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吆喝我们起床吃饭：“都快起来洗脸吃饭了，晚了就没有了。”晚了就没有了是对付瓜娃最有效的手段。可惜，这回用不着了，瓜娃ใ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我知道芹菜是在打岔，为我爹开拓条逃难的通道。我爹趁机脑袋钻进灶房洗漱，我蓦然发现，我爹在家里却不会直接在水缸里洗脸，而是把水缸里的水舀到盆里，然后脑แ袋扎进盆里猛搓。
奶奶说不够也不怕，反正有国民党给你供呢。鸡鳖子上车以后说：“那ว也得看人呢，有的国民党给，有的国民党不给，不管给不给，这箱油要是再不够，我就给油箱里尿泡，我就不信到เ不了。”
我再次提醒她：“楼ä下还有几间房子我们没有去呢。”
芹菜嘿嘿笑：“我看那个人挺有意思的。”
原本我们计划到เ了丰ถ台城里的长途汽车站，再换乘๖长途汽车到เ北平去。途经丰台，刘ถ芒根本就没有停车，直接将我们朝北平拉，奶奶没有做声，显然，奶奶也顺其自然，改变了计划，打算直接去北平了。吉普车跑得快，本来从丰台到北平也就两个ฐ钟头的路程，路上不时被军队和逃难人群阻塞，走走停停直走到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峁上，刘芒才告诉我们快到เ了。
我提防他们趁我不备攻击我，拧着我手里卫兵的胳ฑ膊，朝车厢走过去，然而，我走到เ门前，正要转身去开门的时候，后脑勺上遭到เ了重重击，我立刻失去了知觉。
我相信芹菜的话，后来很多事情证明，芹菜绝对不是个ฐ胆怯怕事的女孩儿，关键时刻，她能ม豁出命来：“那你现在还怕奶奶？”
奶奶征求我的意见：“三娃，你看我们答应不答应王先声？”
奶奶开始还没在意：“咋了？看戏又不犯法。”
我爹说出来的话让我差ๆ点从顶ะ棚上掉下来：“我们是八路军海宛游击支队，我们是抗日民主ว政府八路军派出来的正式代表，这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宫本也能证明。”
尽管我的右臂不能ม动了，可是我也不能看着奶奶和瓜娃在群狼样的黑老鸹匪徒的围攻下苦苦支撑，我也扑了出去，跟瓜娃ใ会合在起，拳打脚๐踢，连抓带挠，那会儿也顾不上讲究什么เ路数了，打谁拳都是赚的，踢谁脚都是赢的。
芹菜紧紧依偎着我，继续声讨瓜娃：“平常我对你那ว么好，就是个狗娃子，也知道好赖，关键时刻就能看得出来，你是啥样人了。”
我爹在奶奶唾液横飞詈骂不断的暴风骤雨中抽完锅子烟，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然后站起来拉奶奶：“师姐，你不要急么เ，你过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我连忙过去对走在前面的鸡鳖子说：“他们真的是来送我们的，我爹呢？”
胡来挥了下手，带着他的那几个小喽啰围了上来，如果真的让他们把我们的裤腰带解了，再把我们绑上，按照ั胡来的脾性，我估计他八成还会索性连我们的裤ไ子起扒了，让我们光着屁股游大街，这家伙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如果那样，我们不但根本就没了逃脱的机会，而且没了面子，今后在海宛就没法混了。
奶奶跟我爹计较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正在享受我爹带回来的美食，听到奶奶叫我，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我走，必然要少吃。可是奶奶叫又不敢不去，我带了满脸的无奈和烦躁过去：“干啥呢？”
掌柜的说：“没认错，没认错，洪家班子的奶奶谁敢认错？快请，快请。”
我爹这个时候提出的是个ฐ关键问题，因为ฦ我们是下半夜才赶过来的，所以胡球来今晚睡在哪里并不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我也是半夜三更被奶奶扒拉起来的，她怕惊动瓜娃，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然后示意我悄悄出来。我出来了，她又让我把开锁的家具带上，我便明白，她今晚上带我去的目的仍然是要让我开锁。返回头拿开锁家具的时候，我顺手把手枪插到了裤ไ腰带上。出门，奶奶又是老套，两ä只手在我的脸上通乱抹，我知道她这是给我抹黑灰，因为她自己的脸上也用锅灶黑灰抹得活像城隍庙里的小鬼。
我爹四下里瞅瞅，悄声问奶奶：“你咋跟那些人勾扯上的？那天你把日本人弹药库的布防图拿去是不是给他们了？”
还没等我明白过来，院子的大门推开了，四五个ฐ人握着刀枪棍棒冲了进来，把我和奶奶堵在了院子里。
奶奶狠狠地瞪了我眼，“的说话咋恁毒？晚上也不准吃饭。”然后，用衣襟给瓜娃擦拭泪水，“我娃ใ不哭，爹妈死了，还有奶奶，娃娃ใ么，就是要活得高兴，我娃不哭啊。”
奶奶厌恶：“有话好好说，学江湖上的叫口干啥呢，你不是没有入伙么เ。”
二串子苦笑摇头，“谁也没放她，她自己跑的。走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是枪，谁也没想到，她还敢跑，还能ม跑，经过个院子，院墙稍微矮了些些，她飞身就翻了过去跳墙跑了。等我们追进去，人影子都没有了。”
从小，奶奶教训我的话还有很多，比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除了天地双亲，谁也不能跪。当时我问过奶奶，我看戏的时候，百姓见了小官，小官见了大官，大官见了皇上，都是要跪的，那他们该不该跪。奶奶让我给问住了，翻翻白眼，然后抽了我后脑勺巴๒掌，强词夺理：“不该跪，跪了就是狗。”至于为什么เ不该跪，跪了为什么就是狗，奶奶没有解释，我也没敢问。奶奶的脾ຆ气我知道，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你要是追问，她就会躁，用暴力回答你。
“看戏就得早些吃饭，晚了就赶不上头场子了。”我提醒奶奶赶紧ู做晚饭，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士兵朝我们扬扬下巴：“傅长官”
伙夫这才想起来我们还被绑着：“松绑，周承甫这个ฐ人真是的。”
我们这个ฐ时候也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根本不是什么เ老伙夫，原来他就是傅长官——傅作义แ！
士兵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暖壶，过来给我们松绑。
傅作义坐到了沙发上：“你们也坐。”
奶奶假模假式地晃着胳膊，好像刚才被捆得很紧：“傅长官，切事情都是我做的，跟这两ä个娃ใ娃没有关系，你把他们两个放了吧。”
傅作义笑笑：“只要你对我说真话，说实话，不但这两个娃娃ใ我会放，连你也会放。”
奶奶马上说：“我说实话，说真话，我这个ฐ人，你就是让我撒谎，我都不会。”
傅作义板起了面孔，脸上顿ู时有了威严å，点也不像老伙夫了：“那天晚上，我看你们的作为ฦ，完全是江湖上的人，怎么想起跑到เ我家里闹事来了？”
奶奶说：“我们过去是跑江湖的洪家班子，‘九八’事变的时候，我们师傅走财神走陷了，跟我师娘都叫日本人给杀了，班子也就散了。”
傅作义แ问道：“你们明明是江湖上的，怎么又跟保密局华北特派员公署勾搭上了？”
奶奶继续回答：“我们就从东北逃难到了海ร宛，抗战的时候，跟王先声有过生意上的来往。”
傅作义奇怪：“你个跑江湖的班子，跟他们做啥生意？”
奶奶说：“他们花钱雇我从日本人的手里偷情报，还偷过西药。”
傅作义点点头：“嗯，他们也就能干这种事情。”
奶奶接着说：“光复以后，王先声当了中ณ央特派员，就把我们招进了特派员公署，叫我当了少校，叫他们三个当了少尉。我们也是为ฦ了糊口，就答应了他。”
傅作义看看我和芹菜：“三个ฐ？还有个ฐ呢？”
奶奶说还有个娃娃没有来，王先声派我们到เ傅长官家里偷保险柜的时候，可能怕我们完不成任务，就拿那个娃娃ใ当抵押呢。
傅作义แ让我们喝茶：“这么说，你们是王特派员派来的？”
我们三个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连忙齐齐点头：“就是的。”奶奶连忙示意我们把工作证拿出来给傅作义看看，我们三个掏出工ื作证递给傅作义，傅作义仔细看了看，又把证件还给了我们，然后问奶奶：“从保险柜里拿的东西呢？”
奶奶说：“事先就说好了，凡是写字的纸张，都交给王先声，银钱归我们”说到这儿，奶奶竟然有些扭捏，“抗战的时候，我们做生意，也是这个ฐ规矩。不过，那ว个时候偷来的情报给了他们还另外有笔钱，现在给他们当差，就没有额外的钱了。”
傅作义咧咧嘴，说不上是讥还是笑，奶奶连忙又加了句：“保险柜里的银钱我们没有交给王先声，回头我定还给傅长官。”
傅作义挥挥手：“身外之物，既然你已取去，就不要再提了。”
奶奶连忙说：“那就谢谢傅长官了。”
看着奶奶表演，我差点笑出来，奶奶这个人啊，凡是牵涉แ到银钱，向来是能捞就捞，用她的话说，就是“拾到筐里都是菜”，人家傅作义可能也就是客气下，她就来了个顺杆爬，就势把偷来的钱合法化了。
傅作义แ朝门外叫了声：“来人。”
门立刻就推开了，拥进来几个士兵，显然，我们在屋内谈话，他们就守候在门口。
傅作义吩咐：“叫情报处周处长来见我。”
个士兵跑出去。片刻๑，周承甫就进屋，先立正给傅作义敬礼，然后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傅作义：“傅长官，这是有关这几个ฐ人的身份证据，有他们加入特派员公署的登记表，还有王特派员亲笔交代的过程，请你过目。”
傅作义接过去看了看，随手又把文件还给了周承甫：“嗯，我都知道了，他们偷拿去的东西都追缴回来没有？”
周承甫看看我们，然后说：“机密文件都追回来了，财物损失方面还需要傅长官提供个清单。”
傅作义摆摆手：“什么财物不财物的，都是身外之物，你估计机密文件，尤其是那些和方แ面往来的文书会不会流散出去？”
周承甫跟我爹事先就勾搭好了，我们从傅作义แ家里偷的东西第个就交给了我爹，我爹在还给我们之前，肯定都做了手脚，周承甫想必对此胸ถ有成竹：“属下保证没有流散出去。”
傅作义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件事情办得很好。”站起身朝外面走。
周承甫连忙追问：“这几个ฐ人怎么处置？”
傅作义站下略๓微迟疑片刻：“他们是特派员公署派来的，责任不在他们，把他们送还给特派员公署去。”
周承甫立刻应了声：“是！”
傅作义又叮嘱了句：“你要派个稳妥人，绝对不要在路上发生问题，出了问题我们说不清楚。”
傅作义走了，再也没提他们家保险柜里的银钱问题，奶奶站起来掏出张从傅作义家里偷出来的绿色票子问周承甫：“周承甫，这是啥东西？不会是给死人烧的纸钱吧？”
周承甫接过去看了看：“这是美元，美国钱，值钱得很，比大洋还好用。”
奶奶连忙把钱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傅长官人不错，大方แ得很。”
周承甫苦笑：“洪女士，你就别提这茬儿了，赶紧ู回去睡觉，眀天大早就回海宛去吧，我叫刘参谋送你们。”
第二天大早，刘芒就过来接我们，说是要送我们回海宛，奶奶却要先去逛下北平，买些东西。刘芒是个热心人，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事了，送我们回海ร宛也不在早刻晚时，便开了车送我们到เ王府井去采购。奶奶给我和芹菜买了里外三新า的衣服，还买了些点心糖果，又说上回吃了烤鸭想起来馋得很，捎带着请刘芒吃顿，感谢他辛苦送我们，刘芒就又带我们去了全聚德，美美地吃了顿ู，然后才开着车朝海ร宛返。
海ร宛城门口有武装士兵站岗，从穿戴和配备的武器上可以看出，是保安团，而不是正规部队。查验证件的时候，辆吉普车超越我们大摇大摆地进城，站岗的士兵不但不阻拦查验证件，还立正敬礼ึ，我瞥见了车子里的胡来，证明这些站岗的部队都是胡球来父子俩的保安团。刘芒看到别ี人的车子可以长驱直入，我们的车子被拦下来还要查验证件，很没面子，抢回自己的证件，用证件在守城士兵的脸上左ุ右开弓地抽：“的胆子不小，还真的敢看老子的证件，你们看人下菜碟，那辆车咋不拦下检查？”我忽然发现，刘芒这家伙聊天的时候跟骂人的时候不同，骂人的时候就忘了说他“真的，我不骗你”。
国民党的士兵都是欺软怕硬的货，你对他客气，他便耀武扬威就像大爷，你真的朝他耍威แ风，别拿他当人，他反而立刻低三下四变成了孙子：“对不起长官，那辆车是我们团副的，长官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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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๕0章
车子进了海ร宛城，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也不知道人都逃难去了，还是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两旁้的屋舍院落静悄悄的，让人联想起荒冢古墓。车子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却个人影也见不到，这种白日的荒寂更容易撩起撼人心魄的惊悚伤感。
刘芒把我们送到เ家，连门都不进，说是还有军务在身，第二天大早还要往回赶，要赶紧找个ฐ旅店好好休整休整。奶奶也就没有留他，顺水推舟送走了刘ถ芒。家里乱糟糟的空无人。奶奶四处转了转，没有瓜娃ใ的影子，就让我和芹菜去找瓜娃。芹菜和我路，奶奶自己้路，分头去到特派员公署和街上的鸦片馆去找。我和芹菜先去了特派员公署，路上芹菜问我碰到เ王先声怎么办，我说尽量躲着他，如果真的碰上了，就假装啥事没有。
特派员公署似乎切照旧ງ，门口的岗哨过道里的纸屑聚在屋里抽烟喝茶打屁的同事里出外进谁也不知道瞎忙什么เ的外勤实际上却能感觉到，这里的人心已经散了，见到เ我们竟然毫不惊讶，懒洋洋地爱答不理。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我们个个追问下来，谁也没有见过瓜娃，也不知道瓜娃ใ的去向。好在我们也直没碰见王先声，我估计可能经过周承甫闹了那么场，他说不准还真的跑了之了。原因很简单：他现在不但是共产党的敌人，也把傅作义แ得罪到家了，虽然挂了个ฐ国防部保密局华北特派员的名头，却既管不了傅作义，更管不了共产党，不论是傅作义还是共产党，不论谁要找他的麻烦，定都是他无法面对的大麻烦，所以，我想他最好的出路还是按照周承甫说的，急流勇退回家过安生日子去。
天黑了，我们俩跑了半下午，又累็又饿，再这样找下去也是瞎找，我们只好回家。刚进家门口，就闻到了蒸馒头熬稀粥的味道。奶奶肯定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我们。
奶奶看到我和芹菜，啥话也没有问，我估计她看到我和芹菜自己回来，就知道我们没有找到เ瓜娃。
芹菜问她：“奶奶，你找到瓜娃ใ了吗？”话问出了口，芹菜才想到，如果奶奶找到了瓜娃，就不会独自在家里做晚饭了，连忙又想岔开自己的话头，“我们都饿了，吃啥呢？”
奶奶说吃啥你不会自己看，话说得生硬，口气却软软的。奶奶和芹菜摆放碗筷的时候，也不知是惯性还是理性，仍然摆了四个人的，等到我们醒悟瓜娃并不在场的时候，却谁都不说出来，就让瓜娃ใ的碗筷放在空座位前面，空碗空座隔在我们中ณ间，就如胸腔里少了样器官，疼痛难忍。
至今我还记得，那顿晚饭吃得非常冷清，不是场面氛围的冷清，而是从心底里渗起的丝丝缕缕清冷贯通了我们每个ฐ人的心灵。虽然是瓜娃ใ出卖了我们，可是我们对瓜娃ใ没有点恨意，对他现在唯有摆不脱甩不掉的担忧和牵挂。
我们默默地喝粥，默默地啃着窝头，谁也不说话，因为在这种时候，说话而不提及瓜娃就显得太虚假太冷漠。沉闷的气氛下这顿饭吃得很是艰难，我有生以来第次对吃饭感觉到了艰难。吃过这顿ู艰难的晚饭，奶奶起身对芹菜说了声：“你收拾了，”然后对我说，“三娃，你跟我出来。”
我随着奶奶出来，她领ๆ着我到เ了她的屋子：“你把这两个ฐ牌位写下。”
牌位是正经八百从售卖佛龛神器的商铺买的很正规的牌位，跟过去供奉瓜娃和芹菜父母的牌位不同，过去供奉瓜娃和芹菜父母的牌位就是两ä块普通的木板而已๐。奶奶让我写的牌位中间是刨白了的木板，四周是刷上朱红色老漆的云纹装ณ饰，底下还专门有底座方便摆放。这种牌位是专门在家里用来供奉神主和前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