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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疾病,本来是生理现象,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无恙永远?佛家也๣讲生老病死,将病列为人生大摆脱不了的苦恼。但具体什么病,又在相当程度上可能成为患者的隐私,尤其对于政治领袖社会名流来说,涉嫌与两性关系有关的病症,许多人是讳莫如深。

十三秦可卿的病

林黛玉自然是愿意与宝玉分享风花雪月或者是干脆ะ分享风月情致的,与宝玉共风月乃是黛玉最根本的理想最美丽可心的梦。她之所以在宝玉说了什么“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ว‘倾国倾城的貌’”后变色回身,红着眼圈说什么自己被欺负了,那是撒娇,也是考察。个女子,面对男子的追求的时候不能不更加提防,更加谨慎,多所试探考验,严防死守,谨防上当。同样是两性关系,女子比男子的处境危险多了,她们随时会落入陷阱,落入陷阱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尤三姐的遭遇便是证明。

三十七闲笔与伏笔

在宝玉与黛玉思春,并且从文学作品中找到寄托之时,忽然出现了这样段文字: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掌,说道:“你作什么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ฑ头,唬我这么跳好的。你这会子打那ว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的姑娘的,找他总找不着。你们紫ใ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面说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า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个绣的好,那个刺的精,又下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这段写得好没意思,连口气也是懒洋洋的,读之确有“不在话下”之感。如果是当今出版社处理红稿,责任编辑不给他删掉才怪。部大的长篇小说,总会有些闲笔乃至废笔,至少可以舒缓下节奏,而且更显真实,真实生活里哪儿有那么เ多情节主线和戏剧ຕ冲突。生活中就有过门儿,有休止,有打岔,有许多有头无尾或有尾无头——只知结果不知原委——的事情。尤其是写到เ黛玉“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不宜再个劲地往下发展,流于煽情或者挑逗,流于清朝的“豪门宝贝”,流于如今的“卖点”写作。也算是乐而不滛吧。

但又像伏笔。黛玉并非等闲之ใ辈,并非公关爱好者擅长者,书๰中又没有交待什么เ前因,不知为何与香菱要好,别ี的丫头谁敢背后给黛玉击,把黛玉吓上跳?而从黛玉的称香菱为傻丫头上,也可以看出黛玉与她挺亲近,无距离感更无主奴之ใ辨。这也许与后来的香菱向黛玉学诗有关?但仅仅如此,这段仍属可有可无之文字。莫非另有高妙乎ๆ?

紧接着又是大段“不在话下”,宝玉被老太太叫去“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这个时间段显然各方关系尚属和睦,并未彼此乌眼鸡似的。宝玉在鸳鸯处要吃胭脂ฦ,鬼混了回,这些景象像是宝玉只是个小屁孩子,大丫头们对他全不认真。金钏与宝玉调侃,也是如此性质。至少是鸳鸯金钏彩云等将他当作小屁孩子对待,其实他早已与袭人领略过“警幻所训”之事了。然后看望贾赦,而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轻轻笔带过,探病云云,全如废话。然后邢夫人与宝玉友好番,还留宝玉说:“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最后却是“那哪里有什么话”的解构,真是比白开水还淡了。

红楼梦第二十四回前面很大部分,是这样的边写边宣布๧作废的奇特处理,本回正经写到了的原是贾芸与小红。

至少有点是对的,小说不能写得淡而无味,也不能写得浓得化不开,味折腾,要死要活,撒泼打滚,洒狗血,装ณ神闹鬼。或者这里也๣来个欲擒先纵,要写邢夫人“左性子”“尴尬人”都是书中语,先写她对于宝玉的正常面。尴尬左性也有个发展过程。

当然,最后也还有个可能,伟大的曹雪芹这段写得不怎么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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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马道婆的启示

马道婆应赵姨娘之请之雇用实行妖术,整治宝玉凤姐节,本不算精彩:

马道婆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ฐ纸人身上,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

这是种类似巫术的迷信,话剧原野里的婆婆就是用此类法子来暗害其儿媳金子的。据说许多民族都有此类迷信,以为可以用种什么神๰秘方法能ม暗中ณ除掉自己心目中的仇敌。“文革”中红卫兵们动辄高呼要“砸烂的狗头”,或者给自己?要打倒的人名上划个大叉,也属这种遗风流韵。

这种方法当然不会对仇敌起什么เ作用,但仍然使人感到不安,感到震动。因为它表达的仇恨心情太强烈了,被人恨成这样,自然会有恐怖感。生辰八字云云,纸人与五鬼,也给人以神秘符号的怵惕。仇恨只是种情绪,但是情绪有可能产生实在的后果,如毛泽东氏所言,物质和精神有可能互相转化,互相嬗变。

果然,出事了:

宝玉忽然“嗳哟”了声,说:“好头疼!”林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只见宝玉大叫声:“我要死!”将身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乱ກ叫,宝玉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见了,唬的抖衣而颤,且“儿”声“肉”声放声恸哭。于是惊动诸人,登时园内乱麻般。正没个主ว见,只见凤姐手持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

居然有这等效果!这不像是写实,只像因果报应的三流小说情节,故而后四十回赵姨娘๤的下场亦是类似地不堪。如果设想曹雪芹果然有此种见闻或经验呢,那么就是说宝玉凤姐都得过癔症,宝玉多半是青春期癔症,凤姐则是用心机过度造成的后果。

便来了僧道,解此危难。也是召之即来,文学性上未敢恭维。有个好处,与本书的开头多多呼应,让读者别忘了宝玉的来历与书๰的主旨:幻灭虚无຀。和尚看到作为活人的宝玉与脖子上挂着的宝玉,叹曰: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前两句描绘的是种无຀生命至少是无灵性状态,是虚无຀与死亡。后两句令人嗟叹,通灵便有是非,便有麻烦。人生长如乱麻,人生不如意事常,叫人说什么好呢?

和尚又赞道: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这四句则ท是极廉价的禁欲主义了。

底下值得注意的是薛宝钗的反应:

僧道走后,宝玉与凤姐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๘“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

厉害,此回的结尾处由宝钗来了个解构。原来红楼梦作者也不当真相信从道婆到僧道这套,曹氏透露出调侃——戏笔的味道来了。红楼梦是真挚的,红楼梦是严肃的,红楼梦是悲怆的,红楼梦是泣血之作,红楼梦中仍然有戏笔存在,有游戏存焉。为什么读起来要那样偏执那样化解不开呢?

三十九不在话下

红楼梦中常常会出现“不在话下”四个字。以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这三回为ฦ例,共出现“不在话下”十次:

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个绣的好,那ว个刺的精,又下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这段描写像是废话,但多少表现了香菱由于血统高贵,与黛玉能ม说得来。

二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贾赦,同姊妹们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不在话下。

般性茭代,不必细说,故说“不在话下”。但又要尊重中国读者阅读小说的有头有尾习惯,不得不交代下。

三倪二笑道:“这不是话。天气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ว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回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舍下,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面说,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冒出了个ฐ人物倪二,短期内没有他的戏,此人物并不贯穿,到这里也无重要性可言,只能“不在话下”,即不必细表之ใ意。

四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亦可作毋须赘述。

五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即理所当然的后续情节,亦是没有什么重要性。无关后事的情节。

六宝玉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步,仔细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ฑ头在那ว里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

无຀结果,无后续,没法说,宝玉在既定秩序下想多看小红下亦属不可能ม,也是不在话下。

七马道婆道:“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鬟进来找道:“奶奶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

这是说马道婆与赵姨ถ娘合谋暗害凤姐与宝玉的事,这里的“不在话下”似有“不必明说”的含义。

八宝玉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此事过去了,掉了之意。

九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的“不在话下”却是另有深意存焉。

十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吗?猫腻就是这样做成的。小说家言的各种滛污秽贪赃枉法,都是此类的不在话下。为什么不在话下呢?多少包含了“非礼勿言”的因素。

十宝钗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说着,丫鬟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

这里的“不在话下”有种低调低姿态直至淡出的意味。宝钗谦恭克己้,并不企图给人留下印象,而是不在话下的。或谓,这正是宝钗的厉害之处,谁知道呢?宝钗是阴谋家吗?不甚像,倒更像是诚于中ณ而形于外,自然高雅,反遭俗人猜忌。

还要总结句,红楼梦与我国传统小说相比,突出特点是它的生活化而不是戏剧化教化化。生活化就千头万绪,就难以交割清晰,不在话下的事也就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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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小红与黛玉

红楼梦中ณ林黛玉超凡拔俗,特立独行,没有人可以与她比拟。偏生出来个ฐ原名叫红玉,后改称红儿或小红的不入流的丫ฑ头,令人浮想联翩,而且居然想到了黛玉身上。

当小红病病歪歪时,她与个ฐ表面关心她的小丫头佳蕙谈话:

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样。”红玉有版本作小红,下同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ຉ些儿死了倒干净!”

此话说得甚奇,有黛玉之ใ风。底下小红的名言更是富有哲理性,她说:

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ฐ不散的筵席。”谁守谁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她哪儿来的这样的深度呢?这与她此前与此后的力争上游努力表现力求脱๳颖而出的记录怎么能合得拢呢?

而且她姓林,有种红的版本中称她为ฦ“林姑娘๤”,这仅仅是巧合吗?

她还叫玉,在红中叫玉并非易事,只有宝玉黛玉妙玉蒋玉菡等有数的几个ฐ人才有名玉的殊荣。

而后面的描写小红全无虚无主义倾向,是与贾芸暗中勾搭,不仅是男女之间的问题,二人在心钻营上堪称战略๓伙伴。

红楼梦又通过宝钗声口形容红玉道:

滛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

着重点是王蒙加的。眼空心大云云,用正面的话来说就是胸有大志。终于,机会到了,小红居然有幸被凤姐派了次活,显示了其语言尤其是头脑清晰的才能,请看:

红玉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这种绕口令式的语言,亏了小红才能掰扯得清。她立即得到了凤姐的赞赏。

小红也是才女,这点可与黛玉媲美。当然二人的处境不样,小红没有张扬个ฐ性孤独清高吟诗弹琴的本钱,只能走不择手段蝇营狗苟的路子。文学历来是同情失败者的,所以历代读者同情晴雯,没有人喜欢小红。

对此,我们可以作出的解释有以下数种:

,才女是可爱的,但并非完美无຀缺,她们发展的可能性也是多样的,即也有负面发展的可能ม。小红如此,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小红本身就具备着两面性,在入世失败的时候,她是虚无的;在求上进有了门路受到凤姐赏识,意图认她做干女儿的时候,她表现出了积极进取的另面。不要以为只有读书人才懂得儒道互补!

三,环境处境决定着人,有头脑有思想的小红,在她那ว个ฐ地位,反而更像“滛狗盗”之ใ徒。

四,小红名玉姓林,善于说话,有定头脑แ,不过偶然,说明哪个ฐ人群里都是藏龙卧虎。至于与林黛玉,八竿子打不着。

五,其他,略。

红楼梦里的人物太多太活,作者下笔的时候又常常欲言又止,多有含蓄,如海明威所说,八分之七的冰山埋在水里。小红此人可能很坏,后四十回对她的描写可能基本正确,但是她的言谈举ะ止不俗,值得阅后掩卷思谋忖度。

四十青春的苦闷

中国传统小说中ณ对于“怀春”“相思”的描写虽不在少数,但往往比较简单粗略,而且往往与什么เ见钟情订约幽会巫山云雨紧紧相连,缺少对于青春期苦闷的泛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