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蒙古干爹骑着高头大马驮着两只肥羊来看我奶奶了。我奶奶正坐在院子里抱着娃ใ娃落寞地晒太阳，听见了我干爹的叫声，就欢天喜地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娃ใ娃丢â在了麻袋上，我的二婶深站在一边努了我奶奶一眼。
走到院子里，我叫莲花的娘站住了，抓了雪放在她手里，说：“把手洗一洗！”杜阿妈就乖乖๔地用双手搓着雪洗了手。我娘喜欢干净，如果这么เ脏兮兮地进了我家的屋子，坐到เ我家炕上跟我们一起吃锅子，我娘一定不会欢喜。
我瞪大了眼睛在我奶奶宽大的黑袍子里寻寻觅觅，虱子们从我如炬的目光里感觉到了阵阵杀气，拖家带口地抱头鼠窜。我把虱子捉起来，放在地上，用一块鹅卵石啪地一声就砸碎了，满地血迹斑斑。
我当初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不让我捉鱼，后来长大了，看了一本关于藏族人的传说故事也就知道了。根据故老相传，远古时期藏族人的祖先生活在大海边上过着游牧生活，忽一年大海泛滥，淹没了大片的草场和成群的牛羊，有一个青年便潜入海ร底想堵住海底那个不断往外涌着水的无底洞。他在海里畅游了无数日子，疲倦到了极点，饥饿使他没有力气再往前游走。他睁开眼睛，看到成群的鱼从身边游过去，就顺手捉了一条放进嘴巴里，但是鱼鳞刺破了他的嘴唇，鲜血染红了海水。年轻人一边游水一边想，这一回是出不去了，必定饿死在大海ร深处。“要是这些鱼儿没有鳞片多好啊！”他这样想。鱼儿就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样，身子抖一抖就把身上的鳞片都抖掉了，海ร水里顿ู时银光闪闪。那ว些鱼儿争先恐后地游进了年轻人的肚子，他吃饱了，有了力气，就游到了海底，用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座山堵住了海底的巨เ大的泉眼，从此草原上就没有了水灾，重新变得水草丰ถ美，牛羊成群。年轻人变成了大海中ณ间的一座山，叫做海心山。年轻人的恋人在海ร边等待情人归来，最后看到เ了慢慢从海底浮上来的那一座大山，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情人，女孩子就跳进了大海，变成了另一座山，无数的鸟儿在那座山上栖息和繁衍，人们就把那座小山叫做鸟岛。藏人永远怀念那ว个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海底的泉眼拯救了草原和牛羊的年轻人，也记住了鱼的恩情，从此不吃鱼。那个大海ร渐渐退化，最后成了一个湖泊，在青藏高原上闪闪光。这便是后来闻名天下的青海湖，是中ณ国最大的咸水湖，湖里生活着一种没有鳞片的鲤鱼，叫做裸鲤，我们那里的人把它叫做湟鱼。
这一年我没有去上学，所以就耽误了一年，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我才拉着莲花的手一起到了学校里。这一年里莲花除了天天守候和照料着她的娘亲，基本上就坐在屋檐底下或者炕头上和我没冬没夏地说话，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似乎ๆ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后来跟莲花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多少机会跟她说话了，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人与人之间该说多少话大约都是上天注定了的，如果提前说完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关于我三叔疯和死而复生的事情至今都是一个ฐ谜。我想这个ฐ谜永远也解不开了，因为ฦ我的奶奶醒来后抱着我的三叔哭了一场，和三叔秘密进行了一场彻夜的谈话，然后就在私下里对我们家里所有的人说，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这件事情。奶奶说一定是阎王爷的小鬼儿没看牢，叫我三叔跑了回来。如果我们提起这事儿，小鬼儿就会知道，一定会拿着哭丧ç棒来将我三叔捉走。于是我们守口如瓶，从此不再提起。
“半个身子还冻在冰里——河水还没有完全解冻哩！我不敢往外拉，怕身子冻烂了，一扯就碎掉了。我用绳子绑住了，钉ล了木桩子拉着，怕让河水冲走了。这时节天气一天天热了，得快点儿去看看。不然就臭掉了。”干爹说。
“把你家院子里的大米兰拔一些给我吧！”我对穿着一件小小的破棉袄冷得瑟瑟抖的莲花说。
连续到赤脚๐医生李莲香那里给妹妹看了两ä次病之ใ后，兰兰的气色好多了，哭声洪亮，食欲旺盛，我嚼碎了一口馍馍喂给她，还没有嚼好第二口，她已经在张着嘴巴๒哇哇地等待了，由á此我判ศ断ษ小丫ฑ头已๐经基本康复了，便没有再去李莲香家里。李莲香虽然多嘴，但却是一个热心肠的和蔼的人，但我一看到เ她的男ç人就会心里毛，所以不愿意去她家里。
屠夫到เ了我家门口，推了推大门，现大门顶ะ上了，就在外面喊：“张家娃，把门开开！”
枪声惊动了村里的民兵，几个年轻人端着枪就朝河边过来了。
“我的儿，烧火吧。奶奶烧饭给我们吃。”我从炕上站起来，对莲花说。
我娘一把将我掀开，将我推了个ฐ跟头。她回头看看我，似乎是想把我扶起来，但随即扭过头去冲到เ马车边。那个ฐ时候我忽然觉得真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娘为了看我爹，竟然那样重重地推开了我单薄的身子。我心里一阵痛，深深相信爹娘之间那份友谊的感情永远都不可能ม是我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之ใ间的感情能比的。我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莲花姑娘身上，将来和她展一段如同我爹娘般恩爱的美好感情，传为ฦ乡村里的佳话。
我看见那天被高老头救上来的那个人穿着没有领章的黄绿色军服，坐在大河边上静悄悄地呆呆坐着。我想他一定是又要从这里趟过去了，我就急了，把我的羊拴在大树上，提着镰刀就朝他冲过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呆瓜，明明差ๆ一点淹死，还要来趟这条混浊的河。
爹娘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惊恐地看着我，怕惊着我了。
我知道娘说的是我打算让莲花踩着小板凳上炕的事情，脸蛋就红了，低下了头，竟然忘记了屠夫，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拎着半袋子麦子消เ失得无影无踪。我气急败坏地在地上跺了一脚๐，硬邦邦的泥地震得我的脚隐隐作痛。
我爹一看来的人很多，就庄重起来。大约是那些年里已经习惯了县里的工作组不断地下来督导革命建设，只要看到不认识的陌生人到了队里，连小娃娃都知道一定是上面来的人。我爹走上前，冲着那ว些人鞠了个躬，嘴里大声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莲花的爹笑呵呵地走进了我家厨房，从饭桌上的铝盆里拿出个洋芋蛋子，用力一捏就成了两半儿，一半儿递给了他丫头，一半儿丢â进自己嘴巴๒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炕上的妹妹醒了，呜呜哇哇地哭喊起来。娘就抱起了妹妹放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喂奶。我忿忿不平地瞪了一眼娘怀里的那ว个黄毛丫头，她的哭喊彻底破坏了我和娘之间亲切友好的交谈，娘的心思全部到她身上去了，我气嘟嘟地甩下一句话就跑了：“娘，我去找莲花打猪草去！”
“我的憨à哥哥哟。”娘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说城里人吃粮食不像乡下人，一个ฐ月就供应那么多，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仅是粮食，清油一个人一个月只有半斤ภ，肉也得凭票去买，全家人一个ฐ月才能买三斤半肉。我虽然不懂ฦ我娘的话，但是我能根据我的观察印证我娘的话。从进城之ใ后到เ现在，我家里除了每个月月底能ม吃几天少得可怜的肉之ใ外，饭里面从来都见不到肉星星，就连油花花都瞧不见多少。娘一般都用清水煮面给我们吃，里面放的最多的就是白萝卜和芫荽。
但是机会竟然悄悄地来了。这一天正是冬天里格外温暖的一个ฐ日子，中ณ午放了学，我拉着莲花姑娘的手，故意从杨文萍的面前骄傲地走过，她看看我，就给了我一个甜美的笑容；她又看看莲花，就竖起眉毛瞪了莲花一眼。我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羡慕莲花，甚至是很妒忌；但是她也一定很仰慕才华横溢的我，所以我决定给我的崇拜者一个ฐ台阶儿下，就转过身子笑着说：“一块儿回家去吧！”
“公安局的今天到王秀清家里查哩！也知不道是不是她。这人都咋了哟，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娘感叹着，连吃饭的兴头都没有了，“咚”地一声把大碗撂在案板上，出了门朝茅房走去。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追了出去，挡在了我娘前面。
我从容地从马背上翻下来，举目四望，我的帽子已然没有了踪影，只有漫天的雪花飘飘荡荡地飞舞。我落寞极了，望着另外几个怔怔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我的人，我就哭了：“你们先人的板板，老子的帽子不见了，你们笑个ฐ屁！”他们笑得更大声了，笑声随着风雪飘得很远很远。
二叔带着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婆娘从地里回来了，听说我家里的羊死了，就踮着脚朝我家里跑去。我家里的两只已经有臭味儿的羊被我的二叔拖到了他家里，很利ำ落地剥ຓ了皮，一只羊煮ุ进了大铁锅，散出浓郁的香气和臭味儿；另一只羊和两ä张羊皮血糊糊地挂在他家院子里的铁ກ绳上迎风荡漾，上面落满了苍蝇蚊子蜜蜂蝴蝶和叫不上名字来的虫子。我眼睁睁看着他剥皮煮ุ肉却没有叫我拿走一块儿肉，看来我打算留着换子弹的羊皮也要被他据为ฦ己้有了，我的已๐经被奶奶的温情感化了的暴戾的心重新燃起了怒火。我丢下奶奶，提着尖刀跑到挂在铁ກ绳上的另一只羊旁้边，噗哧一刀插进了那ว羊的后背，用力往旁边一划，就卸下了半只羊肉，连着两ä条肥厚的后腿。我把半只羊血乎乎ๆ地往身上一扛，就出了奶奶家的大门，从大门外丢给奶奶一句话：“奶奶，我走了！”奶奶在院子里应着，但我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身上的羊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姑姑叔叔和婶婶们都没有阻拦我，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莲花姑娘惊恐地捂住了耳朵。我浑不在意，只要我能ม在莲花面前把心里的歌儿唱出来，她听不听得见已经不重要了。
我爹一向是坚强的，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是等我赶到池塘边的时候，我看见我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挂在他的嘴角上，流进他的嘴巴๒里。他的身边躺着我五叔，身上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蓝ณ色褂子，长长的头粘在脸上。脸蛋倒是不像平常那ว样脏ู兮兮的了，看上去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很多人围在那ว里，没有人说话，都怔怔地盯着我爹和我五叔看。
但就在我将要开口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小板凳上的莲花姑娘用深邃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把她从她奶奶的小柜子里偷偷拿出来的葵花籽放了一些在我手里，说：“吃吧。”
那一天坐在去城里的长途汽车上，窗外春天里的第一场雨夹着一丝寒气落在车窗上，怦怦地响。我娘无限兴奋地望着车窗外面广袤苍凉的青藏大地，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快活。汽车奔跑在青藏公路上，草原和戈ຖ壁就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往后飞，载着我们一家人的希望和梦想往城里去了。
我爹坐在汽车里默不作声，我也默不作声，暗暗地抽泣。我想我爹一定是舍不得我的奶奶和我的家乡，那ว里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那ว里有他的亲人和梦想，也留下了他从一个ฐ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耕耘生活的痕迹，那里的土地上有我爹的汗水泪水，也浸润着我爹的鲜血和生命。我爹没有像我那ว样脆弱地哭，但是我坐在汽车里走在苍茫的大地上，泪雨纷飞。
在我离开之ใ前的那些日子里，莲花的脸上几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笑容。我不相信那个ฐ时候我们能够懂ฦ得爱情，但是我知道我和莲花之间的那ว份真挚纯洁的感情是无比深厚的。我恳求我娘带着莲花一起离开，我娘说莲花还有她的娘需要照ั顾，还有她在这里的日子需要面对。那ว些话在我听来统统都是狗屁。我娘不带着莲花，只有一个原因，那ว就是莲花会给我们家里增添很多负担，莲花的娘也会给我们家来带来很多麻烦。那ว个时候我是单纯得可笑了，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的岁月里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实的生活证明了我娘不带着莲花是正确的，但在当时我却在心里恨了我娘很久很久ื，我觉得对莲花来说我娘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那ว些日子我天天拎着茶壶把家里的奶茶都拿去给莲花喝，只是莲花端着茶碗的时候眼泪就啪啪地落进碗里。我娘似乎ๆ知道了我的心，也没有阻拦我。娘忙着把家里的东西东一家西一家地送掉了，乡亲们拿着我家里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走了。除了院子和房子七百块钱卖给了别ี人，别的东西我娘都送了人。我娘叫来了乡亲们，叫他们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只有粮仓里的麦子我娘一颗也没有给别人，都叫我叔叔装进麻袋里，拉到เ了马青老师的家里。
我们的长途汽车路过县城的时候，我看见马青老师正弯着身子在县城大桥边上的一堆垃圾里面捡东西。他的身上披着一张白色的塑料布，雨水顺ิ着塑料布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我娘说马青老师在那ว里面捡人家扔掉的废旧ງ电池。我就想起了他平常日子里给我们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电å池，我正是用那ว些电池里的碳棒儿在地面上写着字儿度过了在学校里的三年时光，学会了读书和认识很多的字。我永远都没有忘记马青老师在蒙蒙的细雨中ณ披着一张塑料é布佝偻着身子在垃圾堆里捡电池的那ว一幕。
我的妹妹张士莲坐在汽车上，忽然望着窗外彤云密布的天空兴奋地喊起来：“龙，龙！娘，瞧啊，天上有龙！”我就想起了我奶奶一直惦记着的龙虱子，赶紧朝车外张望。灰蒙蒙的天空只有雨点落下，没有龙的影子。我就打了妹妹一下，垂头丧ç气地缩在了我爹怀里。
我妹妹后来一直坚持说她在密密的云层里看见一条金光闪闪的龙翻腾了两下，两只眼睛精光闪闪。我不相信，但是我爹相信，并且说我的妹妹将来一定平安吉祥。爹说平常人看不见龙，见过龙的人就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命运。我的妹妹张士莲属龙，生于一九七六年，那是一个ฐ不寻常的年份。那ว一年村庄都是在哭声里度过的，因为ฦ无产阶级永远地失去了伟大领袖毛主ว席和敬爱的周总理与朱德元帅。我不知道她小时候特别ี爱哭是不是跟她出生的年份有关，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因为她看见了天上的飞龙，她未来的命运真的很好。到了城里之ใ后家里每个ฐ人都有过不同的艰难遭遇，但我的妹妹张士莲却一帆风顺ิ，直到เ毕业工作都没有受过多少贫穷之外的苦难的折磨。
爹和娘只买了两张回城的车票，我们五个孩子就像赖皮狗一样蜷缩在爹娘的怀里，在氤氲着各种味道的车厢里一路颠簸，走了七八个ฐ钟头之后爹告诉我才走完一多半儿路。我身子僵硬得连腿都伸不开了，在爹的怀里不停地乱ກ动，想着跟莲花告别时候的情景，我的眼泪就扑扑地落下来。爹拍拍我的身子，没有说话。我不知道爹的沉默里面蕴含着多少意味，我的心里只想着静静地站在送行的人群里，默默地注视着我走上汽车，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笑容也没有给我的莲花。那个ฐ时候来送行的大人们或者哭着或者笑着，总是有着丰ถ富的情感，但是莲花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知道莲花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有很多话要说。仅仅因为ฦ我们都是孩子，所以我们心里的话就永远都没有说出来。
后来我曾经两次回到เ家乡，但只看到了我的奶奶和叔叔姑姑们，没有见到我日思夜想的莲花姑娘，因为她跟着娘亲随姐姐一同到另外的地方แ生活去了。再过了十多年，我回到家乡，见到เ了莲花，她的样子没什么大的改变，脸上的雀斑也没有变大，依然很好看。莲花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怀里抱着一个很可爱的孩子，脸蛋上和她娘一样有着几颗美丽ษ的雀斑。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喝茶，端上来的是一杯浓香的奶茶，她说我走后的二十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喝奶茶；她说她小时候喝够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喝。她说她以为ฦ当年那ว个ฐ阳光下给她奶茶喝的男ç孩子有一天会回来给她奶茶喝，她等了二十年，最终成了别人的媳妇。
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动，原来，孩子之ใ间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以为ฦ那仅仅是一个懵懂ฦ的游戏。
到เ了城里的时候已๐经是半夜里，街头矗立着并不很高的楼房，霓虹灯闪闪烁烁，耀花了我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到เ城里原来是这样子的，有着方方正正的楼ä房和数也数不清的汽车。在我的家乡偶尔能看见一辆农场里开出来的吉普车就算是很新า鲜的了，电灯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新า鲜事物，但在进了城里的第一个ฐ晚上我就看见了这些五颜六色的电å灯，看见了流水一样的汽车。
我立刻๑兴奋起来了，一路的劳顿和对莲花的思念在一个瞬间就都没有了，我紧紧拉着我娘的手，生怕突突突开过来的汽车撞到了我的腰。娘脸上是灿烂的笑，没有一点风尘的痕迹，爹坐车坐得时间久ื了，腿很痛，下了车子就坐在大路边上不住地摸索着自己้的残腿，嘴巴里出咕咕的声音。我相信爹的腿一定很疼，不然我的坚强的爹绝对不会出那种声音。我蹲下来帮爹搓着腿，问我爹：“爹啊，疼得很吧？”
爹摇摇头，把行李背上了。娘的怀里时我最小的妹妹，身边还跟着三个娃ใ娃。我爹背着行李稳健地走在夜色中，我想帮爹一把，就跟在他后面想把行李往上托。我刚刚跟上爹的脚步他就一步走开了，我又忙着跟上去，跑了一路我始终都没有撵上我爹。我累得满头大汗，回头看看走在后面的我娘和象铃铛一样串在她身边的四个ฐ弟弟妹妹，他们正走在路灯的光辉里，在午夜静静的街道上拉出一道冗长的身影。路灯的昏黄的光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娘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好像都成了电å影里的人，走在一点金光闪闪的路上，似乎开始了金光闪闪的人生。
爹走到เ了一个小巷里，忽然立住了脚步，把背上的行李放下来丢在地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六层楼ä房对我说：“你姥ณ姥ณ家就在那里！”我顺ิ着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座楼黑漆漆地矗立在街头拐角的地方แ，人家里的灯全部关了，楼房就像一堵高大的墙黑幽幽地站在夜色里。不远处一爿小店还没有打烊，从里面飘出昏暗的灯光，一个ฐ年过半百的老人系着围裙困顿地坐在小店门口的凳子上昏昏欲睡。
“走着，吃些东西吧。”爹说着就钻进了小店，我们一家人一个接着一个ฐ走进了小店，就像一条长长的虫子。那ว个ฐ昏昏欲睡的老人立刻๑有了精神，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爹买了四碗面。按照我的想像应该是每个人都有一碗的。但是爹的安排出乎我的意料，我爹和我一人一碗，我娘和最小的妹妹一碗，剩下的三个小家伙个人分一碗吃。我的妹妹张士莲气呼呼地望着我面前的大碗，厥着嘴巴不肯吃，不多会儿我的弟弟文文和妹妹兰兰已经把那ว一碗面吃得差ๆ不多了，张士莲就顾不上生气了，一把将碗揽到自己้跟前吃了起来。我娘瞧见了，就在她头上打了一巴๒掌，她立刻๑撇开嘴巴哭起来。我弟弟趁着这工ื夫又把碗拉到เ自己跟前，和兰兰一起稀里哗啦地吃起来。
我本来一直都不喜欢我的妹妹张士莲，但这个时候大约是我对娘不带着莲花一起来城里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就公开跟我娘对着来，把手里的大碗递给了我妹妹，说：“吃吧！”张士莲就不哭了，端着大碗呼啦啦地吃起来。我嘴角荡漾起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看我娘，现她正埋着头吃得很香甜。张士莲感激地看看我，嘴巴里一刻也没停着，似乎ๆ很担心我突然反悔把大碗夺回去。
我咽着口水看看张士莲，觉得它毕竟是一个女人，目光短浅，把我这个ฐ正大光明的哥哥瞧扁了。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没有再看妹妹。窗外很宁静，那ว个老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凳子上，静静地望着我们一家人，他的眼角堆满了微笑。小店里的灯光很暗，昏黄一片沐浴在我们头上身上。老人望着我们，大约是感觉到了什么，我从他的那个ฐ眼神里也看到了些什么เ，望望正在埋头吃饭的我的爹娘和妹妹弟弟们，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这就是我的亲人，我的牵挂，我的生活。小店里昏黄的灯光温暖地照着我们一家人，这城里的灯光似乎要给我们无限的幸福。
吃完饭，爹敲开了小店旁้边的一家小卖部，从里面买了二斤ภ椰子糖。爹说来的时候匆忙，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空着手进姥姥家的门总是不好，所以就买了点水果糖。我们五个ฐ孩子一起巴巴地望着我爹，希望得到他的怜悯，也分给我们几颗糖。爹看看我，看看张士莲，又看看其他几个孩子，从纸包里取出三颗糖，给了我的弟弟和两个小的妹妹一人一颗。我白了爹一眼，没有吱声，张士莲眼泪汪汪地看看我爹又看看我娘。我娘从纸包里取出一块儿糖，塞给了张士莲。
他们都快活地吃着糖，跟在我娘身后向我姥姥家里走去。我慢慢地走在后面，心里无限惆怅。爹娘一向都最疼爱我，今晚却连一颗糖也没有给我。我不因此而生气，但是我已经分明感觉到เ了一种日子的艰难。我爹我娘已๐经在刻意经营一种也许远远出了我想象的清贫日子了，这很可能ม是一种往后连一颗水果糖也不能给我们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