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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就不能制ๆ止我的疑惑。我翻译了你追忆春月的文章,但是我不能同意你的见解。同流合污,变节屈辱,固然是社会主义者所深恶痛恨的。然而“出家”和“自杀”也๣并不是可奖励的行为,这是逃避的方法。在庸俗和邪ิ恶之前,一个革命者不应该沉默。去掉庸俗和邪恶倒是他们的任务。不愿与庸俗邪恶同生此世而选取了自己毁灭之ใ路,这毅力虽然可佩,但是这决心却值得非难了。被迫而离开战场,并不是一个战士的行为ฦ。真正的战士倘使不能ม凯旋而归,就应该战死在阵地上。宫岛、生田à两先辈的崇高的人格固非像我这样的人所能望其项背。我也没有机会读到《从妻房到僧房》宫岛著书๰那样的自白。《魂之ใ家》春月的诗只是一个诗人的憧憬。对于他们二人的最后的决心,我实在不能够彻底了解。作为社会主义的战士,他们应该战斗到流出最后一滴血为止。然而《金》的小说家和《魂之家》的诗人,却放弃了责任而中途倒下了。这是很可痛惜的事。但是你在那两篇追忆文章里却不能ม将这一点指出来。初读到它们时我有一种感觉:你老了。但是真实的你却并不是这样。我相信你是不会老的。

《爱情的三部ຖ曲》总序

结果他在那般虚伪的绅士眼前失掉了面子,并且把更痛苦的生活留给他的妻子和一儿四女其中有四个我并未见过。我们的叔父婶娘们在他死后还到他的家里逼着讨他生前欠的债;至于别人借他的钱๥,那就等于“付之东流”了。

自传:文学生活五十年

四、真正的杀人工厂

从集中ณ营出来,我们又坐上那两部大汽车,到布惹秦加去。

布惹秦加毁灭营又被称为奥斯威แ辛第二,因为ฦ纳粹先在奥斯威แ辛设立了集中营,后来才在它附近的布惹秦加添设了毁灭营。毁灭营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杀人工厂。我们已经在奥斯威辛看过了它的焚尸炉的照片和毒气房的模型。现在我们又到真正的杀人工ื厂来了。

奥斯威แ辛是一个潮湿的盆地。它那满是沙粒和小石子的地面就一直没有干的时候。它四周有好些鱼池,水是死的,里面充满了腐烂的东西,常常出恶臭来。这是一个传染疟疾和伤寒症的好地方แ。布列斯劳大学教授陈加zunker奉命化验过奥斯威辛集中营的饮水,他给希姆莱上的报告中说,在奥斯威辛用的水连漱口也不相宜,而且连用一次都不行。毁灭营建筑在布惹秦加的沼地上,地理环境不会比奥斯威辛好一点。有人说布๧惹秦加原是一个养马的地方,但我看那ว里的潮湿有毒的空气对马也不合适。房屋是在一九四二年新建的,以后又陆续扩充几次。房屋的形状跟马房完全一样。我已经看到了照片:一个男人房间住五百四十人,一个女人房间住一千人。它们比马房还不如。没有窗户,没有光亮,不通空气,地是潮湿的土地。我又见过一张照片:许多条魔手似的铁轨通过毁灭营的大门一直向各个ฐ焚尸所伸过去。

可是整个毁灭营如今就只剩了一些破烂的监房。那许多条铁轨,那堂皇的门面完全看不见了。我看过一篇记载,知道第一座旧式的焚尸所在一九๡四四年五月改做了防空洞。

第四焚尸所在一九四四年十月七日烧掉了。第二和第三焚尸所的设备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被纳粹匪徒拆下来搬到另一个集中ณ营去,建筑物也被炸毁了。第五焚尸所在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的夜里纳粹撤退的时候烧光,连墙壁也炸掉了,今天我们到เ了全世界最大的毁灭营,却只看见一片荒凉。

包含着毒气房和焚尸炉的焚尸所是建筑在地底下的,以前人在这里可以看见整天冒烟的烟囱。现在我的脚踏在焚尸所的顶上,我只觉得我在一条年久失修的水门汀路上走着,我只觉得我在一间倒塌了的仓库顶上走着。我俯下头,便看见裂ฐ缝和铁筋。我可以把一只手伸进缝里去,但是我却没法使那些炉子和那ว些房间在我们的眼前๩重现,让我们详细地知道它们怎样吞食了那五百万无辜的人民。有些地方还挂着花圈,鲜花给荒地添了一点“生”意。大概ฐ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哀吊他们的死者。人是杀不尽的,每个死去的囚人都有亲友。

平日倔强的阿来克斯ั现在显得沉静了,他的眼光在各处找寻。他在找寻他的父母的脚๐迹吗?他在回忆那些过去了的恐怖的日子吗?忽然他抬起头看看我们,过后便指着湿润的土地说:“这都是烧剩的人骨头啊,这些白色的小东西。”我朝我的脚边看,土里面的确搀杂了不少的白色的小粒。

我默默地望着它们。它们刺痛我的眼睛。可是我却不能把头掉开。“它们也曾经是跟我一样的活人埃”这个念头折磨着我,一直到我跟朋友们一块儿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

我们又去参观监房。那些破烂的房屋使人觉得它们是荒废了的养马处。房里没有一样东西让人想到เ在这里曾经住过了上千的人。在这里没有图片,没有模型,也没有任何的陈设。我们看到的不论男监或女监,全是些盖着屋顶的空地,男监和女监自然是分开地设在两处。毁灭营的面积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公顷,所谓“希๶姆莱城”himmlerstaທdt就在这里,当时它是一个繁盛的奴隶城和死亡城。现在就只剩这些破屋和纵横交叉的电å网了。从许多文件中ณ,从见证人的叙述中,从焚尸所的残迹上,我们知道德国屠户们曾经企图消灭他们的罪行的一切痕迹。可是现在那无຀数的白色骨粒就在向世人控告他们。这是最有力的证据。它们告诉了世人:法西斯主义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天色仍然阴沉。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波兰的冬天的日子是相当短的。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了。火车还在站上等待我们。阿来克斯在催我们走。我把告别的眼光投在这一片荒凉的“墓地”上。我想起那几百万被杀害的生命,我想起几年前在这里的生活的情景;我想起那些人,他们被纳粹到处追来赶去,在欧洲各大城市里飘流,最后被骗到这里来,德国政府说是送他们到波兰和南俄去就业,可是一下火车他们就让人送进了毒气房,东西全给抢光,身体变成了焚尸炉中的灰土;我想起那些人,他们在集中ณ营里受尽侮辱,在纳粹的工厂里耗尽他们的体力,他们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了最后的一个结局:焚尸所;我想起那ว些被拆散的家庭,父亲眼看儿女,丈夫眼看着妻子被人从自己้的身边活生生的拉开,带进毒气房去,自己却不得不为那些杀死他们亲人的仇敌工ื作卖命。我又想起那ว个整日不断ษ的进毒气房的行列:从别处送来的那些命运已经决定的人直接由火车运去;从集中营里挑选出来的囚人被党卫军押着徒步走去;身体虚弱不能走路的囚人便由卡车载去。我想着,想着,我知道那ว详细的情形:从火车站月台就是我们下车的那个月台吧。到毒气房中间还有一段路,这路永远被囚人的行列连接着,因为人们得等待毒气房里出清尸体。路中间还有卡车来往,专门搭载那些从铁ກ路来的老、幼、并弱的人。路旁两边的沟里站了许多纳粹党卫军,用机关枪对着他们瞄准。一个党卫军大声对囚人说,他们身上太脏,必须进浴室去洗澡消เ毒,才可以到集中营里居祝๩囚人们进了焚尸所的天井就被赶进“化妆室”去,在那房间的门上人用德文写着“洗浴与消เ毒室”9๗as9sraum,也附得有别种文字的译文。在“化妆室”里还有记着号码的挂衣钉。纳粹党卫军还嘱๥咐囚人要牢牢记住那些挂衣钉的号码,以后取回自己的衣服可以方便许多。脱完衣服,他们又被带到一个走廊上去,这就是通毒气房的走廊了。毒气房里已经生过了焦炭盆。这热气可以使摻化氢更容易蒸。这时候纳粹党卫军就露出了真面目,用棍棒打人,支使狗咬人,强迫两千个ฐ囚人挤在一个只有二百五十方码的地方แ。毒气房的天花板上也๣装得有淋浴的“莲蓬ศ”,可是从来没有水从那ว里流下来。天花板上另外开得有四个ฐ特别的洞。门一关上,房里的空气也被抽出去了,毒气摻化氢就从那四个洞里放进来。毒死这一个房间的人最初需要二十五分钟็,到一九四四年夏天就减少为ฦ十分钟。等到门再打开时,死者都现着一种半坐的姿势。尸体是淡红色的,身上现出来红的和绿的点子,有的人嘴上带着白沫,有的人鼻孔流血。许多的死尸睁着眼睛,许多的死尸紧紧搂在一起。大部ຖ分的人都堆在门口,只有少数人留在毒气洞底下。……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是一个ฐ人,我有人的感情埃我的神经受不了这许多。对着那遍地的白色骨粒,我能够说什么告别的话呢?对着这荒凉的几百万无辜的死者的“墓地”,我能ม够说什么告别的话呢?然而我能够默默地走开吗?我迟疑ທ着。

就在这个时候阿来克斯来给我帮了忙。他走过来催促地说:“快走。别ี的代表团已๐经走了。我们还要到克拉科去。在那里你们可以看到我们新建立的钢๐铁工业。我们正在那里建筑一座社ุ会主义的新า城。我们波兰人已经战胜了法西斯主义。”他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你们战胜了法西斯主义。”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我跟着他走了。

我们又坐大汽车回到火车站去。在那里有着成群的波兰青年捧了鲜花在等待我们。我记起了一个亡友的遗言:“青年是人类的希๶望。”

怀念胡风

解放初ม期我和胡风经常见面。出席第一次全国文代会,我们不是在一个团,他先到北平,在南方第一团。九๡月参加届全国政协第一次会议,我们从上海同车赴京,在华文学校我们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我总是出去找朋友,他却留在招待所接待客人。我们常在一起开会,却很少作过长谈,一九五三年七月我第二次去朝鲜,他早已移居北京,他说好要和我同行,后来因为修改为《人民文学》写的一篇文章,给留了下来。记得文章叫《身残志不残》,是写志愿军伤员的报告文学。胡风同几位作家到เ东北那所医院去生活过。我动身前๩两天还到เ他家去问他,是不是决定不去了。我到了那里,他们在吃晚饭,家里有客人,我不认识,他也没有介绍。我把动身日຅期告诉他,就告辞走了。我已经吃过饭,提了一大捆书,雇的三轮车还在外面等我。

不久第二次全国文代会在北京召开,我刚到เ朝鲜ຒ,不便回国参加,就请了假。五个ฐ月后我才回国。五四年秋天我和胡风一起出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我们两个ฐ都是四川省选出的代表,常在一处开会,见面时觉得亲切,但始终交谈不多。我虽然学习过一些文件,报刊上有不少关于文艺的文章,我也经常听到有关文艺方针ฤ、政策的报告,但我还是一窍不通。我很想认真学习,改造自己,丢â掉旧的,装ณ进新的,让自己的机器尽快地开动起来,写出一点东西,我怕开会,却不敢不开会,但又动脑筋躲开一些会,结果常常是心不在焉地参加许多会,不断地检讨或者准备检讨,白白地消เ耗了二、三十年的好时光。我越是用功,就越是写不出作品,而且戴上了作家帽子就更缺乏็写作的时间。最近这段日子由于难治的病,准备搁笔,又给自己的写作生活算一个总帐,我想起了下面的三大运动,不由得浑身战栗,我没有在“胡风集团”、“反右斗争”或者“文化大革命”中掉进深渊,这是幸运。但是对那些含恨死去的朋友,我又怎样替自己解释呢?

去年三月二十六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正式开馆,我到场祝贺。两ä年半未去北京,见到许多朋友我很高兴,可是我行动不便,只好让朋友们过来看我。梅志同志同胡风来到我面前,她指着胡风问我:“你还认得他吗?”我愣了一下。我应当知道他是胡风,这是在一九五五年以后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完全变了,一看就清楚他是个病人,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讲话。我说:“看见你这样,我很抱歉。”我差一点流出眼泪,这是为了我自己。这以前他在上海ร住院的时候,我没有去看过他,也是因为我认为自己不曾偿还欠下的债,感到惭愧。我的心情只有自己知道,有时连自己也๣讲不清楚。好像是在第二天上午我出席作协主席团扩大会议,胡风由他女儿陪着来了,坐在对面一张桌子旁边。我的眼光常常停在他的脸຀上,我找不到那ว个过去熟ງ悉的胡风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也不曾跟女儿讲话。我打算在休息时候过去打个招呼,同他讲几句话。但是会议快要告一段落,他们父女就站起来走了。

我的眼光送走他们,我有多少话要讲埃我好像眼睁睁地望着几十年的岁月远去,没有办法拉住它们。我想起一句老话:“见一次就少一次。”我却想不到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后来在上海ร得到他病逝的消息,我打电报托人代我在他的灵前献一个ฐ花圈,我没有讲别的话,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我终于失去了向他偿还欠债的机会。

但赖帐总是不行的。即使还债不清或者远远地过了期,我总得让后人知道我确实作了一番努力,希望能补偿过去对亡友的损害。

胡风的冤案得到เ了平反。我读他的夫人梅志写的《胡风传》,很感动,也๣很难过。他受到多么不公平的待遇。他当时说过:“心安理不得。”今天他大概也不会“心安理得”吧。这个冤案的来龙去脉和它的全过程并未公布๧,我也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没法知道更多的详情。他们夫妇到了四川ษ,听说在“文革”期间胡风又坐了牢,最后给判处无期徒刑,他的健康才完全垮了下来。在《文汇月刊â》上表的梅志著作的最后一部分,我还不曾读到,但是我想她也不可能把事情完全写出,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弄清楚我应当知道的一切了,留给我的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了。

还是来谈反“胡风集团”的斗争。

在那一嘲斗争”中,我究竟做过一些什么เ事情?我记得在上海ร写过三篇文章,主持过几次批判ศ会。会开过就忘记了,没有人会为它多动脑筋。文章却给保留下来,至少在图书馆和资料室。其实连它们也早被遗忘,只有在我总结过去的时候,它们才像火印似地打在我的心上,好像有一个声音经常在我耳边说:“不许你忘记。”我又想起了一九五五年的事。

运动开始,人们劝说我写表态的批判文章。我不想写,也不会写,实在写不出来。有人来催稿,态度不很客气,我说我慢慢写篇文章谈路翎的《洼地战役》吧。可是过了几天,《人民日报》记者从北京来组稿,我正在作协分会开会,讨论的就是批判ศ胡风的问题๤。到了应当表态的时候,我推脱不得,就写了一篇大概叫做《他们的罪行应当得到惩处》之类的短文,说的都是别人说过的话。表了态,头一关算是过去了。

第二篇就是《关于胡风的两件事情》,在上海《文艺月报》上表,也是短文。我写的两件事都是真的。但鲁迅先生明明说他不相信胡风是特务,我却解释说先生受了骗。一九五五年二月我在北京听周总理报告,遇见胡风,他对我说:“我这次犯了严重的错误,请给我多提意见。”我却批评说他“做贼心虚”。我拿不出一点证据,为了第二次过关,我只好推行这种歪理。

写第三篇文章,我本来以为可以聪明地给自己้找个出路,结果却是弄巧成拙,反而背上一个沉重的精神包袱。事情的经过我大概不会记错吧。我第二次从朝鲜ຒ回来,在北京住了一些日子,路翎的短篇《初ม雪》刚刚在《人民文学》上表,荃麟同志向我称赞它,我读过也觉得好,还对人讲过。

后来《洼地战役》刊出,反应不错,我也๣还喜欢。我知道在志愿军战士同朝鲜姑娘之间是绝对不允许谈恋爱的,不过路翎写的是个人理想,是不能实现的愿望。有什么问题呢?

在批判胡风集团的时候,我被迫参加斗争,实在写不出成篇的文章,就挑选了《洼地战役》作为枪靶,批评的根据便是那条志愿军和当地居民不许谈恋爱的禁令。稿子写成寄给《人民文学》,我自己感到一点轻松。形势在变化,运动在展,我的文章在刊â物上表了,似乎ๆ面目全非,我看到เ一些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政治术语,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权利ำ随意给人戴上“反革命”帽子。看得出有些句子是临时匆匆忙忙地加上去的。总之ใ,读头一遍我很不满意,可是过了一晚,一个朋友来找我,谈起这篇文章,我就心平气和无话可说了。我写的是思想批判的文章,现在却是声讨“反革命集团”的时候,倘使不加增改就把文章照原样表,我便会成为批判ศ的对象,说是有意为“反革命分子”开脱。《人民文学》编者对我文章的增改倒是给我帮了大忙,否则ท我会遇到不小的麻烦。就在这一年的《文艺月报》上刊登过一篇某著名音乐家的“检讨”。他写过一篇“彻底揭”胡风的文章,是在第二批材料表以后交稿的。可是等到《月报》在书๰市售,第三批材料出现了,“胡风集团”的性质又升级了,于是读者纷纷来信谴责,他只好马上公开检讨“实际效果是替胡风黑帮分子打掩护”。连《月报》编辑部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一错误……应该负主ว要的责任”。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做法……用全国的力量对付“一小撮”文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那ว么这个“集团”真有什么เ不能见人的阴谋吧。不管怎样,我只有一条路走了,能ม推就推,不能推就应付一下,反正我有一个借口:“天王圣明”。当时我的确还背着个人崇拜的包袱。我想不通,就不多想,我也没有时间苦思苦想。

反胡风的斗争热闹一阵之后又渐渐地冷下去了。他本人和他的朋友们那ว些所谓“胡风分子”在斗ç争中都不曾露过面,后来就石沉大海,也没有人再提他们的名字。我偶尔向熟人打听胡风的消息,别人对我说:“你不用问了。”我想起了清朝的“文字狱”,连连打几个ฐ冷噤,也๣不敢做声了。外国朋友向我问起胡风的近况,我支支吾吾讲不出来。而且那些日子,那些年月,运动一个ฐ接一个,大会小会不断ษ,人人都要过关。

谁都自顾不暇,哪里有工夫、有勇气到处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只有在“文革”中ณ期不记得在哪里看到一份小报或者材料,说是胡风在四川。此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เ“文革”结束,被颠倒的一切又给颠倒过来的时候,被活埋了的人才回到了人间,但已经不是原来的胡风了。

一个有说有笑、精力充沛的诗人变成了神情木然、生气毫无的病夫,他受了多大的迫害和折磨。不能继续工作,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关于他我知道的并不多,理解也并不深。我读过他那三十万言的“上书”,不久ื就忘记了,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对。为了写这篇“怀念”,我翻看过当时的《文艺月报》,又找到编辑部承认错误的那句话。我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印在白纸上的黑字是永远揩不掉的。子孙后代是我们真正的裁判官。究竟对什么错误我们应该负责,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原谅我们。五十年代我常说做一个中国作家是我的骄傲。可是想到เ那些“斗争”,那ว些“运动”,我对自己้的表演即使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也感到恶心,感到羞耻。今天翻看三十年前写的那些话,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要求后人原谅我。我想,胡风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要是没有受到เ冤屈、受到เ迫害,要是没有长期坐牢,无罪判ศ刑,他不仅会活到今天,而且一定有不少的成就。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纪念雪峰

最近香港报上刊出了雪峰旧作诗八在北京《诗刊》上重新表的消息,从这里看出香港读者对雪峰的怀念。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雪峰的事情。

我去巴黎的前๩几天,住在北京的和平宾馆里,有一天傍晚雪峰的女儿来看我,谈起五月初为雪峰开追悼会的事,我说我没法赶回来参加,我想写一篇文章谈谈这位亡友。雪峰的女儿我过去似乎没有见过,她讲话不多,是个沉静、质朴的人。雪峰去世后不久,他的爱人也病故了,就剩下这兄妹两个,他们的情况我完全不了解,但是我有这样一个印象:他们坚强地生活着。

雪峰的追悼会一九七六年在八宝山开过一次。据说姚文元有过“批示”不得在会上致悼词。姚文元当时是“长官”嘛,他讲了话,就得照办。那算是什么追悼会。冤案未昭雪,错案未改正,问题似乎ๆ解决了,却又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头。

只有这一次要开的追悼会才是死者在九泉等待的那一种追悼会:伸张正义,推倒一切诬陷、不实之ใ词。我在这里说“要开”,因为追悼会并没有在五月里举行,据说也许会推迟到เ召开第四次全国文代大会的日子,因为ฦ那个ฐ时候,雪峰的朋友们都可能来京参加,人多总比人少好。

我认识雪峰较晚,一九๡三六年年底我才第一次看见他。在这之前一九二二年《湖畔》诗集出版时我是它的爱读者。一九二八年年底我第一次从法国回来住在上海,又知道他参加了共产党,翻译过文艺理论的书๰,同鲁迅先生较熟。一九三六年忽然听见河清黄源说雪峰从陕北到了上海。这年鲁迅先生逝世,我参加了先生的治丧办事处的工作,对治丧委员会某些办法不大满意,偶尔向河清一两ä句牢骚,河清说这是雪峰同意的,他代表党的意见。我并未读过雪峰翻译的书,但是我知道鲁迅先生尊重党,也听说先生对雪峰有好感,因此就不讲什么了。治丧处工作结束以后,有一天鲁彦来通知要我到他家里吃晚饭,说还约了雪峰。他告诉我鲁迅先生答徐懋庸文最初是由雪峰起草的。我并不怀疑这个说法。先生的文章表在孟十还主编的《作家》月刊上,在排印的时候,我听见孟十还谈起,就赶到科学印刷所去,读了正在排版中的文章,是许广平同志的手抄稿,上面还有鲁迅先生亲笔修改的手迹。关于我的那句话就是先生增补上去的。

我在鲁彦家吃饭的时候见到了雪峰。我们谈得融洽。奇怪的是他并未摆出理论家的架子,我也๣只把他看作一个普通朋友,并未肃然起敬。他也曾提起答徐文,说是他自动地起草的,为ฦ了照顾先生的身体,可是先生改得不少。关于那ว篇文章他也只谈了几句。其他的,我想不起来、记不下来了。我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每次见面,都是这样,总的说来离不了四个ฐ字:“互相信任”。我还记得一九๡四四年到四五年我住在重庆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雪峰住在斜对面的作家书屋,他常常到我这里来,有一夜章靳以和马宗融要搭船回北碚复旦大学,天明前上船,准备在我这里烤火、喝茶、摆龙门阵,谈一个晚上。我们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了,雪峰来看我,听说我们又要坐谈通宵,他就留下来,同我们闲谈到天将白,靳以和宗融动身上船的时候。现在要是“勒令”我“交代”这一晚我们究竟谈些什么,我一句也讲不出,可是当时我们的确谈得十分起劲。

见第一面我就认为ฦ雪峰是个鲠直、真诚、善良的人,我始终尊敬他,但有时我也๣会因为他缺乏冷静、容易冲动感到惋惜。我们两个对人生、对艺术的见解并不一定相同,可是他认为我是在认真地搞创作;我呢,我认为他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党员。一九๡三七年我是这样看法,一九๡四四年我是这样看法,一九四九๡年我也是这样看法,一九๡五几年我也๣是这样看法,有一次在一个ฐ小会上,我看见他动了感情,有人反映今天的青年看不懂鲁迅先生的文章,可能认为ฦ已๐经过时,雪峰因此十分激动,我有点替他担心。解放后他有一次从北京回来,说某同志托他找我去担任一家即将成立的出版社的社长,我请他代我辞谢。他看我意思坚决,就告诉我倘使我不肯去,他就得出来挑那副担子。我劝他也不要答应,我说事情难办,我想的是他太书生气,鲠直而易动感情。但他只是笑笑,就回京开始了工作。他是党员,他不能放弃自己的职责。他一直辛勤地干着,事业不断地在展,尽管他有时也受到เ批评,有时也很激动。但他始终认真负责地干下去。他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党员的架子,可是我注意到他十分珍惜“共产党员”这个称号。谁也没有想到一九五七年他会给夺去这个称号,而且一直到死他没有能看到他回到党里的心愿成为现实。

错误终于改正,沉冤终于昭雪,可是二十二年已经过去,雪峰早已一无所知了。但我们还活着。我真愿意忘记过去。可是我偏偏忘不了一九五七年的事情。反右运动已经开始,全国人大会刚刚结束,我回上海之ใ前一个下午跟雪峰通了电å话,到他家里去看他。当时的气氛对他是不利的,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我毫无拘束地同他交谈,还对反右运动提出一些疑问,他心平气和地向我解释了一番。他殷勤地留我一起出去吃饭。我们是在新侨饭店楼下的大同酒家吃饭的。雪峰虽然作主人,却拿着菜单毫无຀办法,这说明他平日很少进馆子。他那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在重庆时就传开了。吃过饭他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我同他夫妇在附近闲走了一会。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可能已๐经成为批判ศ的对象,自己้已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了。

我回到เ上海,过一两个ฐ月再去北京出席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扩大会议的最后一次大会。我还记得大会是在都剧场举行的。那天我进了会场,池子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雪峰埋下头坐在前排的边上。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是右派。但是我也๣上了台,和靳以作了联合言。这天的大会是批判丁玲、冯雪峰、艾青……给他们戴上右派帽子的大会。我们也重复着别人的话,批判了丁玲的“一本书主义”、雪峰的“凌驾在党之上”、艾青的“上下串连”等等、等等。我并不像某些人那样“一贯正确”,我只是跟在别人后面丢石块。我相信别ี人,同时也想保全自己้。我在一九五七年反右前讲过:“今天谁被揭露,谁受到เ批判,就没有人敢站出来,仗义直言,替他辩护。”倘使有人揭,单凭这句话我就可能给打成右派。这二十二年来我每想起雪峰的事,就想到自己的话,它好像针一样常常刺痛我的心,我是在责备我自己。我走惯了“人云亦云”的路,忽然听见大喝一声,回头一看,那么多的冤魂在后面“徘徊”。我怎么向自己้交代呢?

这以后我还见过雪峰多次,不过再也没有同他长谈的机会了。他的外貌改变不大,可是换了工作单位,也换了住处。

他给戴上帽子,又给摘了帽子;他劳动过,又在写作。然后浩劫一来,大家都变成了牛鬼。在什么战斗小报上似乎他又给戴上了“叛徒”的帽子,我呢,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的“造反派”早已๐印专书封我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死敌”,而且我在“四人帮”的掌握中一直与世隔绝。一九七二年我爱人病危,我才从五·七干校迁回上海。第二年七月忽然下来了当时的“上海市委书记”王洪文、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和常委冯国柱、金祖敏六个人的决定,我的问题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不戴反革命帽子,给生活费”。这是由我们那个组织的“支部书记”当众宣布๧的,没有任何根据,也๣拿不出任何的文件,六个人的决定就等于封建皇帝的诏令。他们妄想用这个决定让我一辈子见不了天日຅。朋友中谁敢来看望我这个“不戴帽子的反革命”呢?我也不愿意给别人、也给自己招来麻烦。我更害怕他们再搞什么阴谋、下什么毒手。

我决定采取忘记自己也让别ี人忘记的办法。我听说雪峰在干校种菜,又听说他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著作编辑室,我不声不响。我听说雪峰患肺癌进医院动手术,情况良好,我请人向他致意;我又听说他除夕再进医院,我为他担心;最后听说他在医院里病故,一个朋友来信讲起当时的凄凉情景,我没有过唁电;后来听说在北京举ะ行无悼词的追悼会,我也๣不曾送过花圈。我以为我已经走上了“自行消เ亡”的道路,却没有想到今天还能ม在这里饶舌。

我还想在这里讲一件事,是关于《鲁迅先生纪念集》的事情。这本书可能ม在一九三七年年初就开始编辑排了,详情我并不知道。八·一三全面抗战爆,上海成为战场,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业务完全停顿,几个工作人员也陆续散去。有人找出了《鲁迅先生纪念集》的校样,八百多页ษ,已经全部看过清样了。这本书可能是吴郎西经手的,但他留在四川ษ,一时回不来。河清黄源是《纪念集》的一个编辑,不过他也不清楚当初的打算和办法。看见没有人管这件事,我就想抓一下,可是我手边没有一个ฐ钱,文化生活出版社也没有钱,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雪峰,我同他谈起这件事,我说现在离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日຅近了,最好在这之ใ前把书赶印出来。他鼓励我这样做,还说他可以帮忙,问我需要多少钱。我就到承印这本书๰的科学印刷所去交涉,老实讲出我们的困难。最后印刷所同意先收印刷费两ä百元,余款以后陆续付清。我把交涉的结果告诉了雪峰。有天早晨他到เ我家里来交给我两百元,说这是许景宋先生借出来的。于是我就拉着河清一起动起来,河清补写了《后记》,但等不及看见书印成就因父亲患重病给叫回海ร盐老家去了。十月十九日下午,上海各界ศ在浦东同乡会大楼开会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我从印刷所拿到十本刚刚装订好的《鲁迅先生纪念集》放在许广平同志的座位前面,雪峰也拿到了一册。

关于雪峰,还有许多话可说,不过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多谈他,也不喜欢吹嘘自己。关于上饶集中营,他留下一个ฐ电å影剧本;关于鲁迅先生,他写了一本《回忆鲁๥迅》。前๩些时候刊物上表了雪峰的遗作,我找来一看,原来是他作为ฦ“交代”写下的什么东西。我读了十分难过,再没有比这更不尊重作者的了。作家陈登科在《光明日报》上表文章主张作者应当享有版权,我同意他这个意见,主要的是表文章必须得到作者的同意。不能说文章一脱稿,作者就无຀权过问。雪峰长期遭受迫害,没有能留下他应当留下的东西,因此连一九๡七二年别ี人找他谈话的纪录也给表了。总之,一直到现在,雪峰并未受到เ对他应有的尊重。

关于《法斯特的悲剧》

法斯特的“悲剧”其实就是我的悲剧。一九五八年三月《文艺报》上表的我的文章和短信可以说明我最近几十年的写作道路。我对法斯特的事情本来一无຀所知,我只读过他的几部小说,而且颇็为喜欢。刊物编辑来组稿,要我写批判法斯ั特的文章,说是某某人都写了,我也得写。我推不掉,而且反右斗争当时刚刚结束,我也不敢拒绝接受任务,就根据一些借来的资料,照自己的看法,也揣摩别人的心思,勉强写了一篇,交出去了。文章表不久,编辑部就转来几封读者来信,都是对我的严厉批判。我有点毛骨竦然,仿佛犯了大错。编辑部第一次来信说这些读者意见只在内部刊â物表,以后又来信通知,读者意见太多,不得不选两篇刊出。我无话可说,只好写封检讨的短信,寄给编辑部。我不甘心认错,但不表态又不行,害怕事情闹大下不了台,弄到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所以连忙“下跪求饶”,只求平安无຀事。检讨信表了,我胆战心惊地等待事态的展,外表上却做出相当安静的样子,我估计《文艺报》上不会再刊登批判《悲剧》的文章。但是不到一个ฐ月徐景贤却站出来讲话了,他的文章表在上海《文汇报》上,还是那ว些论点。我这一次真是慌了手足,以为要对我怎样了,不加思索就拿起笔连忙写了一封给《文汇报》编辑部的信,承认自己้的错误,再一次表示愿意接受改造。在那些日子有时开会回家,感到เ十分疲乏,坐在沙上休息,想起那篇闯祸的文章,我并不承认“回头是岸”的说法有什么不对,但是为了保全自己,我只好不说真话,我只好多说假话。昧着良心说谎,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可悲、可耻的事了。

我的“改造”可以说是从“反胡风”运动开始,在反右运动中有大的展,到了“文革”,我的确“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给改造成了另一个人,可是就因为这个,我却让改造者们送进了地狱。这是历史的惩罚。

今天看来,我写法斯特的“悲剧”,其实是在批判我自己。

我的“悲剧”是别人把我当作工具,我也甘心做工具。而法斯特呢,他是作家,如此而已。

怀念非英兄

三十年代头几年我去过福建三次,广东一次。写了一本《旅途随笔》和几篇小说,那些文章里保留着我青年时期的热情和友谊的回忆。那个时期我有朋友在泉州和新า会两地办学校。他们的年纪和我相差ๆ不远,对当时许多社会现象感到不满,总觉得“五四”运动反封建没有彻底,封建流毒还在蚕蚀人们的头脑;他们看见帝国主ว义侵略者在我们国土上耀武扬威,仿佛一块大石压在背上使他们抬不起头来:“金钱万能ม”的社会风气又像一只魔手掐住他们的咽喉。他们不愿在污泥浊水中虚度一生,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一代的身上,想安排一个ฐ比较干净的环境,创造一种比较清新的空气,培养一些新的人,用爱集体的理想去教育学生。他们中有的办工读学校,有的办乡村师范,都想把学校办得像一个ฐ和睦的大家庭,关上学校门就仿佛生活在没有剥削的理想社会。他们信任自己的梦想,他们经常做美丽的梦。把四周的一切看得非常简单。他们甚至相信献身精神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我去看望他们,因为我像候鸟一样需要温暖的阳光。我用梦想装饰他们的工作,用幻想的眼光看新奇的南方景色,把幻梦和现实混淆在一起,我写了那些夸张的、赞美的文章,鼓励他们,也安慰我自己。今天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好梦了。但是我对他们的敬佩的感情几十年来并没有大的改变,即使他们有的已经离开世界,有的多年未寄信来,我仍然觉得他们近在我的身边;我还不曾忘记关于他们我讲过的话:“他们也许不是教育家,但他们并不像别的教师๲那样把自己้放在学生的上面,做一个尊严的先生。他们生活在学生中间,像一个ฐ亲爱的哥哥分担学生的欢乐和愁苦,了解那些孩子,教导那些孩子,帮助那ว些孩子。

“他们只知道一个责任,给社会‘制ๆ造’出一些有用的好青年。”

一九六二年初我去海南岛旅行,在广州过春节,意外地见到เ那位广东新会的朋友,交谈起来我才知道一些熟ງ人的奇怪的遭遇和另一些熟人的悲剧的死亡。我第一次证实我称为“耶稣”的友人已๐经离开我们。回到上海我翻出三十年代的旧作。“我说我的心还在他们那ว里,我愿把我的心放在他们的脚下,给他们做柔软的脚垫,不要使他们的脚太费力。”我因为漂亮的空话感到苦恼,我不曾实践自己的诺言。为了减轻我的精神上的负担,我考虑写几篇回忆和怀念,也曾把这个想法对几位朋友讲过。可是时间不能由á我自己支配,我得整天打开大门应付一切闯进来的杂事,没有办法写出自己想写的文章。于是空前的“大革命”来了。我被迫搁下了笔,给关进了“牛棚”,我也有了家破人亡的经验,我也๣尝够了人世的辛酸。只有自己受尽折磨,才能体会别人的不幸。十年的苦难,那一切空前的“非人生活”,并不曾夺去我的生命,它们更不能毁灭我怀念故友的感情。

几年中间我写了不少怀旧的文章,都是在苦思苦想的时候落笔的。我只写成我打算写的文章的一部分,朋友们读到的更少。因此这三四年中常有人来信谈我的文章,他们希望我多写,多替一些人讲话,他们指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亡友,其中就有在福建和广东办教育的人。我感谢他们提醒我还欠着那几笔应当偿还的债。只是我担心要把心里多年的积累全挖出来,我已经没有这样的精力了。那ว么我能够原封不动地带着块磊离开人世吗?不,我也不能。我又在拖与不拖之间徘徊了半年,甚至一年。于是我拿起了笔,我的眼前现出一张清瘦的脸,那就是叶非英兄,我并没有忘记他。恰好我这里还有一封朋友转来的信,是朋友的友人写给朋友的,有这样一段话:“顺ิ便提一下:我有一个我十分敬重的老师和朋友叶非英先生巴老在他的散文集《黑土》里称他为“耶稣”,冤死,已๐平反。在他蒙冤的时候,巴老写过一篇至少是表示和他‘划清界线’的文章。我恳望,巴老如果要保留这篇文章,那就请加以修改。死者已无法为自己说话,而他,以我对他的认识,我相信他总是带着对巴๒老的深挚友谊逝去的。”

我先应当请求写信人的原谅,我引用这段话,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说实话,要不要引用它,表它,我考虑了很久,他这封不是写给我的信,在我这里已๐经放了一年,对他提出的问题๤我找不到解答,就没有理由退回原信。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写过文章说明我要跟“耶稣”“划清界限”,我实在想不起来。我称非英为ฦ“耶稣”,自己倒还记得,那称呼是从我的第一本游记《海行杂记》里来的。《杂记》中有一节《耶稣和他的门徒》,我将同船的一位苦行者称为耶稣。认识非英后,我一方面十分敬佩他的苦行,另一方面对他的做法又有一点小意见;曾经开玩笑地说他是我们的“耶稣”。但那是一九๡三三年以后的事了。我究竟在哪一篇散文里用过这个ฐ称呼呢?我想起了《黑土》之前的《月夜》,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在日຅本横滨写成的散文。当时在山上友人家小小庭园内散步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从十年浩劫中残留下来的旧ງ作堆里找到เ几本不同的旧版散文集《点滴》,翻出《月夜》来查对,解放前๩的各版中都有这样的一段:“但是要将碎片集在一起用金线系起来,要在这废墟上重建起九重的宝塔,怀着这样大的志愿的人是有的。我们的‘耶稣’就是一个;还有。这两人将永为我一生最敬爱的朋友吧。”后面还有关于另一位朋友的三句话。但是在一九六一年五月南国出版社港版《点滴》中这一段话从“我们的耶稣”起却改为“朋友y就是其中的一个ฐ。虽然他有着病弱的身体,但是他却在做着一个健康人的工作。他将永为我的敬爱的朋友吧。他的质朴、勇敢和坚定在我的胸ถ膛里点起了长明灯。”这最后一句原来也有,但它是用来讲另一个朋友的,在这个修改本中ณ另一个朋友的名字给删ฤ掉了,我就改用它来赞美叶非英,觉得更恰当些,因为我从日本回上海,听说另一个朋友已๐经作了官。这也说明我写文章,谈印象,议论,下结论,常常有些夸张,轻易相信一时的见闻,感情冲动时自己控制不住手中的笔。一九๡七八年我在两卷本《选集》后记中ณ说:“我也๣曾把希望寄托在几位好心朋友的教育工作上,用幻想的眼光去看它们,或者用梦代替现实,我写过一些宣传赞美的文章,结果还是一场空。”这些话有点像检讨,其实是在替自己解释,但“还是一场空”,却是我的真实的感受。

上面说的这次修改是什么时候搞的,我已经记不起了,南国出版社印的是“租型本”,纸型一定是早改好的,那么เ可能是解放初期的改订本。我又翻看一九๡六一年十月出版的《文集》第十卷,《月夜》还给保留着,可是关于“朋友y”的整整一段都没有了,代替它的是六个虚点,说明这里有删节。这删节和上一次的删改都是我自己动手做的,用意大概就是让读者忘记我在福建有过几个办教育事业的朋友,省得在每次运动中给自己添麻烦。我今天还感到เ内疚,因为删节并不止一次。我编佣文集》第十卷,还删去了《短简》中ณ的那篇《家》,那是一九๡三六年写的一篇书信体散文,后来收在《短简》集里,一九三七年和四九年共印过两版,文章里也提到เ“被我们称为耶稣的人”,我接着说:“他的病怎样了?他用工作征服了疾病,用信仰克服了困难。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大量、如此勇敢的人。大家好好地爱惜他吧,比爱自己还多地爱这个人吧。我知道你们是能ม爱他的。”《短简》以后不曾重印,编入《文集》时我删去了这封公开信。这也就是所谓“划清界限”吧。我只说“感到เ内疚”,因为我当时删改文章确有“一场空”的感觉,我也为那ว些过分的赞美感到歉意。所以我重读旧ງ作,并不脸红,我没有违心之论。不像我写文章同胡风、同丁玲、同艾青、同雪峰“划清界ศ限”,或者甚至登台宣读,点名批判,自己弄不清是非、真假,也不管有什么เ人证、物证,别人安排我言,我就高声叫喊。说是相信别人,其实是保全自己。只有在“反胡风”和“反右”运动中,我写过这类不负责任的表态文章,说是“划清界限”,难道不就是“下井投石”。我今天仍然因为这几篇文章感到羞耻。我记得在每次运动中或上台言,或连夜执笔,事后总是庆幸自己又过了一关,颇为得意,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终于到了“文革”动,我也成为“无产阶级专政死敌”,所有的箭头都对准我这个活靶子,除了我的家人,大家都跟我“划清界限”,一连十载,我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但是我能说我就还清了欠债吗?

近两三年我的记忆力衰退很快又很显著。《文集》第十卷中ณ明明有《黑土》,《黑土》中明明有《南国的梦》,我拿着书翻了两ä天,只顾在《旅途随笔》中追寻《南国的梦》。只有写完本文的第一节,昨天我才现在另一篇《南国的梦》里我的确写了不少叶非英兄的事情。说不少其实也不算多,因为我同非英就只见面几次。用《南国的梦》作题๤目,我写过两篇短文,第一篇是一九๡三三年春天在广州写的,那ว时我刚ธ刚去过泉州ะ,在他的学校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带走了较深的印象,我一直在思考,我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我又准备到广东朋友新办的乡村师范去参观,因此文章写得短,也๣没有讲什么เ事情。

第二篇是一九三九年春天在上海脱稿的,我从桂林经过温州坐船回到上海ร,不久在报刊上看到日本侵略军占领鼓浪ฐ屿的消息,想念南国的朋友和人民,在痛苦和激动的时候我写了像《南国的梦》那样的“回忆”文章,叙述了我三访泉州和几游鼓浪屿的往事。我手边没有当时在上海刊â行的文学小丛书๰《黑土》,不过我记得它就只印过一次,一九五九年我编佣文集》第十卷时对这篇回忆也不曾作过大的改动,我只是在文章的最后加了一个ฐ脚注。我这儿说:这篇回忆是在我十分激动的时候写成的。我当时写的并不是真实的人,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幻想。一九四七年我在上海再见到“耶稣”,我对他的看法已๐经改变了。

我最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这样的话:“我也๣曾把希望寄托在几位朋友的教育工作上,用幻想的眼光去看它们,或者用梦想代替现实,用金线编织的花纹去装饰它们,结果还是一场空,我不仅骗了自己,也骗了别ี人。”用这几句话来解释以上的两ä篇回忆,也很恰当。

对。这就是那位写信人,那位我朋友的朋友所指的“划清界限”的文章吧。我当初加上这个ฐ“脚注”,只是为了回顾过去,解剖自己,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确在当时表态就是检讨,就是认罪,就是坦白,“坦白”就可以得到从宽处理。

我好像还不知道叶非英和曾在广东办学的陈洪有都给划成了右派,我的朋友中作为右派受到批判的人已经不少了。据说我在一九五七年“漏了网”,五八年几次受批判ศ,特别是在第四季度所谓“拔白旗๱”运动中被姚文元一伙人揪住不放,在三个刊物里讨论了整整三个月。我内心相当紧张,看不清楚当前๩的形势,从鸣放突然“转化”为ฦ反右,仿佛给我当头一棒,打得我头昏眼花,浑身打战,五八年因为一篇批评法斯ั特的文章我主动地写过两次检查。为了庆祝建国十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约我编辑《巴๒金选集》。责任编辑看了全稿,还希望我写一篇表态的前言后记。我不想写,却又不能不写。在《文艺报》上表的《法斯特的悲剧》记忆犹新。我战战兢兢,仿佛大祸就要临头,一方面挖空心思用自责的文字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怨气在字里行间流露。后记写成,我把它寄给出版社,算是完成了任务。没有想到เ不久曹禺经过上海ร,到我家来,看了我这篇后记的底稿,认为它“并不是心平气和地写出来的”,说是我有委屈,他回到北京便对荃麟同志讲了。荃麟和曹禺一样,不赞成用这后记,他们都认为“不大妥当”。他后来征得我的同意,就让出版社取消了它,改用一篇出版说明。荃麟当时是中国作协的党组书๰记,我感谢他对我的关心,不过我也有我的想法,既然写出来了,表一表态也没有害处。

这些年运动一直不断,日຅子不会好过,我把抽出的后记保留แ下来,我想会用得着它,不久我便摘出一部ຖ分作为散文《我的幼年》的脚注塞进我的《文集》第十卷。《南国的梦》的脚注中引用的几句话也是从那ว篇后记中摘录下来的。这是一九๡五九年的事,十九๡年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又约我编辑《选集》,那ว篇难忘的后记在我享受抄家的“政治待遇”后十一年又回到我的手边,我无意间翻出它,重读一遍,略加删改,就放在新的《选集》里面。我什么话也没有讲,我心里却想着一个ฐ朋友。在姚â文元一伙人围攻我的时候,他安慰过我。可是在“文革”动以前,一九六四年底他就因所谓“中间人物论”受到เ了严厉的批判ศ,我在全国人代会上见过他一面,是那样瘦弱,那ว样严肃,我希望他早ຉ日度过难关,却想不到问题越来越多,形势越来越坏,他居然给关进监牢,而且死在狱中ณ。他为了说服我同意抽去后记,跟我谈了一个ฐ多小时。我在新版《选集》中又采用那篇后记不仅是为了解剖自己,也是在纪念这位敬爱的亡友。我不想保全自己้,也用不着编造假话。形势改变,我不再整天战战栗栗地念着“臣罪当诛”,等待死亡,我又能ม用自己的脑筋思考了。

因此再一次请求那位朋友的朋友的原谅,将来如果有机会重佣南国的梦》,我还想保留一九五九年加上的脚注,我也许没有精力更深地挖自己的心,但是我觉得解剖自己还远远不够彻底。我说一九四七年再看见非英,对他的看法“已经改变”,并不是在他蒙冤的时候向他投掷石块,也没有人逼着我表文章跟他“划清界ศ限”。而且经过八年抗战我自己也有改变。但这些改变并未减少我对非英的敬爱。只是全国解放以后,一个ฐ接一个的运动,一次接一次的学习仿佛把我放进一个大炉子烘烤,一切胡思乱想都光了,只剩下一个皮包骨的自己。我紧ู张,我惶恐,我只有一个ฐ念头:要活下去。不过我并未想过不惜任何代价,我并不那样重视生命。然而我们中国人有一种长处:生命力很强。我居然经过十年东方แ式的残酷的折磨而活了下来。我也๣有了用苦行打动人心的经历,我走出了地狱回到人间。我又想起了我的朋友叶非英。他为什么不能活到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现在回到叶非英的事情上来。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一九๡三○年秋天。当时我的朋友吴克刚ธ在泉州黎明高中做校长,约我到เ那边去过暑假。学校利用了武庙的旧ງ址,我住在楼上吴的寝室里,外面有一个ฐ小小的凉台,每天晚饭后我常常和三四位朋友在那ว里闲聊。吴校长起初同我在一起,他喜欢高谈阔论,可是不久他患病住进医院,就由朋友陈范予帮忙他照料学校。非英是范予的好友,我在武庙里先认识范予,过三天非英从广州来,我也认识了他。他是一个数学教员,喜欢同年轻学生交谈,对文学似乎并无特殊兴趣。这一年我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他也不常到凉台上来。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穿蓝色西装上衣和翻领白衬衫,他给我的印象是服装干净整齐。

过了将近两年,一个ฐ在泉州ะ搞养蜂事业的朋友到上海来,遇见我,约我再去那里看看,我便同他去了。我们旅行非常简单,坐船到เ厦门,买一张统舱票,带一张帆布๧床睡在甲板上,然后搭长途汽车到เ泉州。这样来来往往,毫无麻烦,也用不着事先通知朋友。

到了泉州在养蜂朋友家里休息一会,吃过晚饭我就去找叶非英。我没有先去武庙,我的几个朋友都不在那ว里了。非英的学校在文庙,我上次在泉州不曾去过平民中学,当时非英也只是一个兼课教员,现在他作了这个学校的主持人。我看见他那ว微驼的背,他那凹进去的两边脸颊,他那一头乱,还有他那ว一身肮脏的灰布学生服。他瘦多了,老多了。学校办得有生气,这成绩是他的健康换来的。拿我的生活同他的相比较,我不能不佩服他。

在他的房里搭一张帆布床,我同他住在一起,我们却少有时间交谈,白天他忙,晚上虽然蚊子多,他却睡得很好。他太疲劳,倒在床上就打呼噜。其实我不是来采访,不需要记录什么,我只是在旁边看他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只找到一个ฐ解释:都是为了学校和学生。有时我从别的朋友那里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但总是苦行一类,讲话人一方แ面称赞他,另一方面又带了点批评的口气,我们都担心过度的工作会弄坏他的身体。他患痔疮,又不认真治疗,听说他每次大便后总要躺一两个小时才能够工作。我提醒他注意身体,我劝他放下工作休息一两个月,他只是笑笑,说是时间不多了,说是学生们需要他。

我不能做任何事情减轻他的工作负担。我又不愿意照他那种方式生活。这一次我在泉州住了十天光景。经过十天的接触,我们成了谈话毫无຀顾虑的朋友,但还不能ม说是互相了解。对他的苦行我表示ิ充分的敬意。他希望我带点书给学校,我捐了两ä箱书给他们送去。为ฦ学校我就只做过这件小事。当时我有不少的朋友,又有许多杂事,常常办了这一件,就忘了那一件,人不在泉州,心上学校的影子就渐渐淡了。

又过了一年,我第三次去泉州,是和西江乡村师范的陈洪有同去的。这次我也只停留了一个ฐ多星期,不过同非英谈话的时间多一些。学校又有了展,但他的健康更差了。我劝他治病,先治好痔疮再说。他却认为ฦ工作更重要,应当多做工作。我并不完全同意他的主ว张,不过他那种“殉道者”的精神๰使我相当感动,因为我自己้缺乏这精神,而且我常常责备自己是“说空话的人。”我总是这样想:从事文化建设的工作,要有水滴石穿数十年如一日຅的决心,单靠“拚搏”是不够的。

洪有陪我在广东乡村旅行了一个多月,然后我和中山大学教授朱洗夫妇同船回上海。经过厦门船停在海中,两ä个朋友从泉州赶来同我见面,我们坐划子到鼓浪屿登上日光岩,眺望美丽的海,畅谈南国的梦。分别的时候我还把未用完的旅费拿出来托他们转交给非英,请他一定治玻我说:“这是一个ฐ关心他的朋友对他的一点敬意。”回到上海不久我得到他的信,他把钱用来帮助了一个ฐ贫苦的学生。第二年听说他带了二十几个学生到北方แ徒步旅行。

一九三五年我在日本东京又听说他第二次带学生到北方แ徒步旅行。这不是在摧残自己吗?后来我回国,他也从北方แ旅行回来经过上海,在闲谈中他流露出他感到เ疲乏、身体有点支持不住的意思。我劝他留在上海ร治病,他还是同学生们一起走了。我不能ม说服他,他总是表示要尽可能多做事情。他常说:“时间不多。”我们的分歧似乎就是我多说空话,他多干实事。而且我越来越不赞成吃苦拚命的做法。我佩服他,但是我不想学习他,我因为自己讲空话感到苦恼,可是我缺少愚公移山的精神。

一九四七年他来上海ร,在我家里住过一两夜,我们谈得不少,可是还保留着一些分歧。他回家州后给我来过一封信,记得信里有这样的话:“我并没有大的希求,我一向是小事业主义者,我只想我们应设法努力多做点好事。”除了教书办学校,他还想办小刊物,印书……四全国解放后我忙着“改造思想”,跟多数朋友断ษ了联系,仿佛听说非英、洪有都在广州教书,而且都参加了民主同盟,我一九五五年去印度开会,经广州去香港,也不曾打听他们的消息,我应该承认生活的经验使我懂ฦ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一九六二年我和萧珊在广州过春节,洪有到宾馆来找我们,他讲起五十年代生的事情,我才知道非英已๐经死亡。他死在劳役中,而且不曾摘掉右派帽子。

怎么办呢?我叹了一口气,这个热爱教育事业,喜欢接近学生的数学教员没有家,没有孩子,关于他的不幸的遭遇,关于他最后的结论,没有人出来过问,也没有人讲得出具体的情况。洪有知道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一九六二年上半年,我四周一片阳光,到处听见“扬民主,加强团结”的歌声,我心情舒畅地在上海二次文代会上作了《作家的勇气和责任心》的言。当时我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讲出了心里话,没有想到过了不多久上面又大抓阶级斗争,从此我背上一个沉重的精神包袱,一直到“文革”。我和洪有在广州见面正是在充满希๶望的最好时候,可是我们没有想到เ为亡友做一件事情,当时也不可能ม为没有摘帽的右派分子做任何事情,以后大抓阶级斗争,大树个人迷信,终于在我们国家开始了有中国特色的黑暗时代,我看见了用中ณ国人民的鲜血绘成的无比残酷的地狱。

辩证法并没有欺骗我们,黑暗到เ了尽头,光明就在前面。

“四人帮”爬到เ权力的峰顶,便滚了下来。他们把别人关进监牢,最后他们也让别人关进牢去。我们历史上最大的冤案由于可怕的“十年浩劫”终于见到เ了天日。

错划了的右派分子也得到เ改正了。什么漏网右派,什么เ摘帽右派,什么帽子让别人拿在手里的右派,什么เ戴着帽子进棺林的死硬右派,等等等等。右派分类学有了这样创น造性的大展之后,大家不得不承认一个新的事实:那么เ多、那么多的人给错划成了右派。于是不得不一件冤案一件冤案地平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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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