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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阅读

号舍四周有两道围墙,外墙高丈五,内墙高丈,墙上满布荆棘,所以称为ฦ棘闱。所谓“老号”,是指贡院初建时的号舍,切按照ั规定,多高就多高,多宽就多宽,用什么砖什么เ木料,毫无假借,所以能ม保持“爽垲正直”。

“问得好,你倒有长进了。”龚定庵先嘉奖了番๘,然后说道,“里头的话,也有我说的,也有燕红说的。”

龚太太失笑了。原来龚太太不但会作诗,而且刻过集子,名为ฦ绿华吟榭诗草;二小姐其实是长女,子女大排行才称为“二小姐”,闺名自璋,号瑟君,也善吟咏,笔小楷,尤其娟秀,与吉云并称双璧。本来龚家就有“门风雅”之称,再加上个燕红,名气便越发大了。

“谁来娶我?๣”

“当然不会是陈后主的张丽ษ华。”龚定庵答说,“‘娶妻当如阴丽华’。”

找到裁缝店,从夹弄走到底,向左折,果然有道石库门,进门穿过天井,是个空荡荡的大厅,柱子上贴着张泛黄了的梅红笺纸,纤秀的笔迹上,写碗口大的四个字:“止步扬声”。

“多谢老师关爱。”龚定庵起身告辞,“改日再来请安。”

“请稍待,请稍待。我有事奉求。”

周贻徽说完,转身入内,不会捧出来个ฐ画轴,是他父亲的像,要请龚定庵题首诗。

龚定庵自然“谨遵台命”。但将画像拿了回来,却不知如何着笔?因为对这位“荐主的老太爷”,生平行谊,无຀所悉,只好先找广西籍的朋友去打听,据说周贻徽的父亲叫周维坛,乾隆五十二年的翰林,喜欢讲通学,此外就无是称了。

材料太少,而且龚定庵心情不佳,懒得为这些应酬笔墨去花心思,便用八股文中ณ出“截搭题”的办法,将不相干的事硬扯在起,写了首七绝:

科名几辈到儿孙,道学宗风毕竟尊;

我作新า诗侑公笑,祝๩公家法似榕门。

“榕门”是乾隆年间东阁大学士陈宏谋的别号,此人亦在名臣之列,殁后谥文恭入祀贤良祠๲,他也是广西临桂人,所以龚定庵在末句之下自注:“陈文恭公其乡先辈也”。题目是:“荐主ว周编修贻徽属题๤尊甫小像献诗”。

这首诗的末句,含着个簇新า的典故——清朝第二个“连中ณ三元”的故事。第个出在乾隆平定大小金川,四库全书告成,偃武修文的极盛时期,那几个年头的科场佳话极多,四十三年戊戌会试,考官中有六个状元;四十四年己亥恩科乡๥试,江南闱榜四元,状元会元各二,实际上是五元,因为那科的解元,苏州的钱荣字湘,在四十六年辛丑,中会元复中状元,成为明朝商辂以来,三百多年中又个连中三元的人。

自乾隆辛丑至上科——嘉ล庆二十五年庚辰,状元陈继昌,亦是连中三元,他就是陈宏谋的玄孙。所谓“祝๩公家法似榕门”,意思是周家将来亦像陈家那样,会出三元,这是无可恭维而迫不得已想出来的祝词。不过,在龚定庵虽自觉这样的诗实在无甚意味,而周贻徽却很高兴,因为ฦ龚定庵是当时的大名士,只字片语,亦足增光,而诗题中表明周贻徽曾是他的“荐主”,这点更使得本人得意。

发榜的第四天,接到苏州的来信,发信的人不是燕红而是顾ุ千里。果如所料,因为不是好消เ息,所以顾千里不敢早告诉他,怕影响他的心境,“文战”不利ำ。

消息不但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场春梦而结尾是噩梦——燕红削发了!亦正如龚定庵直在担心的,是杨二所施的鬼蜮伎俩。

第四章

薛太太得了春温险症

祸患之起在薛太太得了春温险症,不过十天工夫,医药罔效,瞑不视。哪知杨二心计极深,直在留意燕红的动静,听说薛太太得了险症,便又从她家所延请的医生处打听消息,听说势将不起,备好了具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沙枋棺木,薛家举哀不足个时辰,燕红去请顾千里,犹未抵达,那口棺材已经抬来了。燕红只当是顾千里代办的,及至问明白是杨二所送,大错已๐在不知不觉中铸成,空棺无退回之理,只好接受。接受了棺木,便不能不接受杨二派人治丧。等顾千里赶到,杨二以丧主的身份向他道谢,同时请他帮忙。燕红只守着她母亲的尸首,哀哀痛哭。

于是在无可名状的情况之下,薛家办了场不算寒俭的丧事。大殓已毕,停柩在堂,设置灵帏,要立神主牌时,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神主牌上下方具名是:“孝女燕红孝婿杨达百拜奉祀”。杨达便是杨二,他不但立了这样方神主,而且对着神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在此以前他祭拜磕头,已使得燕红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收场?如今看到他行这种等于初见岳母的礼ึ节,知道任何口舌都是白费的了。

接下来的变化更是龚定庵梦想不到เ的,燕红铰了头发,带了个丫头,悄然买舟他往,留了封信给顾千里。这封信,顾千里也寄来给龚定庵看了,燕红的信上说:杨二出此手段逼婚,实为从古未有的奇事,但她已身许龚定庵,义不可负,而且她也绝不愿嫁杨二,但讲理无可讲,论法原情,恐怕两ä皆不利,本来她想从母于地下,但不见龚定庵面,不能死心,所以决定遁入空门,至于对杨二的未了事项ำ,拜托顾千里代为处理。

燕红在信中很哀伤地说:“云缬鸾巢”本是她跟龚定庵将来双栖之处,哪知辛苦得来,轻易舍去。她授权给顾千里,跟姓刘的房主接头,退回原屋,收回典价五百两银子,作为归还杨二所垫的切费用,她坚决地表示,如果杨二不愿收回,便将这五百两银子用杨二的名义,捐给善堂。总而言之,她不愿欠杨二的人情。

这封信写得周详而决绝,她没有句指责杨二的话,但对此人的深恶痛绝,表现得非常清楚。龚定庵看了又看,嗟叹不绝,同时悬念不已๐,烦闷莫释。

眼前有个最大的疑问,亟待求得解答,燕红到เ哪里去了?此外顾千里如何为她处理善后,以及杨二作何说法?也是龚定庵所关心的,而顾千里语焉不详,只说:“弟因先岳在籍去世,岳家门无五尺之勇,不能ม不遄程前往料é理后事,俟事毕回苏,侦得伊人踪迹,并与杨二晤谈后,即当驰告。倚装匆匆,书不尽言。”

“唉!”龚定庵不断叹气,“偏偏就有这么巧ู!”

“大少爷,”阿兴知道了这件事,安慰他说,“燕红姑娘是为避开姓杨的,不能不用这个ฐ法子,并不是真的要去当尼姑。我看,赶紧回去吧!等大少爷回去,顾二少爷跟姓杨的交涉,定也办好了,那ว时候燕红姑娘自然会把头发留起来。”

“留แ起来又怎么样呢?”龚定庵黯然说道,“我实在有点怕见老爷。”

“大不了跪在老爷面前认个ฐ错,有太太在那里,索性把切都说开了,用不着瞒东瞒西,自己受罪。”

他的话是密云不雨的声响雷,为他开启了另种心境,通盘筹划了下,决定尽快南归。

当然,他也不能说走就走,首先要请假,就是件说不出口的事,为了预ไ备会试,可以不到阁办事,会试既已๐落第,便当安心供职,请假回南,有何必要的理由?

光是这点便煞费踌躇,而就在此时,由“民信局”同时递到了三封信,分别来自上海杭州与苏州。

上海ร来的信是他的妹妹瑟君的笔迹,拆开来看,是为她母亲代笔:“字谕大儿”以下,简简单单地说:等发榜,如果考中了,自然要等候殿试及朝考;倘或落第,即速南归。此外只说她身子还好,却未提他父亲。最后有瑟君的附笔:听说苏州出了风波,父亲很不高兴,到上海先不要回家,派阿兴悄悄回来通知了,再定进止。

这封信使得龚定庵惊疑不定,接下来便拆顾千里的信,那ว是他料é理了岳家的丧事,回到苏州所写,首先谈与杨二交涉的经过——

“燕红在杭州。”杨二说道,“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

“喔。”顾千里心想,燕红到เ杭州去干什么呢?当然,这不必跟杨二研究,他只谈燕红所托之ใ事,“我是受她所托,来谢谢你为她葬母之恩。”

“那也是我应该做的事,薛太太生前把她许了给我的。”

这话不妙!顾ุ千里便率直说道:“杨二哥,你这件事做得有点鲁莽!薛太太的神主,更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这样自称子婿,试问置杨二嫂于何地?”

这句话很厉害,缙绅人家最怕礼法上站不住脚,评起理来,必落下风。杨二很勉强地答说:“这是我稍微过分之处,但不管怎么说,燕红跟我的名分已经定了。”

“什么名分?”

“偏房。”

“杨二哥,这你又错了,对偏房之母,自称子婿,那么เ对杨二嫂的令尊令堂,你又该称什么?”顾千里先世游幕,所以他对律例也很熟,为杨二指出,“承认燕红是正室,是‘停妻再娶’,说燕红是偏房而对其母自称子婿,是‘宠妾灭妻’,两者皆不容于名教,亦悖于律例。杨二哥,我们平时虽少来往,到底是朋友,到底都是缙绅,我奉劝你把这件事撤消เ了吧!闹起来会成为个大笑话。”

“撤消!ำ”杨二问说,“怎么个撤消法?๣”

这话却将顾千里问倒了,最明确的撤消办法,便是将薛太太的神主焚毁,但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不知道能ม不能行?๣

但仔细想想,尸首尚可焚化,神主又为什么เ不能烧?因而这样说道:“到满七除灵,请你来把薛太太的神主ว烧掉,这就可以表示撤消เ了。”

“不!”杨二摇摇头,“要烧你们自己去烧。”

顾千里心想,这不能强人所难,反正利害关系已经跟他说明白,料想他也不至于无຀理取闹,便撇开这层谈另件事。

“还有,足下为ฦ薛家所垫的丧事费用,理当奉还,请你说个数目。”

“不!ำ”杨二拒绝的理由,“钱我已๐经花出去了,只当施舍,岂有收回之理?”

“人家就是不愿你施舍。”顾千里说,“那来薛太太岂不是欠了你的来生债?”

“就算我买妾所付的身价好了。”

到此刻๑还说这种刻薄无຀礼的话,顾千里觉得不必再跟他谈了,当下冷冷地说道:“丧事费用是算得出来的,算好了我叫人把钱送来,你如果不肯收,用你的名义,捐给善堂。人家不欠你什么!”说完,起身就走。

第四章

燕红真的做了尼姑

杨二却将他拦住了,也有句话交代:“燕红真的做了尼姑,还倒罢了,如果留发还俗,她不要梦想嫁姓龚的。”

顾千里不理他,冷笑着走了。随即估算了下杨二所垫的费用,不会超过四百两。如数送去,果然拒收,顾千里亦就照ั原来的办法,捐了给育婴堂,请那ว里的司事,写封道谢的信给杨二,瓜葛已๐了。

这笔钱是顾千里代垫的,他在信中问龚定庵,原来的房子是不是还要保留?如果不想要了他再跟房主去交涉。至于燕红的下落,他时无法打听,但如说去了杭州,龚定庵打听起来要比他来得方แ便,又说:“兄如接得家报,是何情形,便乞๢示知。”

很显然,顾千里的意思是,燕红到เ杭州去的目的,是去看吉云。不过龚定庵不明白他何以不愿明言,仅作暗示?

这样转着念头,便急急拆阅杭州的来信,匆匆看完,大失所望。吉云的信中,根本没有提到燕红。

会到哪里去了呢?龚定庵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抛开,全力去进行请假回南的事。

这回龚定庵找了个定有用,但非万不得已不去找的人,就是他的胞叔龚守正,他是翰林出身,现任大理寺正卿。龚定庵与他的这位老叔雅俗有别ี,气味不投,但毕竟是叔侄,所以龚定庵如有所求,只要开口,龚守正总不会使他失望,但附带的番规诫,往往是龚定庵听不进去的,所以非到万般无奈,他不愿去求教老叔。

果然,谈到回南的话,龚守正说,“你装ณ病假好了,我替你在几位中堂面前๩说说。”

“是。”

“你这次的闱作,我看了。”龚守正说:“策论类多逆耳之言,但非忠言,而是偏激。须知当今之ใ世——”

龚定庵心想,又要长篇大论开教训了!好在心理上已有准备,硬硬头皮忍受。幸而有客来拜,打断ษ了龚守正的话。

这个客人是龚守正的同年,名叫王锐,现任内阁学士,新近奉派到福建查案,回京复命以后,有些土产分赠同年至好,特为ฦ亲自送来。

龚定庵跟王锐也๣很熟,当然要留แ下来陪客。谈到เ路的见闻,王锐说道:“定庵,扬州有个故事,倒是你的诗材,有个孝廉公,姑隐其名,天去看曾宾谷——”

曾宾谷单名燠,江西南城人,乾隆四十六年的翰林,散馆未曾留馆,改为户部主ว事,不久派为ฦ军机章京,颇得和的赏识,升为ฦ员外郎以后,以京察等,外放两ä淮盐运使,由六品超擢为三品,不但是难得的异数,而且得了个有名的肥缺,时不知羡煞了多少朝士。

曾燠很会做官,两淮盐运使当十五年,到嘉庆十二年才调为湖南按察使,再转湖北,调升广东藩司,贵州ะ巡抚,嘉庆二十四年丁忧,服阕起复,已是道光纪元,授为两ä淮盐政。旧地重游,驾轻就熟ງ,公事上应付裕ษ如,闲下来的工ื夫,开筵演剧,看花赋诗,逍遥得很。

这天有个王锐“姑隐其名”的“孝廉公”——举人登门,开口要赏五百两ä银子,这种打秋风的情事,在曾燠个月总有三四回,大小都要应酬。但这回数目太大,而且言语之间,不甚客气,曾燠听了其他清客的建议,认为个举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该如此狂妄,以断ษ然拒绝为宜。

向来寒士打秋风,往往先投以诗或者恭维主ว人,或者自述境遇,能够打动对方,可获厚赠。独独此恃才傲物的举人,打算看曾燠所赠多寡,献诗为报,哪知分文无有,当然大为愤怒,但仍旧送了首诗。

“这首诗是七律,可想而知,不会有好话,其中最恶毒的是,有这样联:‘破格用人明主事,暮年行乐老臣心’。”王锐看着龚守正问道,“年兄,曾宾谷的生平,你也很熟悉,你说呢!ำ”

“上句明明是说他谄媚和,才能由员外跃而为两ä淮盐运使,故意安上‘明主ว’二字,要教人想起高宗晚年,和如何弄权。下句是骂他只知享乐,不理公务。”龚守正摇摇头说,“如果有言官跟曾宾谷过不去,光拿这两句诗作题目,便有得他好看了。”

“这就是另类的文字狱了!”王锐转脸又说,“定庵,此事大可感慨,是不是好诗材?”

“文字可以贾祸,亦可以使他人被祸,所以下笔总宜谨慎。”龚守正摆出叔父的面孔,告诫侄子,“定庵,你应该引以为诫。”

“本来倒想遵王世叔之ใ命作首诗,”龚定庵说,“听二叔这说,吓得我不敢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