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赢爱情
作者：和菜头
免责
第卷第章
邓丽君早ຉ早离开了人世，严格地说，她并不算是美人。但是她是当年大陆能看见的惟个烫发的女人，这对于我们保持对女性的鉴赏能力善莫大焉。而且她能让人看见锁骨，锁骨又称“美人骨”，若锁骨都不可见到，又如何能分辨什么美女呢？那时女人们的确良衬衣扣到下巴，头发梳成板刷，宽大的军装下波平如镜，教人看了波澜不兴。若是没有邓丽ษ君，没有她的那些歌，世界ศ都是平坦的。
那些终究是阵烟的红颜
冷兵器时代早已远去，世界大战只剩回忆。红缨埋于荒烟蔓草之ใ间，马群消失在遥远天际。夕阳西下，我们勒马横枪的英雄又在哪里？泉水呜咽，月上高岗，只有美人，美人依旧ງ。
看着蔡依林麻秆样的身材在台上疯狂乱转，听着铃木保奈美嫁给相声演员的消息，参加完各位老情人的婚礼ึ，我取下了邓丽君的黑白巨幅招贴。那些美丽ษ的红颜呢？她们为什么如烟似雾，悄悄消เ失在了流光中了呢？
邓ฑ丽君早早离开了人世，严格地说，她并不算是美人。但是她是当年大陆能看见的惟个ฐ烫发的女人，这对于我们保持对女性的鉴赏能力善莫大焉。而且她能让人看见锁骨，锁骨又称“美人骨”，若锁骨都不可见到，又如何能分辨什么美女呢？那ว时女人们的确良衬衣扣到下巴，头发梳成板刷，宽大的军装ณ下波平如镜，教人看了波澜不兴。若是没有邓丽君，没有她的那ว些歌，世界都是平坦的。
我听说过的最后个英雄美人的故事就有关于她，她和成龙。毫无疑问，这个故事以悲剧结束。那ว时候的成龙不过是条莽汉，他的双肋可以为兄弟插满了刀，却不定能ม分出条肋骨给他的女人。
看着她的圆圆脸，那是属于五六十年代风行的美人类型。大战结束，男ç人都希望家里有个圆圆脸的妻子，那是养家的成就，也是富足的表现。现在邓丽ษ君不再是流行美女，现在流行骨瘦如柴，看似清汤排骨，绝计不要红烧牛肉。我的红颜邓丽君消失掉了，因为食欲不振。
邻๑家大姐程琳也消เ失掉了，她是闪烁了下就从此暗淡。据说是“台风不正”。我觉得台风就没有个ฐ是正的，因为台风是气旋，在地转偏向力和地面摩擦力的影响下，没有个台风是正圆的。也有说法是因为ฦ“挑逗”，如果美女从不挑逗，也就绝不性感。不性感而美丽ษ的女人有周惠敏，她做不了亚当的肋骨，谁愿意口服碗淡而无味的白水鸡肋呢？不性感也不美丽的女人更有孟庭苇，那简直是毒药，听完她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你整个人都会因为中毒而变成蓝色。
邻๑家大姐是性感的，她们的白衬衣上有毛二条光明肥皂和阳光的味道。如果你曾有幸听过她们给你讲解功课，你应该记得她们的脸上有“百雀羚”的香气。当你不小心向后靠在她们脸上时，其光滑的触觉会让你的脖子脱臼。如果她们长长的发辫垂落在你的脖梗，那种酥痒的感觉是纯洁而快活的。性感与味道触觉有关，邻家大姐的性感，和纯真年代有关。
关于这方面的记忆，还要谈到เ杨澜。她简单的长发，简洁的衣着，还有她纯净的微笑，是我们刚刚进入金元时代时最值得回忆的件事。她在的出现，让人想起维纳斯之诞生那ว幅画：在片钞票的海ร洋里，台电视缓缓打开，穿小翻领ๆ套装的女大学生杨澜从中升起。青春和活力，是我当年能ม想到的单词。她的出现，让多少人狂热地向往大学，我很高兴她当时没有出演征兵。需要补充的是，多年以后，程琳和杨澜都通过晚礼服显出锁骨，跟我先前想的样：笔直。这两ä人都消失了，前者是因为商业化严重不足，后者的原因恰恰相反。我的红颜死于商业，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了。
如果说卫视中ณ文台有什么值得我肯定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东京爱情故事。商业浪ฐ潮开始了，淹死的人天天飘到岸边，有什么比赤名莉香更令人满意的女朋友呢？职场上司生意生活，她都能“搞掂”，你永远不用担心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有张微笑的脸。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张脸还那ว么美丽，而且对木偶般的永尾完治居然那么往情深。她是商业社ุ会中ณ的完美女人，你不用考虑你的背部是否后防空虚，因为ฦ她足够强悍。但是你也不能不因为她的女人味而爱上她，因为她会到เ你的小学在刻๑有你名字的柱子上补刻上她的名字。我也在我的学校刻上了我的名字，遗憾的是我的学校每年给木柱刷遍油漆。你找到เ你的柱子了吗？
铃木保奈美其他的片子我也找来看过，但是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莉香的影子，竟然怎么也看不下去。她嫁给了日本的相声演员，那男人我看过，不如我。美人还有种消失的方แ法，就是嫁人，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林青霞也是如此。
我在琼瑶时代对林青霞没有任何好感，花瓶而已。真正喜欢上林青霞是因为ฦ风云再起，她在里面反串东方不败，竟然将这死人妖演得让人欷不已。当她掌震开情人落入深谷时，美得不可方物。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不可方แ物”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只有这句最能形容她那“临去的瞥”。她后期反串的角色都给人种很锋利的感觉，而旦ຆ恢复女身，却又是温柔无限。具有刚ธ烈之ใ美的女子之所以显得可爱有时候是基于男子驯服烈马的心理需要，骑手很难分清自己是喜欢上先前马的暴烈，还是忘情于人马合的驰骋，或者这两样都有，不可分割吧？
听个ฐ朋友说，他曾经在昆明乡村高尔夫球场见过林青霞——她陪老公来打球。根据朋友的汇报，她当时穿了件很简单的素色衣服，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从远处看，你点都不会感觉这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当你走近她五步以内，就会感觉到เ她的美如杀气般笼罩住了这方圆五步的范围。她坐在那ว里，但是你却感觉自己是在仰望着她。而最让人心动的是，她有种已婚妇人的那种宁静和满足，来往索要签名的人只是走近，签完名鞠躬即走，全程不发言。朋友感叹说：“那才是女人。”我只冷冷道：“已婚。”
后来看大话西游，看到至尊宝问青霞仙子贵姓，她冷冷答道：“姓林。”我突然觉得被什么触动了下，心头不知是喜是悲。红颜嫁人，这是消เ失最彻底的方法。
在英雄走后的时代里，美人也开始逐渐消散。或者是因为ฦ我已经老了？欣赏不了新า鲜出炉的美女？所有的红颜最终也都会烟流云散，不知道你最后手中ณ是否还有可以盈盈握的温柔？如果还有，祝贺你。
初ม恋故事
每当我心神不宁的时候，总是会发生些什么事。你知道，垂老的动物能预先知道自己的死亡，大象总会走回神秘的象冢。人是万物之灵，也有类似的功能。我既ຂ为这种预ไ感的能力而高兴，同时也感到无比的悲伤。它出现的时候，很多事其实已经无法避免。我只能像个死刑é犯，忐忑不安地等待牢门拉开的那ว瞬间。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苍老。
所以我还很年轻，却开始回忆了。昨天，我得知我的文章在上转载了。昔日的大学同学在海ร外得知我的消息，给我写，要我到网上的原班去报到。我去了，这像是个ฐ阴谋，只等着我步步走近，最后陷落。我的心神不宁时时在提醒我，前面会有什么发生，但是我无法拒绝昔日友情的诱惑，还是顽ื固地抵抗着这种警告，直到我展开了原班的相册。
我又看见了她，站在纽约州阿尔巴๒尼的灿烂秋日阳光下。四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以为自己早已能ม平静地面对她，何况是张照片？但是我做不到，看着她的笑容，我突然体会到เ巨เ大的隔离感和伤心。她点都没有变，连指甲和小手指头都和四年前样，我甚至能ม感觉得到เ她的发丝的光滑。怎么会不熟悉呢？整整四年的时光我们都在起，足够打完次世界大战的时间了。她的小手在冬天里是冰凉的，夏天里却如火般烫。她喜欢牵着我的手，起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玩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彼此飞快地握对方的手下，快到中间已经没有空隙了，就起大笑起来。
现在，这个人在照片上笑着，和以往样地笑着，却不是面对着我。我看见她的小手，却永远没有可能去握下，甚至是礼节性的。我们中ณ间不止隔着个浩瀚的太平洋，她的心已经飞驰离去，和我间隔了百万光年，我甚至已经看见中间有美丽的星云生成。我想，我和她将终生不复见面了，从现在到死亡，我们虽然都在这颗小小的蓝ณ色星球上，但是命运已经把我们错开。我每时每刻都能ม感觉到她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只是不能再见。我们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参商永隔。
同学的第二封来信到了，告诉我她将回国看她的男ç朋友，她的初中同学。我在大学时代已经见过他，那ว时我像是个ฐ伟大的胜利者，而他却像个失败透顶的人。四年后，切都颠倒了过来，我彻底地失败了。我迅烈如火的攻击，远远不能和他水滴石穿的韧性相比。我输得心服口服。烈火燃烧时非常炫目，异常美丽，却总有熄灭的时候。至柔的水在无声无息中ณ蔓延开去，力量在暗中滋长，即使是冻成了冰，也具有迸裂岩石的力量。烈火带来的是交辉时汹涌的爱火，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光芒下黯然失色，但是，却没有将来。流水像平静的生活，等你明白了其中ณ的脉脉无语后，会甘愿沉醉其间，变成条温柔的水草。
我到今天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已๐经太晚太晚了。我宁可在网上对我的爱情唱首首挽歌，却不能写封信去问她的冷暖。我能对辩论的对手鞠躬致意，诚挚地祝贺他的胜利，却不能温言向她说声抱歉。我对她说我等你十年，然后转身离去，却不明白十年后，她在我心中依然，而不用年，我早ຉ已经被遗忘。我们对于永恒的理解是不同的，我的永恒是不变的将来，女孩子要的却是每天每天。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๐经洞悉了人性，却没有意识到我只是站在黑暗的边，利用人们的欲望，操纵他们的行为ฦ。面对美好的爱情，我哪里有资格去操控她呢？我无往而不利ำ的武器失去了效用，感觉是在撼动万丈绝壁。我陷入了绝望的流沙之ใ地，点点被吞噬。即使是平凡生活中的平凡夫妇，与我相比都是大师，而我只是个匠人。
我拒绝了内心给我的无数次善意提醒，顽固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可以在最后刻挽回切，挽回曾经的美好。我既然没有办法给人欢乐和幸福于每天，那么现在，我就必须面对自己的每天。当四年变成了思念，思念变成了永恒，我还是不会在每天思念，但是我会在所有的未来思念。直到藤蔓爬满了我的身体，我的面庞在夕阳里片片凋落。
就让别人在每天里幸福着，让我在永恒里思念。我只希望路过我的人，看见我雪白的骸骨，抓紧自己爱人的手，就像抓住他们手里面的每天。
真诚地祝福大家。
女子如鱼
回想起记忆中的任何个女孩子，她们都在回忆中ณ睁着双眼睛看着我。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关于闭着眼睛的女孩子的记忆，她们似乎ๆ不需要眨眼睛。人需要眨眼的，用泪水浸润角膜。鱼从来不眨眼，整个海洋就是它们的眼泪，它们就生活在自己蓝色的眼泪里。这点，很像是女孩子。
有很聪慧的女孩子，也有很愚钝的。但是，无论是哪种女孩子，她们都善于伪装自己。我想她们这方面的心智远比男ç子成熟得早ຉ，要不是上天安排了爱情让她们变得蠢点，她们早已经统治了这个世界。她们不能没有爱情，就像是鱼不能没有水样。很早的时候，她们真的统治着这世界ศ，但是从第个女酋长用手中ณ的权杖换取束鲜花开始，她们就永远地留แ在了水里。很多年过去了，当网络时代来临的时候，也有女孩子走上陆地，我们却称呼她们为“恐龙”。当男ç人学会了女孩的伪装时，就成为ฦ了政客，我们称之为“为政治拖下水”“滑得像泥鳅”，也是水生动物。只是因为不纯粹的缘故，泥鳅总有股子土腥味。
没有个ฐ女孩子是容易追到手的，这点就像是清亮小溪里的游鱼。她们就在你的眼前，像是悬浮在空中般灵活地游来游去，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แ。但是，你就是抓不到她。原因是水，水的折射率和空气不致，你看见的鱼只是在她真实位置上方的个虚影。据说，这种使人视觉错乱的水还有个名字，叫爱情。除非那条鱼心甘情愿，否则你永远抓不住她。在爱情的水中，她永远能ม先你步躲开你的追击。于是，就有了网，有了饵。有的人永远站在岸上，水从不曾打湿他的鞋。他们是钓鱼的高手，有技巧耐心智慧的大师，也有管他们叫“情圣”的；我们多数人却做不到这点，为那金色的鳍闪亮的鳞片所吸引，为ฦ自己抓不到的懊恼心情所驱使，最终，我们深陷进那ว水里。在波光粼粼中，鱼终于游到เ你身边，轻吻着你，就像吻着条水草。所以，很难说，到了最后，是谁钓到了谁？
女孩子的感情是细腻的，像条多刺的鲢鱼。每束肌纤维里都藏着几根细小的刺，不留แ神，你就会被扎到。要分清楚这些错综复杂且难以计数的情感，是很需要定力和智慧的。所以，鲢ຘ鱼从来不适合宴会，只会出现在居家的厨房里，在无事的黄昏，用盘子盛了，放点酱油和葱丝，蒸好端上来，用灵敏的嘴唇，轻捷的筷子，和颗宁静的心，才能品出众多鱼刺之ใ外鱼肉的鲜ຒ美。和条多刺๐的鲢ຘ鱼相处，你需要的是整个安详的黄昏。也有人图省事，直接用暴虐的热油，或者残忍的高压，彻底摧毁鱼刺๐柔弱而坚强的抵抗。只是那样来，你就再也无法欣赏到鱼的鲜嫩滋味了。就像塑料é的玫瑰，永远不会扎伤你的手，但是它也永远不会有朵带着刺的新า鲜玫瑰在清晨里徐徐苏醒的动人姿态和流水般流泻的芳香。
女孩子的心是神秘莫测的，像珊瑚礁上的热带鱼群。它们刻不停地变换着身体的颜色，改变游动的方向。你戴着潜水镜，试图悄悄接近她们，直到非常接近。就在最后的那瞬间，它们整齐地齐转过身去，像是无数的旗帜突然翻转，然后就消失在某个方向。等你面对着海ร葵海星们脸沮丧的时候，它们却又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围绕着你打转。而在你的笑容刚刚ธ浮ด起四分之ใ的时候，它们却又如飞鸟乱投林，箭般从各个ฐ方向向你冲来，就在贴近你的瞬，巧妙地转身，擦着你惊慌失措的眼睛，掠过你不知所措的身躯，重又消失在蓝色的海洋深处。听说鱼是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但是，在它们身影消เ失之处，那ว串串逐爆裂ฐ的气泡，真的和欢快的笑声没有什么不同。是啊，有什么เ比个笨重的蛙人更可笑的呢？
那么多年里，我见过了如此之多的鱼。有优雅而暴躁的金枪鱼，有美丽而危险的蝴蝶鱼，有沉静而孤独的鳟鱼惟的遗憾是，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美人鱼”。这种鱼只适合出现在童话里，因为她太过珍贵而浪费，美好的事物总是珍贵而浪费的。在现实里，我们会选择什么样的鱼呢？而大家也许非常好奇，我的餐桌上经常出现怎样的条鱼呢？
回答是：鱼罐头。
将品茶
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当个粗人，因为茶的缘故。我不懂得什么เ叫“品茗”，只知道喝茶，而且方แ法也粗鲁得很。记得高考前，我整晚地做物理题玩，因此染上了喝浓茶的习惯，而且直就没有打算改回来。后来我去了香格里拉，在那里的年时间里，这习惯愈演愈烈，我甚至习惯了煮茶喝。
香格里拉因为海拔高的缘故，水只到七十多度就开了。因此，开水只放分钟就可以直接喝了，用这样的水来泡茶，那是真的“泡”。茶叶在杯子里懒洋洋地缩作团，心情也就舒展不开。房间里电炉年四季不灭，因此我就用不锈钢口杯放了茶叶煮着喝，靠近杯底的地方温度大约有三四百度，这么煮出来的茶就勉强有了茶味。惟的遗憾ย是，越是好茶，也就越不经煮，不到半个ฐ小时，杯子里就是乱七八糟的团，喝口，满口都是茶叶末子。
我对着杯子苦思冥想了个ฐ下午，终于在百货商店关门前想到了个解决之ใ道。香格里拉在古茶马道上，自古都有马帮贩运砖茶，那东西比较耐熬。我赶到เ商店，真正看见如城砖般的茶砖时，我又犹豫了。那东西味道刺鼻不说，而且肉眼可见有大量的茶梗和茶树枝，我疑心到底能ม不能用来口服，它实在是太像牧民的压缩牧草了。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下关坨茶，那东西类似窝窝头，却坚逾铁石。回到宿舍，用斧ร子砍碎，捡大块儿的扔进茶缸里，加水气狂煮ุ。煮出来的茶水呈深棕色，味道浓烈。三杯落肚，可以直坐到天亮，且全无倦意。在很多个ฐ下大雪的夜晚，窗外雪花无声飘落，我在电炉上大烤牦牛肉，口渴了就大口喝茶，满室茶香，我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这就是品茶。
上星期，朋友带我上街买茶。我们挑了家老店坐下，因为ฦ是熟客的缘故，老板很客气地请我们喝新茶。头杯叫“青山绿水”，玻璃杯晶莹剔透，那茶叶经沸水冲，立即变作翠绿色的“水草”，在杯里轻轻招摇。茶的颜色并非般茶叶的碧绿，颜色要浅而明亮，像是春草，只能ม用明丽可爱来形容。入口极苦，属苦丁茶的类。但是茶水在舌头上停留大约不到เ秒的时间，就立即强劲“反弹”出甘甜来。妙的地方是这种苦和甜都样强烈，苦不多于甜，正如甜不多于苦样。两ä种滋味交织在起，每种都无比清晰，每样都无比强烈。“青山绿水”生于云南南部，是种野生山茶。我因此想起金庸笔下的阿紫来，在大理的段正淳想起他的这个女儿的时候，怕也是在喝着“青山绿水”吧？
第二杯是台湾的乌ไ龙茶，这种茶我也煮ุ过不少，觉得比起坨茶的耐煮，尚有很大提高的空间。老板拿出套福建茶具，通“韩信点兵”“关公巡ำ城”之后，用小陶杯倒了两钱出来。我拿起来正想倒进嘴里，却被老板拦住，叫我先闻闻再说。我依言闻了闻，股浓烈的奶香扑鼻而来。我失声惊呼：“奶茶？！”老板大笑，说这种乌龙有股特殊的||乳|香，叫做金萱。大陆没有这种茶叶，只有台湾才有出产。我连饮三杯，却又被老板止住。老板说：“先生，茶是用来品的。像你这样大口大口地喝，岂不是点意思都没有了？”我听了有些惭愧，速度慢了下来，但还是喝了两壶。不过经他提醒，我却发现品品茶，也别有番๘滋味。
边坐着，边就和老板天南地北地聊天。我问老板，他这里除了普洱茶以外，还有什么茶比较好卖？老板回答说是龙井。我大笑着说，龙井？天下哪里有那么เ多龙井给你们成吨地卖？老板略感吃惊，问我怎么เ知道。我告诉他，我曾经在江南念过四年书，对龙井还多少有点了解。老板又问我，先生可曾喝过真的龙井？我脱口而出：“当然喝过，旗枪龙井！”
我当然喝过，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有天女友从杭州ะ回来，从家里带了小包龙井给我，叫我泡点看看可有什么特别？我抓了把扔进大玻璃杯里，冲进沸水，却因此看见幅奇景：所有的茶叶都随着水流飞快地旋转着，叶片是扁平的，在水里却能片片站立着，像极了面面飞旋的小旗，又如刀枪林立。茶色淡绿，味道很是清香。因为只有小包的缘故，我舍不得下喝掉，只是慢慢品。记得她看着我惊奇的表情，在边满意地说道：“知道了吧？这就叫旗枪龙井！茶厂的亲戚送给爸爸小包，我好容易要了这些给你。”那是我生平第次品茶。
然后就是在虎跑，泉水顺着山坡流下，阳光穿过树影落满地斑á斓。我们在虎跑的小亭里用个下午的时间喝茶，喝龙井，然后在夕阳里唱着歌骑着自行车回家。右手边是西湖，遥遥地可以看见苏堤和断ษ桥。那是夏天，还有很多红色的蜻蜓在红色的天空下飞翔。温暖的晚风中ณ隐约有饭菜的香味，我的汗水在脸上风干，留下些粗糙的盐渍。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次品茶。
旗枪龙井早已๐经喝完了，大学毕业了，和女友分手了，女友结婚了。我飞来飞去，居无定所，直喝着浓茶，甚至煮茶。我想我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品茶。我习惯了拿起斧子劈开坨茶，用大号不锈缸杯子煮开了痛饮。那种苦涩粗粝的液体让人整夜清醒，心里却虚得厉害。于是，我整晚整晚地上网，就这么用晚上的时间写出了我第篇小说寻找劳拉。我通宵通宵地和人开砖战，于是变成了砖手和菜头。
很多事情我都以为忘记了，但是总是在很偶然的时刻想起。父母前两个星期去华东五市旅๓游，回来妈妈告诉我说，她背着我给她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听说是我的母亲，老两口抢着电话听筒问我的情况，问我结婚了没有，像是父母在焦急打听自己远方儿子的消息。当年他们的确是把我当儿子对待，只差ๆ那么เ点点，只差那么点点就错身而过，然后就是遥远的沉默。妈妈说他们叫我去杭州看看他们，我背着身子听完，请妈妈离开书房。想到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不知今生是否还能真的“再见”，我觉得面前的那ว杯浓茶苦到让人想吐。
我忘记了，其实我曾经品过茶。
老板看我很久没有说话，请我喝了最后道茶。那是种大理产的茶，叫做“苦瓜露”。茶叶像是发霉的树叶，喝起来在喉头略微有点回甜，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我又喝了三杯，说是要走。老板倒了杯白开水，请我定喝口。白水入口，突然之间觉得满口满心都是甘甜。老板笑着说，没有这杯白水，先生你又怎么能品出这茶本身最真实的味道呢？
在我27岁这年，我觉得自己终于慢下来，可以品茶了。
游人只合江南老——杭州ะ印象
中国人总有去国怀乡的感叹，离开家乡点点，就开始思念了。觉得什么地方都没有自己้的家乡美。但是也有例外，苏州和杭州就被誉为ฦ天堂，为历代的文人墨客所吟咏赞叹。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苏杭游后，就都有了终老于斯的打算。
在我去过的中ณ国所有大城市里，我最喜欢的是杭州。我觉得关于江南的切话题都应该是发生在杭州。在大学四年里，我找了个杭州的女朋友，提前欣赏了杭州的道风景——美女。
应该是在19๗94๒年的暑假吧，我被邀请去杭州，让她的家人观摩番。记得是坐汽车去的，途中ณ还经过了太湖。印象最深刻的是江苏和浙江两省的交界ศ处，块巨石的两面上刻๑了两个省的名字是不是太湖石，看不出来。而就在经过那块石头的瞬间，你会觉得两边的风格被那石头分为二。浙江的边，连护道的树都和江苏边不同，多了种妩媚的感觉。那感觉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๑，我觉得下子有什么东西从空中就这么เ降了下来，让你的心变得柔和和轻快，像是去度假。而在那里，你能ม用你的第六感，确定有什么事定会发生。温柔如羽毛，清凉如朝露。
我到了女友家就不想出去，天天等着两顿饭。方面是因为学校的伙食实在烂；另方面是因为我确实可爱，女友的妈妈给我烧了很多很好吃的菜。曾经有次，我极为ฦ满意地靠在沙发上，发出了我平生第次的豪言壮语：“就算看在你妈妈的霉干菜烧肉的面子上，我也娶定了你。”
女友的家人说：“没有去过西湖，就不算是到เ过杭州。”女友也再用西湖边的宋嫂醋鱼引诱我，我终于很勉强地下了楼。西湖是个很拥挤的地方，各色人等川流不息。我们手牵着手走在著名的苏堤上，湖面上吹来的凉风，让人觉得非常惬意。湖边的石凳子全被情侣占领了。夜晚还没有来临，爱情却在正午十二点发生了。就在那堤上，我才第次知道了什么是“柳如烟”。柳树过于纤细的枝条，远远看上去，真的有如笼罩了团绿色的烟雾。眺望远方，山势柔美，遥遥地可以看见山上有塔，记得仿佛是保塔，看上去很老旧的样子，颜色都有些黑了。我靠在棵柳树上，凉风拂面，风里隐约有荷花的味道，觉得这就应该是江南了。
再往前走，就真的发现了湖的荷花。荷花的茎秆很高，静静地开放着；也有的结出了莲蓬，沉甸è甸地低着头。真有蜻蜓在飞，或者站在花瓣上。它们的翅膀能在阳光下发出蓝紫或者金红的光晕。我转头看自己的女友，觉得她清丽无比。双皓腕，真的是凝霜胜雪。想她在小舟上，双腕缠着红丝绳和玉石，轻灵地采着莲蓬，真是人间最美的景致。我同她说了，她并不作答，只是抿嘴笑了笑。远处只蜻蜓点了下水，涟漪就那么圈圈地散开去。在199๗4๒年的夏天，我决定留在杭州ะ。
我被她抓去喝茶。她知道我喜欢茶，在学校的时候，她经常送我包旗枪龙井。看那如同小旗般的茶叶在淡碧色的茶水里旋转，就让人想亲自去用虎跑的泉水完整地享受回。我们在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走进了虎跑，泉水顺ิ着山势往下流淌，头顶是枝叶交通的大树。听着淙淙的水声，暑气顿ู消，片清凉。我们随便找了地方แ坐下，点了壶茶，在寂寂无声中度过了整个下午。如果真的有条件，个人应该每个星期到虎跑去喝回茶。我甚至想，应该从泉水的出口，建条竹子做的水道，直蜿蜒接到门口。茶客们在两边坐定了，茶博士就把杯子放在水里顺流而下，自己抄起来就可以喝。那该多好啊！
1995๓年的“五”假期，我又去了杭州。浙江大学有大帮子昆明人，“三八”节曾经访问过南京。我们喝光了青岛路上小店里所有的酒，居然都没有醉，双方约定再战。这次我是专程过去回访的。那天杭城大雨，当我们冲进侧门外的小店时，全身都在淌水。那雨真的很大，打在屋顶，打在水面，打在昏黄的路灯上。整个世界ศ里都是雨声，都是湿漉漉的。从窗口看出去，片伤心的绿色在阴暗的天底里摇曳。那天喝的是“西湖春”，八瓶“西湖春”。人在那样的天气里只想去喝酒，想念家乡。喝到后来，身上便腾腾地起了水汽，然后再喝到เ骨头发冷。以前我直以为杭州只适合浅斟低酌，没有想到เ这里样适合豪饮。我开始想家。
前前后后去了杭州十多回。我几乎会讲杭州ะ话了，也不再迷路。我总能ม正确地感觉到女友家的方向。就在这时候，大学也该毕业了。199๗7年，我回了昆明。1999年8月20่日，女友出国留学。2๐001年4๒月，我在抽屉里意外地发现了女友送我的小口琴。那琴很小，只能吹首“长亭外，古道边”。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琴声。我想起了她给我的毕业留言：人人只道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我终于明白了为ฦ什么เ江南让人断肠，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终生不想再履杭州。
火车啊!火车!
想当年，老爸终于结束多年的夫妻两ä地分居，从新疆和我起回到昆明。进了家门，他倒在沙发上，长出了口气，说：“现在好了，这辈子不用再坐火车了。”我听了很不高兴，因为我怀念着在火车的卧铺上爬梯子的快乐่，也非常想念新า疆乌什塔拉基地里的那几只小白兔。那年，我五岁。
终于可以离开家了，我到เ昆明南窑车站去坐79次特快北上南京。同学和朋友开学都比我早，等我走的时候，没有个人来送我。父亲去买站台票，我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拥挤而肮脏的车站，车里却响起了小河淌水的歌。女高音气若游丝，唱三叹，到了“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句时，几不可闻。我的心皱作团，拼命地眨眼睛。火车的汽笛遥遥传来，声音凄厉，不堪入耳。那年，我十七。
第个春节到เ了，8๖0次列车从上海缓缓出发，速度却是让人心焦的慢。我无心打牌，只想时间飞快地过去，三夜两天的时间却似乎永远过不完。车厢里超载百分之三百，列车员在记录上这么写的。往往是上趟厕所回来，又到เ了该上厕所的时间了。列车员用小推车开路，嘴里咒骂着，像驱赶牲口样驱赶着满车厢的民工。入夜，我散了圈烟，听了听民工的故事，当询问到他们未婚妻的时候，他们却无例外地脸红了。我倒地就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四个民工在地上抱作团。车到เ湘潭，50่米的月台上站满了人。列车员叉开双腿站在门框上，用手里碗口粗的木棍拼命地打汹涌ไ而来的人头。民工们用手护着头，顽强地从他胯下钻上车来。他们想回家，看看父母和爱人。我拉开车窗，从窗口里往车厢里拖人。车里的民工愣了愣，也齐帮我。列车员对我怒目而视，看见我的校徽，终于没有打我。那年，我刚满十八。
“五”节到了，南京到杭州的车前却是像春节样多的人。车门前的人拥挤不堪，起去杭州游览的同学眼看无法上车。我把他们个个抱起来，拍在人墙上，用力推上车。共抱了七个同学，我最后从车窗上的车。车里的人太多了，个子矮点的同学几乎无法呼吸。我们占领了厕所。从南京到杭州，八个人，在厕所里站了八个小时，却第次觉得这里的空间是如此宽广，江南的土地是如此平坦，人民是如此富庶，绵延不绝的大平原总能激发人无尽的征服欲。我想念自己้多山的家乡，人在伟大的自然面前，总觉得自己的渺小，登高望远，感到的只是令人泪下的苍凉和巨大的无言。蓝ณ色的天空是神的居所，因此心中总充满了敬畏ั。我在列车厕所里就是这么想着。那年，我二十。
和女友从昆明出发，返回学校。我不知道那次就是她最后次到昆明，那ว时我就知道应该为她弄张卧铺票。着洋泾浜的上海话，向列车员申请补张卧铺票。我永远无法忘记他眼中的蛮横和蔑视。到了今天，我都为ฦ自己当年讲上海话想得到张票而不能原谅自己，为自己้的卑下和低贱而自责。车到桂林，加挂了两节卧铺车厢。我骗过上海ร列车员，走到了那两ä节车厢里。在列车员值班室的门口，我却犹豫着没有胆量进去，更怕他把我赶回硬座车。不料é，广西列车员居然把我叫了进去。问我：“兄弟，你有什么เ事吗?”我不敢说我没票，想来补张。他们却主动问我，是不是要票?我承认了。他们却开始给我讲他们工作的辛苦，桂林到上海，来回四天，每天却只多六块钱的加班费。我冲口而出：“我要两ä张卧铺票，你们要多少钱?”他们下子脸红起来，跟我道歉：“兄弟，我们也不是要钱的意思，你随便给点算是我们的补贴好了。”原来，他们和老道的上海列车员相比，还是新า手。我最后以条烟和四十块钱成交了，他们总觉得是占了我的大便宜，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请我到他们车厢里去洗了个热水澡。世界真奇妙，我躺在铺上想。那ว年，我二十。
香港回归了，我也回家了。杭州火车站在装修，我在另外的个ฐ小站上的车。女友来送我，那天风很大，夹着的沙子打在脸上很痛。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平常每次放假回家样，我们说了些平常的话，就分手上车了。那是我最后次看见她，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站台上，头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然后火车就发动了，她的衣服是红色的，头发像是在燃烧，越来越远，越来越暗，终于看不见了。我曾经在梦里又见到她了，我们在两辆不同方向的火车上。车在月台停下，我看见她就在对面车上安静地坐着。我想拉开车窗，但是怎么เ也拉不开。我用力拍着窗子，叫她的名字。她却根本听不见，坐在那ว里，安静从容美丽ษ。火车开了，远了，消เ失了。我再也没有坐过火车，直到เ今天。
在我的记忆里，最后关于火车的记忆是在南京长江大桥上。她和我走着，那是个冬天。南京的天永远是灰色的，整个城市也永远是灰色的。我们走在引桥上，残阳是惨淡的白色。我和她第次看见了蒸汽机车，那火车头是夺目的鲜ຒ红，喷出汹涌ไ的白色蒸汽。我们就在那蒸腾而起的白色中ณ站着，站在所有的回忆里，站在所有的岁月的流光中。那ว鲜红的车头风般掠过我们的身旁，消เ失在了灰色的天际尽头。
口琴
他在收拾房间，被父母刚刚骂过。他们已经老迈到เ有童心的年纪了，但是真需要训斥ม儿子的时候，却依然和几十年前样严å厉。“都快三十的人了，房间还是那么乱！要为你收拾到100岁吗？！”这话他不爱听，低头进房间去了。
随手把各种东西往柜子里抽屉里塞，动作很用力，像是在发火。就在这时，他的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下，等缩回手来，已๐经见了血。这下子他是真火了，把拉出抽屉，胡乱地往外翻东西。最后本书移开了，他看见了这事故的罪魁祸首。把两厘米的小口琴，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房间下安静下来，他凝视着口琴，觉得被什么瞬间击败，满腔的火气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早已๐经波澜不兴，和自己的父母起过着日子，早已不再惊奇，不再期待。生活似乎ๆ早已经被计算清楚，不应该再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发生了。该忘记的早已经忘记，该来的也只是日子，模样的日子而已。他计算了所有的事，却惟独没有算到เ这把口琴。
他觉得口有些干，头有点晕，手指的关节竟然有些僵硬，两次才拿起了那东西。他用力把它攥在手心里。不锈钢的外壳有些凉，棱角刺๐着掌心，有点痛。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确定手里确实拿着那东西。深吸了口气，他把口琴凑近了眼睛去看，上面刻的小字依然非常清晰。他用手用力地擦，拿到衣服上床单上，所有能擦的地方去擦。那小东西立即看上去亮晶晶的，和很多年前样。
舔了舔嘴唇，他非常轻柔地用嘴唇触碰口琴。“哧”的声，他的鼻息吹响了口琴。他慌张地站起来，伸出头去，看了看父母并没有走过来，再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坐在床上，他再次拿起口琴，吹出了第个音。还是那首送别，这个小东西只能吹这首曲子。熟悉而单薄的音调在空气里颤抖，像是树叶在秋风里似的。房间明亮了起来，像是有很多的阳光，很多金色的东西在飞舞盘旋๙。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曲子重复着，在房间里飞扬。“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最后个音停下了，余音却还在房间里回响，依然是小小的，颤抖着的。“今宵别梦寒”，他躺在了床上，用手指在空中ณ写这几个字。房间里点声音都没有了，暗了，他的眼泪开始流下来。
口琴安静地躺在枕头上，早没有了当年用红丝绳拴着它的那ว人的体温了。房间很大，他和只口琴睡在床上。过了很久，他悄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