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却另有看法。“既然准大少爷娶姨奶奶，当然要他自己欢喜的，才能ม在家里守得住。”她说，“不是说会作诗吗，将来陪太太陪二小姐唱和，也是满风雅满事。”
“为ฦ何不未老先嫁?”
“丽华指谁?”
梳长辫子的小姑娘，睁圆双大眼，望着那三十多岁的男ç子发愣。这个ฐ人好怪!她困惑地在想，行为怪，说话也怪；倒是地地道道的苏州话，但看他瘦小，声音却洪亮异常，苏州男人，哪怕是挑脚抬轿的，除非吵架，没有人用这么เ大的声音说话的。
“怪不得看起来不大清楚。”阿兴建议，“最好在题目上说明白。”
“言之有理。”龚定庵略想想说，“题目就叫‘云缬鸾巢录别’。”
正在灯下为顾千里写信时，龚太太来了，月华捧着她的水烟袋跟在后面。
“娘还没有睡?”龚定庵急忙站起身来，扶着母亲在红丝绒的“安乐椅”上坐下。
龚太太叹口气。“为ฦ你的事，”她说，“哪里睡得着?”
龚定庵大为惶恐。“不晓得娘为什么事生我的气?”他急急问说。
龚太太向月华作了个手势，她便取根纸煤，在美孚油的洋灯上点燃了，连水烟袋起交到龚太太手里，接着转身出“大少爷”的书房；临走时向龚定庵使个眼色，却又扬眉，暗示他的秘密发作了。
“呼噜噜呼噜噜”地，龚太太吸了两袋水烟，方始开口：“听说你结识了个勾栏女子?”
“是的。”龚定庵坦然承认，“姓薛，名叫燕红，山西蒲州人，是薛稷之ใ后。”
龚定庵第次听说薛稷其人，还是他母亲告诉他的，唐朝人，曾封晋国公，书画皆有名于天下，宋徽宗的“瘦金体”，就是薛稷的书法化出来的。龚定庵为了妆点燕红，故意把薛稷抬了出来。
第三章
迫切期待的意味
“倒不是薛涛的本家?”
龚太太原是句讽刺的话，龚定庵却正好作文章。“她虽不是薛涛家，不过也有相近的地方，好人家出身，有诗才。不过，”他加重语气说，“人品比薛涛来得高。”
“从何见得?”
“‘王侯门第非侬宅，剩可五湖同去’，她心只想从良，不像薛涛那样历事西川。”
“她从良，是要跟你?”
“是。”
“她怎么说?”
“‘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分付。’”
“你在念的什么?”龚太太微有愠色。
“喔，”龚定庵陪笑说道，“是燕红的首摸鱼儿。娘，要不要看看她写的字?”
“我不要看。”龚太太凛然拒绝，“这种人最会混水摸鱼，你小心上钩。”
语刚终，窗外“噗哧”声在笑，当然是月华，这下，龚太太的脸就板不起来了。
“是啊，”龚定庵也有些好笑，“我也不懂，她什么调不好选，独独填首摸鱼儿。”
“我现在问你，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娘不是答应过我的?”
“不错，”龚太太说，“我答应过你，不过要身家清白。”
“她只是沦落风尘，情有可原。”龚定庵说，“就算这是白璧之瑕，可也是瑕不掩瑜。”
“好个瑕不掩瑜!”龚太太冷笑着说，“看样子你非要她不可了。”
“娘!”
龚定庵只叫得这声，但尾音与平时称呼不同，带着点乞饶委屈与迫切期待的意味，他儿时做错了事受责备，或者所求不遂时，每每喊这么声——此时将龚太太对爱子的记忆，带回到二十多年前，那颗心顿时软了。
“好吧!”她说，“只要你自己争气。”
意思是只要春闱报捷，好事便成，如果父亲反对，有母亲担待，龚定庵高高兴兴地答声：“是。”接下来又问，“娘，万我运气不好，怎么办?”
“这话该我问你。万你运气不好，你拿那ว个什么燕红如何处置?”
“娘，”龚定庵跪了下来，“儿子已经先作处置了。”
“什么เ!”龚太太大吃惊，“你，你已经——”
“娘，不是我不禀命而行，只以非当机立断不可!ำ‘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儿子只好假王命以行，权宜处置了。”
“假王命以行?”龚太太说道，“你好大胆，我告诉你老子，问问他，什么เ时候许了你擅自纳妾的?”
“娘别生气，我不敢说是爸爸许了我的。我只说：我回去请娘做主ว。娘定会喜欢你。”龚定庵接着又说，“顾家老太太下个月六十岁生日，千里说要请娘去吃寿酒。娘亲自燕红，如果觉得她性情不好，或者有风尘中的习气，娘不许她进门，儿子也没有话说。”
龚太太沉吟了会说：“这倒可以。这样子，我对你老子也有个交代。”她接着又说话：“我记得顾老太太生日是六月初ม九?”
“我不知道哪天。”龚定庵说，“娘答应去了，我写信叫顾千里安排。”
“这倒不用。”龚太太答说，“顾家请我吃寿酒，自然会有帖子来。到เ了苏州，我先打听打听，去不去看她，还在两可之间。”
“是，好。”
口中这样答应着，私下还是写了信给顾ุ千里，同时也写信告诉了燕红。安排妥当了，方始动身进京。
龚定庵预定的行程，是由长江水路到镇江，换船经扬州ะ到เ清江浦起旱。路上连扬州都没有停留，但在高邮却住了天，为ฦ的是要游露筋祠。
露筋祠恭奉的是女像，却不知其名。只记得前几年湖南安化的陶澍，以御史巡漕，时已逢春，而严寒如隆冬，运河冰冻不解，封住了漕船；漕米已经开征，无船兑运，是件非常危急之ใ事，因此陶澍在高邮以南三十里的露筋祠“祷冰”。不道其应如响，第二天便即解冻，而且北风大作，运河中的空漕船，全数出江。陶澍奏闻其事，代为乞封，赐名“贞应”——贞字是由米元章的篇露筋祠碑文而来的，据说唐宋间有女郎，冰清玉洁，坚贞自守，夏夜经过此间，露宿僻处，不肯向不相识的人家借宿，以致为蚊所啮，露筋而死；这也就是露筋祠的出典。
其事荒诞不经，龚定庵不甚相信，疑心是别ี有古人，误男为ฦ女，以致真名不彰。这份疑心，亦不是无因而生，他看过部书叫代醉篇，说明朝在杭州有座“杜拾遗庙”，有年修庙，当地的村学究，不知唐朝有左右拾遗的官职，亦不知杜甫曾官左拾遗，所以称之为“杜拾遗”，误拾遗为ฦ“十姨”，杜甫成了女身，所塑金身，自然就变成了女像。
露筋祠下，便可泊船，龚定庵特为停留แ日，细寻古迹，庙中有方แ康熙御题的匾额，“节媛芳躅”四大字，朱元璋的碑文也看到了。
祠中的匾额对联极多，龚定庵细细看去，所欣赏的只有副集王渔洋诗句的对联：“湖边孤寺半烟筏，门外野风开白莲。”但只是写出景致的神韵，那孤寂的贞魂，到底是什么人?仍旧没有交代。
正在徘徊瞻顾ุ时，只见阿兴领进来个人，身穿行装ณ，背上斜系个黄布包袱，龚定庵觉得他有些面善，却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此人。
“他是折差老何。”
“大少爷，”老何屈膝请了安，“老爷有封信，关照我遇见大少爷，当面交。”
“嗯，辛苦你。”龚定庵先问问家中的情形，然后拆信来看。信是他父亲的亲笔，告诫他尽快进京，试前还有定下心来，从容温书的余暇，切勿沿途流连，更不可有放荡的行径，需知敦品为立身之本，龚氏的诗礼家风，更不可败坏。
看完这封信，龚定庵心头疑云大起，父亲明明是有感而发，莫非燕红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果真如此，他觉得自己受责备是小事，只怕母亲为他受父亲的埋怨。
转念到此，内心非常不安，同时觉得惟有照父亲的叮嘱行事，尽快赶进京去，才能略๓减对母亲的咎歉。
第三章
爱交朋友的龚定庵
各省举ะ子到京会试，大部分下榻于会馆；会馆之会，即指会试。十八行省加上八旗，都有会馆，文风盛的省分，会馆不只处，像浙江就有“全浙会馆”与“全浙新馆”。各府各县亦往往有自己的会馆，杭州就有三处，前门外头条胡同的“杭州会馆”，西珠市口的“仁钱会馆”，崇文门内西城根的“仁钱试馆”。
会馆绝大部ຖ分在城南。龚定庵为了会客方แ便，有家不住住仁钱会馆。珠市口虽有东西之分，但总称为“南大街”，这条街上的会馆极多，所以爱交朋友的龚定庵，交了好些新知，其中有个叫冯晋渔，他是广东琼州——海南岛人，志趣与龚定庵相同，希望移家太湖之ใ滨，门外无车马之喧，门内有琴书之乐。他说他曾两度梦至山，前后所见，毫发不异，特地请人画了幅“梦游山图”，这时当然要请龚定庵题题。
山在江苏太仓县西，风景虽然秀丽，但江南好山好水多得很，无足为奇。山之得名，是由á于明朝中叶的大名士王世贞定居于此之故，所以山俗称王家山。他的别署叫“州山人”，文集名为州山人四部稿，正续编共三百八十四卷之多，是明朝文集中有名的大著作。
龚定庵从小就相信“转轮”之ใ说，冯晋渔既然曾两度神游山，可知必是王世贞的后身，因而题了首齐天乐：
东涂西抹寻常有，精灵可怜如许!兜率天中，修罗海上。各是才人无数。魂兮记取，那半壁青山，我佣曾住。花月，魂来魂往定相遇。多君今世相仿，东南三百载，屈指吟侣，花叶书成，云萍影合，沟水无情流去。宾朋词赋，好换了青灯，戒钟悲鼓，翻遍华严，忏卿文字苦。
这首词是用了王世贞的语气，却又用了好些佛家的典故，忏悔文字宿业。冯晋渔不以为ฦ然，因为他是不相信佛经的。
有天两ä人同游琉璃厂，冯晋渔买了幅画，名为莫厘石公图，莫厘即是太湖中ณ的洞庭东山；石公是明末袁宏道的别号，他曾做过苏过的县官，莫厘是他常游之ใ地。这来又勾起龚定庵的许多感触，填了两首长相思，题下有序：
予友冯晋渔，少具慧根，而不信经典，与予异也。尝有买宅洞庭携鬟吹笛终焉之志，与予同也。软红十丈中，尘福不易，恐践此约大难!ำ两人者互相揶揄。日同过画肆，见旧册山水绝妙，晋渔购之归，乃莫厘石公图也。相对欷。予作此二词附册尾，既ຂ为祷祝之词，又以见山川清福，亦须从修习而来，殆不可妄得也。借以勖之ใ。
那两首词是：
山溶溶，水溶溶，如梦如烟万重，谁期觉后逢?恨应同，誓应同，同礼ึ心经同听钟，忏愁休更慵。
画楼高，画船摇，君领琵琶侬领ๆ箫，双鬟互见招。茗能浇，药能ม烧，别有今生清课饶，它生要福销。
这种新า知旧雨诗酒流连的日子，很容易打发，试期日益迫近，龚定庵自己毫不在乎，阿兴看到会馆中大部分的举子，关起门来温书的温书练字的练字，不由得替他着急，到了三月初，他终于忍不住要规劝了。
“大少爷，今天交进三月了！初八就要进场，大少爷你也要预备预ไ备才好。”
“考篮早就理好了，还要预备什么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