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两人在餐厅里碰到，各自吃早点，清粥小菜，枯云吃得嘴里没味，还是在尹醉桥的嘴里讨到了一点滋味。
尹醉桥不响，碗里吃了个底朝天，拿餐巾掖掖嘴角，手摸到自己靠在桌边的手杖，难得地点了一根雪茄烟。
枯云知道后，便劝玛莉亚不用常来，她该有自己的生活。玛莉亚一把搂住他的脖ๆ子猛亲，回说：“你现在住在这里，我很放心，法米，你在这里，会很好的。”
那木桶靠近了枯云，枯云也是感觉到这股热乎劲了，他讶异地“咦”了声，听到เ水被倒进浴缸里，他抿起嘴唇，没声音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要杀他？”尹醉桥问道。
他开始计算多少天之后自己้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三天，还是五天？最多六天，他就会因为缺水和饥饿死在这里，多适合一个ฐ死人的房间啊，他会和这里的墙壁，天花板，家具一起静静地生长出绿色的斑点。
“你看这个杀人犯像杀人犯吗？”长官嘴角一抿，把通缉令递到了玛莉亚手边。玛莉亚抓过那通缉令，笑着说：“我看是不怎么像，这么เ好看，应该去当电影明星呀。”
“你说你怎么เ就想到去杀了那三个人呢？那个ฐ郑阿毛是不是就是杀了宝山的那个枪手？我真是没想到เ法国人你也敢动啊，你阿知道法租界现在全乱了套了！欸，你又是怎么从上海出来的？密斯特枯啊，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本事怎么变得这么大？都变成刺客，变成高手了？你是学了武功的吧？拜的哪位世外高人啊？”
马修不响，他看向一直站在床边的哑巴。哑巴在搓手，头低得很低。
枯云用力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你消เ息这么灵通为ฦ什么不给我一点暗示！你知不知道我……我……”
这时那四个轮船工ื人收了尹醉桥的钱，将椅子放在了地上，转头就回了船上。枯云冲他们招手，喊他们回来：“人就这么丢â在这里了啊？我和他可没什么关系！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彭苗青对他似乎不存在太多的警惕，枯云起先还担心会否有人跟踪他，回家时格外留神，还特意绕了点路，可一路无惊也无险。他回到公寓时，小徐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响动，抓起手边的一把小刀猛地弹起，他看到เ是枯云，松了口气，扶着腹上的白绷带坐了回去，道：“枯少爷是您啊。”
枯云没出声，黎宝山松开了他，在他眼前一挥手，仿佛是在变戏法的艺人，笑着对他道：“你看好了。”
范儒良穿一身军装，讲了许多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张老照片，对尹醉桥笑道：“知道要来和你碰头，特意翻了这张照片出来，我可还记得拍这张毕业照ั之前老梁找你干了一架，你那两拳下去害得他脸上挂了彩，搞得他脸上好像长出了块胎记！哈哈！”
黎宝山道：“大嫂您别多想，没有要赶您走的意思，只是恰好苏州有处空房子，您要是不愿意去的话，留แ在上海我们也很欢迎的。”
枯云顺手摸了下他的脑袋，笑说：“走吧，我请大家吃冰淇淋。”
“你……！”年轻男子摔在了地上，一双丹凤眼里射出两ä道青光，手撑着草地才打算跳起来，枯云却站到他面前，道：“我什么我？我住到เ了黎宝山这里就成了招你惹你的人了？你怎么不去冲瞿妈、姗姨和小广发火？怎么不去掐他们咬他们啊！我是不是站着不动你也觉得我在对你示威？！半年之后我还住不住这里又关你屁事！一口一个兔子的，你愿意承认我还不愿意当呢，谈朋友听说过吗？自由á恋爱知道吗？”
他道：“合不合法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我是走了正规流程的。”
枯云亦来说劝慰体贴的话，玛莉亚暂时止住了眼泪，只是她依旧很伤感，直到黎宝山和枯云将她送回家中，她的眼圈依旧泛红。枯云放心不下，留在了玛莉亚的公寓陪伴照ั料她，黎宝山给了他自己的住址，先行离开了。
枯云闭上了眼睛：“没，我还睡着呢。”
黎宝山道：“尹千翁身体向来健康，风寒罢了，很快就会好了。”
“吃饭就免了，”枯云整理衣装，鼻尖还红着，说，“去北四川ษ路，跳舞去！”
“大少爷从前当兵受了重伤，偏染芙蓉痛，常年卧床，命都要靠药吊着，是个活药罐子，二少爷呢去了南京干税务，三少爷进了教育局，出息是都出息，但都不如尹鹤混得体面，你看看人家，外国人的交际舞会都随便进出，我听说啊伊和法国人的关系老铁了，公董局的总董事见到เ他都要敬他三分。”
礼ึ查饭店享誉上海，内外装潢皆是别致华美，数间别ี具匠心的套房，宴会厅中最叫人津津乐道，独树一帜的莫要属这孔雀厅了。白天时，修饰屋顶的彩色玻璃经由日光照射自然在地板上落下了仿似孔雀开屏般的影，到了晚上，这儿就成了个热闹非凡的跳舞场，欧洲舶来的宫廷舞曲一首接着一首，美酒盛馔取之不尽，那玩乐的兴头也是永无止尽，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深夜离别时也并不会有人惋惜感慨，宾客们都明白，这分别不会太久，不消半日，他们的下一轮狂欢便又会开始。
阿珍不敢回嘴，默默挨骂，大少爷却道：“老太太晚上下到厨房里来干什么เ？阿珍，你和老太太一屋，昨晚她什么时候下来的？”
他知道他还没到蒙林，蒙林还在更远的地方。蒙林在雪山里，在一片被火烧过，寸草不生的黑色荒漠上，在一座城堡的阁楼ä能看到的地方。
尹醉桥还是沉默，神情如一，他与枯云对望，黑眼乌珠对上异色瞳仁，谁也不眨眼睛，谁也不退让。
“我要杀了你！”也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眼白已经泛红的枯云扣住了尹醉桥的脖子，那酒杯还被他高高举ะ着。枯云发狠，尹醉桥甚至更狠，他嘴唇一抿，抓住枯云的手腕就要把那ว酒杯砸向自己้。枯云的反应是何等地快迅捷将酒杯脱了手。
咕噜。
酒杯滚到地上。
枯云不嘶吼了，他的情绪忽然沉静，坐在尹醉桥身上，背完成了弓形，一张紧绷的弓。
他看尹醉桥，脸上是湿的，数行热泪滚滚而下。
尹醉桥在咳嗽，枯云瞥一眼他，不响，捡起酒杯，又坐回去。他的手撑在尹醉桥心口。他的手掌因为尹醉桥心脏的跳动而轻微起伏着。
第一下，酒杯砸到额头，天旋地转，额头破了个口子，涌出鲜血。第二下，鲜血四溅，第三下，第四下，白净的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
枯云再坐不住，摇晃着摔在地上，但他很快又爬起来。他又朝自己的脑แ袋砸了第五下，第六下。
酒杯碎了，枯云抓了一手的玻璃。他眼帘上都是血，这个ฐ世界，他望出去，是充满血和泪水的世界。他看到เ尹醉桥，半身是血，半身是泪。
枯云站了起来，尹醉桥咳得很大声，他的呼吸急促，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色，眼眶也红了一圈。
枯云转过身，第一步跨出去，他踩到许多玻璃碎渣，他踩下去，继续走。三步之后，一切都好了。他走出去，走出客厅，走廊，前院，别ี院，他拽下观音佛像金身上的蒙尘布。他高声疾呼，质问：“你说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观音不响。风雨泣诉。
枯云抓起地上一根木棍，一棍砸了上去。
他离开了尹公馆。
第19章
黎园，或说是芳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现在的主人荒废，弃之不顾了。池塘里满是落叶，花园小径无人打理，长满了杂草，一茬一茬，已到人的小腿肚那么เ高了。什么花都开过了，园里见不到半点斑斓的色彩。枯云坐在一顶ะ石头亭子里拿出了两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