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就是在巷๕子口那家茶铺子里拿的，我爹和鸡屁股在那ว里头喝茶呢。我原想奶奶如果听到เ我爹和鸡屁股跑到เ茶铺里清闲自在地喝茶，而她却为ฦ他们操心劳神，奶奶定会恼火骂他，奶奶却没有骂，追问：“你看情形咋样？”
我爹说：“那咋办呢？钱真的花光了，你想下，几十口子人，不要说别的开销，光是每天的吃喝就要多少？我们安顿他们的时候，有些要投亲访友，有些要到外面去，路费安家费都要花钱呢。”我爹说完，急匆匆跑回了屋子，我以为ฦ他想躲避，奶奶也茫然看了我眼：“他跑了干啥呢？”
奶奶说：“没了你就出来啊，还想在里面过冬呢。”我从里面钻出来，奶奶把大洋和银联券่都收了起来，把枪和子弹递给我：“放回去，这东西拿了惹麻烦呢。”
瓜娃在旁提醒她，说刚才看见我用那根手指头抠过鼻屎，立刻又把芹菜恶心坏了，跑到外头干呕了半会儿，还专门跑到灶房漱口。等到回来，瓜娃得意扬扬地说他是骗芹菜的，我并没有抠过鼻屎，我信誓旦旦地告诉芹菜，我即使抠鼻屎，也不会用那ว根手指头：“你见过谁用大拇指头抠鼻屎的？”芹菜上当，抓过瓜娃的手又是狠狠口，瓜娃吃疼不过，哇哇哭了起来。我那个ฐ时候就觉得，芹菜好咬人咬东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毛病。
“风向？”我爹问那ว个向奶奶抱拳的人。“顺风。”
二串ธ子摇头晃脑，“那也不定，八路抓了我也不会杀我，我没杀过人，没干过坏事，就是给日本人当个翻译，混碗饭吃，八路的政策我清楚。”
我也说不清楚什么เ原因，这条巷๕子的小孩老是跟我过不去，我也跟他们合不来。带头的就是那个胡来，胡来不是胡作非为ฦ的意思，是人的名字。胡来他爹是我们这儿的大财主，现在给日本人当维持会长。胡来仗着他爹是维持会长，家里又有钱，不时给巷๕子里的孩子们散些糖果瓜子炒大豆之类的吃食，巷๕子里的孩子便都奉了他当大王，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个个ฐ活像他的狗。
院子是夯实的黄土，平平展展，有的时候垃圾污物满地，有的时候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要看奶奶的兴致。不高兴了，她十天半月不收拾次，还骂骂咧咧地唠叨我和我爹是两ä只脏ู猪懒猪，最后迟早ຉ要变成死猪。高兴了她就动手打扫，边打扫边唱让人恨不得马上跑到茅子尿泡的京戏。靠着东厢房，有棵枣树，遒劲的枝杈搭到เ了房檐上，那是奶奶上房的梯子。西厢房这边有棵柳树，柔柔的枝杈也搭到了房檐上，但是奶奶从来不踩着柳树上房，我估计她是怕柳枝柔软，经不起她的分量。
我觉得上门给人还债挺没面子的，就没搭茬儿。奶奶却又说了句：“你跟我起去，叫他们写个收条。”
我说：“我不去。”奶奶说：“看戏你去不去？”
我连忙说：“看戏当然去呢。”
那ว天晚上，我长这么大第次品尝到了被人待若上宾的美妙感觉。
吃过晚饭，奶奶把我们三个叫到她的屋里，给我们每个人腰上缠了个布腰带，那种布腰带俗称“裹腰”，有些像女人围的头巾，需要携带的些贵重东西可以包在里面，卷成腰带状系在腰里，外面再套上外衣，增强携带钱物的隐蔽性。奶奶给我们每个人的裹腰里卷了百多块大洋，她自己的腰里也鼓囊囊的，我估计她的腰里也缠了两三百块大洋：“你们三个ฐ都互相拉扯着，跟紧我，到了戏园子谁也不准乱跑乱ກ走，给你们说，谁要是走失了，就不要再回来。”
到了戏园子外面，奶奶刚要到เ售票口去买票，戏园子掌柜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我们，马上迎上来抱拳作揖点头哈腰：“哎呀呀，贵客啊贵客。”
奶奶倒让他给闹得愣住了：“咋了？你认错人了。”
掌柜的说：“没认错，没认错，洪家班子的奶奶谁敢认错？快请，快请。”
奶奶有点不知所措，她今天打定主意要做次规矩人，给我们四个人都买上戏票，然后正大光明地进去看戏。猛然间戏园子老板来了这么招，反倒让奶奶不好意思：“我还没买票呢，这就买，这就买。”
掌柜的说：“洪家班子奶奶能来我们戏园子看戏，就是赏脸，买啥票呢，快请快请。”说着就来拉奶奶，奶奶连忙甩脱他的手：“自己走，自己走。”
于是，奶奶跟着戏园子掌柜，我们跟着奶奶，具体地说是芹菜牵着奶奶的衣襟，瓜娃牵着芹菜的手，我牵着瓜娃的手，活像市场上论串卖的糖葫芦，走进了戏园子。老板直接把我们领ๆ上了二楼ä的包厢，我跟奶奶看了无数场戏，进包厢还是头次。奶奶显然也有些拘谨，上楼的时候，在狭窄陡峭的木梯上险些绊了跤，如果她绊倒了，我们都得跟着倒霉，因为ฦ我们怕走散了，直都相互牵着，样子虽然很傻，但是保险，谁都怕真的走散了奶奶不让进家门。
进了包厢，掌柜的吩咐伙计上茶，茶上来了，紧接着又是瓜子云片糕麻糖盐花生各式小吃茶点。掌柜的还递上来张戏单，告诉奶奶上面印着今天晚上上演的戏码。奶奶不识字，却装模作样地拿着戏单就着旁边的风灯上上下下地看着。我连忙假装没教养，从奶奶手里抢过戏单：“叫我看下。”然后念，“杨门女将薛仁贵征西罗成叫关”
“咋都是些武戏？”奶奶问了声。
掌柜的四面瞅瞅，然后附到เ奶奶耳边说：“现在抗战呢，都爱看武戏，奶奶爱看文戏也有呢，你看这后头还有折子戏”
瓜娃和芹菜却顾不上演什么เ戏码，抓了茶点忙不迭地朝嘴里塞，奶奶可能ม觉得有点没面子，拍了他们俩巴掌。
掌柜的连忙说：“叫娃娃吃，叫娃娃ใ吃，娃娃么。”
奶奶说：“你给王先声说下，叫他过来。”掌柜的连连答应着走了。
戏刚开场王先声就笑呵呵地出现在我们的包厢里。后面还跟着周承甫和李云君，王先声让他们俩在包厢外面等着，奶奶却让他们进来，两个ฐ人看着王先声，王先声点头，他们俩才扭扭捏捏地进了包厢，进来了也不敢坐，就站在王先声的后边。
奶奶说：“君子言，驷马难追，三娃子，这话对啊不？”我连忙证实：“对着呢。”
王先声呵呵笑：“洪家班子奶奶的话，自然是言九鼎，好说好说。”
“言九鼎”对奶奶而言属于语言里的生面孔，她虽然知道当着她的面王先声不敢也不会对她使用贬义แ，可是仍然征求我的意见：“三娃子，他说得对啊不？”
这也是我跟奶奶之间长期形成的默契，在奶奶眼里，我属于识字分子，对她来说我的作用类似于字典，她说出来的成语往往要我证实正确，别人对她说出来的成语如果是她首次听到的，对意思不太确定的，也会征求我的意见，就像学生遇到เ了不认识或者不会写的字，就去翻字典。
我连忙点头：“对着呢。”奶奶这种问法，我的这种回答法，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奶奶是问他说的话对不对，却极难想到实际上是问那ว句成语对不对，是不是含有贬义。
奶奶二话不说撩起衣襟，从裤ไ腰上往下解包着银元的裹腰，那ว动作很像解裤腰带，难怪王先声和周李俩人都惊愕了下。好在奶奶动作很快，还没等他们惊出声来，奶奶就已经把裹腰扔到了茶几上：“我们算了下，拿了你们五百来块大洋，还有些不值钱的银联券，大方แ些，就当利息，给你们六百块够不够？”
王先声肯定没有想到เ奶奶会这么เ痛快，本能ม地客气起来：“算那么เ清干啥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奶奶吩咐我们：“把裹腰都解下来给他们。”然后又对王先声说，“不敢不算清，你们那ว可都是抗战经费，到เ时候给我安上个破坏抗战的汉帽子，我的脑แ袋小可顶不住。”
我们三个娃ใ娃ใ把腰里的裹腰解了下来，奶奶把几个ฐ裹腰都揭开，白花花的大洋堆在茶几上，奶奶说：“数下。”
王先声面对这堆大洋，竟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讶，好像他事先就知道奶奶必然会把这么เ大笔银元交给他，他甚至连大洋都没有多看眼：“谁是汉，洪家班子也不会出汉，洪女士尤其不会是汉，上回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个误会，毛病都在我的属下不会办事，还望洪女士多多原谅。”
奶奶这人向来就是个ฐ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我深知她这个ฐ人不经捧，果然，王先声段话说得她有点不知道姓啥了：“我不但不是汉，最恨的就是汉，我也不瞒你们，这些大洋就是从汉屋里闹来的。”
周承甫插了句话：“昨晚上胡球来家里闹了劫，果然是奶奶干的？敢在虎口里拔牙，敢在恶狼的肋条骨上割肉，整个华北没有人能比得上洪女士。”
王先声连连点头：“就是啊，今后还得多多仰仗洪女士为抗战多多出力啊。”
＿
第22章
他们直把奶奶称作“洪女士”，不知道为ฦ什么我听着那么别ี扭，可是奶奶听着显然很受用：“这话说得就生分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扭头问了我句，“三娃子，对不对？”
我连忙说：“对着呢。”心里却想，“匹夫”似乎应该是指男人，“洪女士”好像不在“匹夫”之列。
奶奶接着说：“只要你们抗战，打日本，打汉，我自然会帮你们。”
王先声这个ฐ时候做出了个ฐ令我们都蒙了的举动，他对周承甫吩咐道：“数二百个ฐ大洋，剩下的让洪女士拿回去。”
奶奶茫然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你们咋就要二百呢？大洋数是五百，再算上银联券่，六百多么。”
王先声给奶奶沏了茶水，然后问道：“洪女士知不知道现在抗战最需要的是啥东西？”
奶奶说：“抗战么เ，就要打仗，最需要的还是人跟子弹么。”
王先声摇摇头：“洪女士只说对了半，人跟军火自然是需要的，可是还有药品。前线的将士们英勇杀敌，伤亡惨重，大量的伤号都需要药品医治，多治好个伤员，就多增加份抗战的力量，也救了条命”
奶奶激动起来：“你说，干啥呢？”
我根据她那个劲儿判ศ断，如果她会说“义不容辞”“全力以赴”“义无反顾ุ”这些成语，肯定会逼着我说出连串ธ的“对着呢”。
王先声把桌上剩下的大洋推还给奶奶：“为ฦ了抗日，麻烦洪女士给抗战将士们买药品，这是定金，药品有多少要多少，钱不成问题。”
既为抗战作了贡献，又能ม有钱可赚，奶奶兴奋地站了起来：“没问题，要啥药尽管说。”
王先声摆了摆手，做了个ฐ让奶奶坐的形体动作，奶奶竟然变得很听话，马上坐了下来，王先声这才说：“洪女士，我先要把话说明白，药品是日本人管控最严å的物资之ใ，如果让日本人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奶奶没吭声，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王先声误解了她的意思：“如果洪女士为难，那我们再想办法。”
奶奶说：“我不是怕日本人，我是怕我不懂得药，不知道买啥好。”
王先声哈哈笑：“这好办，”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不懂没关系，按照这上面的买就成了。”
奶奶接过单子装模作样地看，可能为ฦ了在他们面前装面子，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把不认得的纸条转给我，我再假装读出声来实际上是念给她听，这种事也是我跟她长期形成的默契。然而，这回她却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假装ณ读出声来给她听，她把纸条直接掖进了腰里。
奶奶如此痛快，王先声也有些激动感动，站起身朝奶奶伸过手来：“洪女士，我代表国民政府感谢你，你就是抗战救国的女侠士。”
奶奶也站了起来，这是基本的礼貌，奶奶倒懂得，可是却没有伸手：“省了，省了，都是为了抗战么。”
奶奶说的“省了”就是省略握手这个环节的意思，男ç女授受不亲的传统意识在奶奶的心里根深蒂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和任何个异性有过肌肤接触。至于我和瓜娃，者半大不小的还算不上完整的异性，二者即便是跟我们的肌肤接触，也仅限于揍我们或者监督我们练功的时候拿胳膊捏腿地纠正姿势。
王先声是个精灵人，不精灵也当不上国民党华北行动组的头头，稍愣怔，马上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尴尬在脸上稍纵即逝，打了个ฐ哈哈把伸出来要握的手抬高伸长，朝奶奶肩膀头轻拍，妄图以此来表达赞许亲和的意思。没料é到เ却又拍了个ฐ空，奶奶身形略๓晃就避开了他那ว拍，还冒出来句：“你这人咋动手动脚๐的？说啥事就啥事么。”
王先声彻底尴尬，嘿嘿讪笑：“洪女士误会了，误会了。”边说边顺ิ势端起了茶杯，转身吩咐周李二人，“给掌柜的招呼下，今后凡是洪女士赏光看戏，律免票还要按贵客相待。”
周承甫和李云君连连答应。奶奶说：“那倒也不必，有钱就看，没钱就不看么เ，都不买票了，戏园子咋开呢。”
想到过去她跟我两ä个千方百计逃票看戏的种种光景，奶奶眼前的表现差ๆ点让我喷出来。我强忍着笑，憋得难受，多亏王先声起身告辞，说他还有点事情要办，也不好意思打扰奶奶看戏，说罢双手抱拳跟奶奶告别。
他们走，我就笑了起来，奶奶瞪我眼：“笑啥呢？老老实实看戏。”
我说：“我笑你呢，今后再也不用跟我伙着不买票看白戏了。”
奶奶本正经：“人么，到เ啥时候说啥话，有白蒸馍吃的时候就吃白蒸馍，没有白蒸馍吃的时候吃糠咽菜也得把肚子填饱，这就叫得过且过，对啊不？”
说实话，这句成语用得不太妥当，可是我也找不到เ更妥当的来纠正她，我的学问还没到เ那个ฐ程度，只好应付她：“对着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跑遍了海宛的药店，每当奶奶拿出那ว张药单子，药店的伙计老板看了以后立刻神色大变，就像看到了狼虫虎豹，战战兢兢连连说没有没有把我们请出店外。唯遇到เ的比较客气的老板，看了药单子之后，左顾右盼地悄声告诉奶奶：“这是掉脑袋的生意，没人敢做，你赶紧回家去吧。”
奶奶还傻乎ๆ乎ๆ地问人家：“这就是药么เ，咋还那ว么害怕？”
老板战战兢兢地说：“这些都是红药，消炎的，麻醉的，专门治疗外伤的，不要说没有货，就是有货谁也不敢卖，日本人抓得紧得很。”
奶奶仍然不死心：“你我都不给日本人说，日本人咋知道你卖了啥药呢？你进货的时候还要给日本人报告吗？”
老板跑到เ门口朝外面窥探了番，才回来对奶奶说：“给你说实话吧，你要的那ว些药，现在药店都是靠走私，不然根本就见不上，都叫日本人控制了。”
奶奶说：“走私的也成么เ，价钱好商量。”
老板作为难状：“你这女人缠人得很，我给你把实话说了，前些日子大龙头传话下来，药店进了这些药，要把货给他留下呢，大龙头有话，谁敢不听？也不是不敢，大龙头杀日本人名气大，谁有了药都愿意给他，旁้人当然就拿不上货了。”
“大龙头？”奶奶眼珠子定住了，这是她犯迷糊脑子时转不过弯来的表现，出了药店的门，奶奶问我：“那些鸡字头是不是把你爹叫过大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