艾滋病出现后,这一潮流受到挫折,人们的多性伴行为方式有所改变,但是由于生殖与性活动的疏离已成不可扭转之势,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倾向于把性当作纯粹的感观享受。

在我做关于中ณ国人的感情与性的研究的过程中,一个基本的估计始终困惑着我:一方面,我感到中国的情况像福柯所说的古希๶腊罗马社会,在那个社会中,性爱艺术最关心的不是对性行为作正确与错误的划分,而是视性活动为一个ฐ整体,更关注于快感的享用和节制ๆ;另一方面,我又感到เ,中ณ国的现状像弗洛伊德心目中的维多利亚时代,禁欲主义是每一个人为ฦ文明所付出的代价。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现代中国的性状况同现代西方的性状况是很不同的。换言之,我所观察的这个社会同福柯所观察的那个社会差ๆ异非常之大。

在这一分析的基础上,福柯揭示了性科学与性爱艺术的对立,他说:”我们的社ุ会与aທrserotica性爱艺术的传统决裂之后,便为自己้装ณ备了一种s9tiasexuaທlis性科学。……毫无疑问,性科学与性爱艺术是对立的。”他认为,现代西方的人们已๐经不再能ม够像古代希๶腊的人那样从性快感的本身中ณ体验快乐,而只能在忏悔中ณ体验快感了,他称之为ฦ“西方人聪明地培育了好几个世纪的‘由分析得到เ的快感’”;“性活动问题的焦点已不再是快感以及享用快感的美学,而是欲望和净化欲望的解释学。”福柯认为,在这个性的时代,人关于人的本质的探讨已๐经变成了对性的探讨,性能够解释一切:“我们社会的众多特征之ใ一,便是热衷于谈性……对被性的强烈好奇心所驱使,拼命要问出它的究竟,怀着热切的渴望要听它谈、听人谈它,迅明各种魔戒想使它放弃谨慎。好像对我们来说,有必要从我们身上这么一小块地方แ不仅获得快感,而且获得知识,并把握快感与知识之间微妙的转化……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有一种倾向,要把对我们是什么เ的探讨变为对性的探讨。……性,可用来解释一切。”福柯,第6๔7~7๕7、42๐5页

从西方的中世纪一直到19世纪末年,对于被允许和不被允许的性行为的界线划分带有明显的传统因素,比如把性行为划ฐ分为正确与邪恶、美德与罪恶、神性与兽性的对立。性观念在现代社会中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从道德领域注重美德与邪ิ恶转向肉体或精神๰健康的领域注重健康与变态、成熟与不成熟、正常与反常之间的对比。社会学则对人类的性活动做出传统与非传统的区别。有更多形式的行为ฦ被列ต入得到เ社会性行为ฦ规范允许的范畴๨。但是与此同时,一些性行为ฦ也受到了更严厉的社会控制,如强奸、性骚扰和性虐待等行为。

在20世纪的70年代,生在西方世界中的规模宏大、影响深刻的性革命使西方的性状况生了很大的改变,人们可以坦率地谈论与性有关的一切话题๤,各种各样的性话语都得到了表达的机会。而导致这种变化的一个最主ว要的原因是生育控制方法的展。过去,未婚青年很难得到生育控制ๆ工具,只能ม靠体外射精。少女会因“道德危险”受监护。70่年代的社ุ会变迁已๐经在性的领域造成了这样一种二者择一的态势:究竟是鼓励青少年采用避孕措施ๅ,还是完全禁止青少年的性活动。因为ฦ后者已经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按前者办。

这样做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导致了性活动与生殖目的的分离。可以说,影响现代人性规范的主要因素า就是生育与性快乐的疏离。目前๩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已๐婚妇女的避孕率已达到เ8๖3๑%,有的地区更高达90%以上。虽然这个比例在世界上算是高的,但其他国家也有相当高的避孕率和绝育率。英国1้9๗78年人口调查表明,人们对绝育的态度已๐经大有变化。有过四分之ใ一的已๐婚夫妻在妻子3๑5岁时做了绝育手术。一项ำ由牛津大学所做的样本容量为ฦ17032对夫妻的调查表明,绝育手术中男ç方绝育占三分之二。男ç性绝育手术简单、便宜,成功率也๣很高成功率约为ฦ99๗%ื。虽然罗马天主教会认为ฦ绝育是罪恶,应当“绝对禁止”,但仅在英国,每年就有过10่0่00例的绝育手术。

即使在避孕失败的情况下,还可以通过人工ื流产来终止妊娠。在有些国家,平均每百次怀孕的人工流产比例竟能ม高达55%ื,如下表所示:

0่1

在人流比过50่%的情况下,每两次怀孕就有一次是不生育的,更不必说绝大多数的性交根本就没有导致怀孕了。普遍的避孕、绝育和人工ื流产使得性活动与生育的分离越来越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性规范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生育不仅不再是性的惟一目的,就连性的主要目的都算不上了。从为生育的性活动在人类全部性活动中ณ所占的比例来看,生育在所有的性目的中只能算作很不重要的一种了。

因此,在当今日世界,可以说有三种最主要的性观念和性规范:第一种仍坚持着以生殖为ฦ性的惟一合法理由的规范,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大都有着较深的宗教信仰,他们仍旧把性看作自我放纵和罪恶。对他们来说,只有为了生殖的性才是正当的。第二种性规范认为,性是爱的需要,对持有这种信念的人们来说,爱与性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有爱才能有性,没有爱的性是不道德的,是违反性规范的。第三种人认为,性的目的是娱ຉ乐,性仅仅是人生多种快乐的来源之一。上述三种性规范又可以被概ฐ括为:以生殖为ฦ主;以人际关系为主ว;以娱乐่为主。

有人将后两ä种现代性话语分别命名为浪漫性话语和随意性话语。浪漫性话语是把情感和长期关系当作性的条件的观点,这种话语与一夫一妻制、配偶制ๆ和家庭生活有关。随意性话语是指以性本身为目标,将性视为个人的,而不看重伴侣关系。随意性话语与吉登斯ั的“爱的会合”这一概ฐ念相似。他指出,这种爱情是由“可塑的性”和个ฐ人生活的民主化而来的,它与20世纪女性地位的改变有关。相互的性满足是新型性关系的核心,持久的忠诚关系变得不再重要。

除此之外还有无兴趣话语和掠夺性话语。无຀兴趣话语是表明对性完全不感兴趣的话语,例如说“我对此事基本上毫无兴趣”。掠夺性话语则ท是传统的男性气质的性态度,在这一话语中,一个男性的性伴侣数量与他在同伴中的声望成正比。随意性话语与掠夺性话语有相似之ใ处,但有两个ฐ主要区别ี:其一,在随意性话语中,性活动的价值在性本身,不是为了向同伴证明自己的男ç性气质;其二,这种性活动最理想的境界是女性与男性起同样的作用,她们也๣可以为ฦ自身的性满足主ว动提出性要求。

尽管有文化的差异,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各种文化当中ณ性的规范还是带有某些普遍性,例如:夫妻感情联系的增强;邻居亲属的关系减弱;个人独立感和追求快乐่的个人自由á权利增强;性快感与罪恶之间的联系感减弱;个ฐ人身体隐私欲望的增强——这种到1750年在英国社ุ会的中上阶层已完全建立起来的规范,在20่世纪末已๐经在全世界普及。现代的文化创造出这样一些价值观:对浪漫和热烈爱情的高度评价;为爱情而结婚反对包办婚姻;家庭成员之间的平等关系反对父权制ๆ,等级制ๆ;男女两性的性自由;男女平等;对性活动的宽容;以童年为生命周期中需要特别对待的时期反对使用童工ื。自19๗世纪以来,上述观念先在西方社ุ会形成,随后通过广播、录像等大众传媒手段传播到世界ศ的各个角落。

对于现代性观念影响最大的是本世纪6๔0่年代和7๕0年代在西方生的“性革命”。关于这场性革命的功过是非,各种理论流派和各种政治力量之间存在着极大的争议。有人认为ฦ,这场所谓的“性革命”根本就没有生过。他们的论据是:80年代一些调查表明,年轻人的性价值观和性行为模式与过去相比并没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一般看法是,在50年代及以前的年代,社会的性规范相当严厉;60่年代和70่年代这20年,西方的确经历了一场性革命,主ว要是性规范大大放松,婚姻之外的性关系增多,每个人的性伴侣数量增加等等;自8๖0年代出现艾滋病危机之ใ后,传统规范回潮,人称黑暗时代,因为ฦ人们全都穿黑衣服,在同性恋社ุ群中,几乎没有人没参加过正当壮年因艾滋病去世的亲友的葬礼;到了90年代,一种新的性规范正在形成,其主要特征一个是“安全的性”,另一个ฐ就是女性性权利的崛起。

目前,关于性规范问题有两个值得注意的潮流。一个是保守观念的回潮;另一个是非西方文化对西方性观念的抵制。

保守观念的回潮在西方是从80่年代初开始的,那时正是艾滋病刚刚被现的年代。艾滋病在全世界的流行起到双重作用,一个ฐ是传播了与60~7๕0年代的性观念,另一个则ท是重新导致了性焦虑,其中最明显的是同性恋恐惧症和假道学观念的回潮。宗教界和右翼人士起对70年代性革命的全面反攻,声势浩大。例如,90年代末,美国人重申家庭价值,成千上万的男性参加了“许诺”运动,许诺做个ฐ好丈夫,好父亲,回归家庭价值,当然是传统男权制意义上的好男人。这一运动尽管遭到女权主义的强烈抨击,也令许多自由派男ç性所不齿,但仍不失为ฦ一种值得注意的社会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