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做得不够，也许是父亲不肯敞开他的感情之门，我们的努力收效甚微。
次，和我在起工ื作的位朋友问我：“你爸爸有没有照相机，能ม不能借用下？”我知道父亲出访印度时买了架照相机，就答应去借。我没有勇气也不想去父亲住处讨借，就打电话去问。父亲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我的照相机不外借。”句话说完就挂上了。这使我十分懊ิ丧，也很难向朋友解释。出于虚荣心，我编瞎话说相机借出去了。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我写了封长信，述说了我和姐姐对父亲的肚子的意见。可是，思来想去，终究没有把信发出去。事隔很久，父亲恐怕也觉得自己做得太绝情了，曾多次问我，买个相机要花多少钱，意思是想给我买个。可我并不需要照相机，需要的是自行车，所以不想让他花这个钱，于是搪塞过去。后来我用件毛哔叽大衣与我位留学苏联的同学交换了架苏联相机。
般说来，我和姐姐去看父亲，事前都要商量下，今天要和父亲谈什么。把济南的两位亲人接到北京来是最重要和最难开口的事。次，我和姐姐去看父亲，终于涉及家庭在北京团聚的事，父亲竟直截了当地对我们说：“我和你妈没有感情。”实际上是告诉我们，家庭团聚的事免谈。我们失望至极，此后我们有很长时间就再没有涉แ及这个问题。
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政治运动个ฐ接着个，哪里有时间谈论家庭的事。在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以后，便是三年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副食品极度匮乏，叔祖母和母亲在济南也是处于半饥饿状态，挣扎过活，这使我和姐姐很不忍心。我们吃不饱的时候，就想到她们也在挨饿，时时牵挂着她们。于是我和姐姐下决心旧话重提。
这次我们的决心是，定要把叔祖母和母亲接来起生活，如父亲不同意，就让她们和我住在起。我们再也不能让叔祖母和母亲孤零零地在济南生活了，当然也不愿意再看着父亲过单身汉的生活。我们把这个想法对父亲说了。他未置可否。于是我便开始行动。我于1้961年把叔祖母和母亲接到北京，就住在中ณ关村我的宿舍里。我同时给北大校长陆平写了封信，请求组织上批准将叔祖母和母亲的户口迁到北京，让她们和父亲团聚。陆平校长非常重视，很快就写报告给北京市委，彭真书记也迅速地批准了北大的报告。于是，叔祖母和母亲就回济南搬家，不久ื就到北京和父亲团聚了。我和姐姐的果断举动，实现了家庭的团聚，究竟是好是坏，难以预ไ测，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父亲对我和姐姐虽有不满，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冲突。
家庭从形式上来看是团聚了。叔祖母和母亲内心自然高兴，可是也并不踏实——她们能和父亲和睦相处吗？
父亲安家
“季羡林把家接来了！”这消息不胫ã而走，轰动了北京大学东语系，甚至整个北大。1962年中国的政治气候非常适合父亲安家。北大领ๆ导对父亲安家非常关心，立刻在朗润园分给他套四居室的公寓。东语系的工作人员，特别是李铮徐淑燕夫妇，忙着买家具，布置屋子。买书柜是最重要的事，除此之外，他们还特地为ฦ父亲和母亲，买了张大双人弹簧床，在当时说来是很奢侈的。可是把大床布置好以后，父亲却很不高兴。他不愿意和母亲睡在起，他的想法是要和母亲分开睡，并且他要独睡室，否则ท他睡不着。这样来，他们只好把双人床退掉，换成单人床,又把母亲的床安在客厅里，才算了事。
我和姐姐看了这种情况很不舒服，很不理解，心里顿时感到股寒意。之后，每当我们看到母亲个人孤单地睡在客厅里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们就忍了下来，没有说什么。现在看来，夫妇在中年分室或分床而居也是人之常情，可那ว时候我和姐姐很难理解，母亲恐怕也难以接受，不过母亲向来是逆来顺ิ受，什么也没有说。
有人建议我也搬过来和父亲他们住在起。对这点我早就想好了，根本没有打算那么เ做。那ว时，我和姐姐都已经结婚，有了各自的家，我们都没有这种想法。父亲当然也不会有这种意思。后来，有人曾问父亲，为什么เ不让你的儿子和你住在起，好照顾ุ你们。他嘿嘿乐说，那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新家就这样安置好了。父亲家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们家度过了1962年1963๑年两年平静的生活。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给父亲家带来了相对的平静。父亲忙着他的著述和各种社会活动。对他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和姐姐则开始了为ฦ维护这个ฐ家庭的默默努力。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到北大家里去看望，干活，送东西。我们那时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父亲的工ื资则ท是我们的十多倍，我每个月都要给叔祖母和母亲些零用钱。姐姐则给她们添置些衣物。父亲每月给母亲定数目的钱做生活费，要她记账，至于够不够，他不再问。因为ฦ他不肯再掏钱，母亲也不敢再向他要钱。缺了就拿自己的积蓄弥补。母亲常为此而为ฦ难。我和姐姐去北大的家，父亲是不拿钱出来的，都由我和姐姐贴补。我们如此顾家，引起了我爱人和姐夫的不满，这竟成了以后我们感情上不和的原因之。
尽管如此，父亲家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和谐温暖的。每个星期天中午，总有顿ู团聚的午餐。我们还经常邀请李铮夫妇参加。当然，父亲有吝啬的面，也有浪漫大方的面。他每逢“五”“十”“春节”，总要邀请在北京舞蹈学院工作的我的五舅舅妈和我们全家起外出游玩，吃大餐。我们几乎ๆ玩遍了北京各处景点，如故宫天坛颐和园动物园大觉寺樱桃沟八达岭等，吃遍了多处著名餐馆，如东来顺全聚德翠华楼莫斯科餐厅等。出外乘๖车很难，但大家游兴不减；就餐几乎要拼命才能占到เ座位，但在奋斗ç之余，能享受美味，其乐่也浓。抢位子的任务非我莫属，虽然极为困难，但我奋不顾身，又稍施小计，总能成功。只要能ม吃到大餐，哪顾得上谦让，谦让是富裕的装饰品。
1้95๓9年1้960年我和姐姐分别结婚。可是直到196๔2年196๔3年196๔4年，我的儿子季泓女儿季清姐姐的儿子何巍ณ才分别出生。生育困难，原因大家可能想象不到。那时全国闹饥荒，食品匮乏，人们处于半饥饿状态，妇女停经，男人乏力，怎么能够生育！有了第三代，全家都为此而欢欣忙碌的时候，中国的政治形势却发生了变化，阶级斗争之火重又点燃，“”的前奏——农村“四清”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运动开始了。父亲姐姐和姐夫，我和我爱人都要去农村参加“四清”。孩子只好交给叔祖母和母亲照顾。平静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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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灾难
父亲在“”中ณ的遭遇，他已经有详尽的叙述。
在强大的压力下，“”开始，我和叔祖母就干了些蠢事。我们想把父亲的许多旧ງ信处理掉。我在楼后面焚烧之ใ时，恰巧有队红卫兵走过，立即过来询问，并把火浇灭，把尚未烧完的信件拿走。这些便成了父亲的大罪状。无独有偶，红卫兵在剩余的信件中又发现了张蒋介石的照ั片这是父亲在德国留学时大使馆赠送的，这就成了父亲的大罪状，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我和叔祖母为这件事感到非常内疚。
然而，蠢事仍不断地发生着。北大抄家之风骤起，气氛极为恐怖。叔祖母害怕放在厨房里的菜刀为歹徒所用，为给自己้壮胆，就将把菜刀藏在枕头下面，这显然是个ฐ幼稚而迷信的举动。红卫兵来抄家，发现了这把菜刀，他们硬说是父亲图谋杀害红卫兵用的，并且在批斗会上亮出了那把刀，真是铁证如山，有口难辩，父亲只好承受拳脚๐惩罚。这件蠢事又使叔祖母懊悔不已。
按照红卫兵的命令，父亲把自己住的四间屋子腾出两间，由á原住楼下的田德望夫妇搬进来居住。父亲的许多家具无处搁置，只得堆在田家的间屋里，占了很大的面积。时间久ื了，田夫人不满。叔祖母是个急性子，便和我商议要把些家具卖掉。我随即便把套高级沙发个七巧板式紫檀木组合方桌两把紫ใ檀木太师椅等几件家具送去西单旧ງ货店卖掉了。共卖了5๓0块钱。第二天，家具店认为估价太少，又给添了5块钱。谁知道，沙发不珍贵，那套紫檀木家具却是宝物，那是清朝末年重臣赵尔巽家的珍贵陈设，是父亲建国前夕购买的。父亲那时在农村，回来后得知他心爱的家具被我们卖掉了，大为ฦ心痛。叔祖母和我又干了件蠢事，又次懊悔不已。
我们干这些事，的的确确都是为了父亲好，虽感到懊ิ悔但于心无愧。叔祖母和母亲来北京没有几年，就要和父亲共度艰难岁月，相依为命，可是叔祖母个性坚强，不畏艰难，不怕危险，无论多大的风险临头，总是咬紧牙关，坚韧面对，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情况越险恶，她的意志越坚强——她是我们家的个擎天柱。她说话不多，但临危不惧，处之泰然。我母亲则以她那ว与生俱来的憨厚，面对这场她根本无法理解的灾难。她们俩总是想方แ设法为ฦ父亲做点可口的饭菜，用无言的支持帮父亲渡过次次难关。
父亲被关进了“牛棚”，我和姐姐也不敢回家，只有她俩带着孙子过活。我有时冒着风险偷偷地回，送点钱，安慰下，如此而已。有次我回去，正好碰到เ父亲被放回家准备参加下午的批斗ç大会。所谓准备，就是要自制块大牌子，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如“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ว义分子”等，再用红笔在自己的姓名上打上个大叉子。姓名要倒着写，表示反动并且已被打到。他见我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如法炮制，只是在挂的绳子上做了点小手脚，选了根稍粗点的绳子，以免脖子吃亏。
父亲句话没有说，他表情严肃，正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他虽然念过许多书，走过许多地方แ，可谓见多识广，但对那场由伟大领袖亲自发动，用伟大理论武装ณ起来且是史无前例的疯狂政治运动，除了愤怒之外，也是茫然无知，他也定认为ฦ是罪有应得，而且心服口服。
风暴前夕1้
“”结束，改革开放的大潮兴起，我们季家也在发生着变化。首先，我从个ฐ科研工作管理者变成了科技开发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事虽然新鲜，父亲尚能接受，因为那总是为国家服务嘛。但随之而来的出国热，却使他所有的三个孙子辈的孩子都出国去了。先是孙子季泓去美国读大学；接着孙女季清去澳大利亚，之后又去了美国读书工作；最后外孙何巍又去了加拿大。对孩子们的出国，父亲基本上都不赞成，只对季泓去美国念大学表示认可。他对移民国外更不以为ฦ然，甚至鄙视。但是面对这个潮流，他也毫无办法，无力挽此狂澜。
面对许多事情，他虽有不少牢马蚤和不满，但没有因此而浮躁，他头脑清楚，心有主ว见。既然自己管不了那ว么เ多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因为从自己的处境考虑，这时他有可能也应该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了。那ว时的他，从“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和“不可接触者”，变成了学术大师“极可接触者”，各方面的环境对他说来真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他不能ม辜负这种变化。于是他孜孜不倦地在学术上耕耘起来。
他仍坚持清晨四时起床就开始工ื作的老习惯，成了朗润园里最早ຉ亮起的灯。他继续撰写糖史，恢复散文的写作，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社会地位和学术地位日见其高。他之所以能ม这样做，家庭的和睦是极为重要的条件。家庭的事务全由á叔祖母和母亲承担，他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待遇。由于他的书多，没地方搁，学校给他增加了个单元的住房。我替他把那个ฐ单元的凉台封起来，这样等于又多了间小书房。父亲经常坐在那里写作，下雨时在那里聆听雨点打在铁ກ皮顶棚上的声音，发忧国忧民的感慨，优哉游哉，美不胜收。
我和姐姐两个ฐ如既往按时于星期天来家探视，带来各种食物和日用品，从事家务劳作。姐姐则ท依旧为三位老人添置衣物鞋袜。般我们到了北大家里，放下东西就干活，打扫卫生，清洗衣裳，做饭做菜。每个星期天的中午，必然有次聚会，多数情况下，依旧请李铮夫妇参加。偶尔，父亲拿出些钱，让我们去买点冷荤，以壮餐色。
我们还把楼ä前的块空地收拾成个小花园，扎上竹篱笆，栽上各种花草。我特地从四季青公社ุ买来了株玉兰树种在父亲书房的窗前。那时这株玉兰树是北大校园里唯的棵，每逢春季花开，大家都来观赏，成了朗润园的景。有年，在小花园里长出了棵丝瓜，竟神奇地爬上了三楼ä，结了很多丝瓜。这使父亲大感兴奋，于是写下了神奇的丝瓜文。
这时，我的叔祖母和母亲都很健康，叔祖母负责采购，每天清晨她推着小车去小合作社采购，回来的时候车子里放满了蔬菜之类的食品，从弯曲的小路慢慢地走来，邻居们见了都热情地招呼，这也成了朗润园里的景。我母亲则ท在家操持家务，做饭洗衣也很忙碌，可是她对公益事业却很热心，曾度担任过居委会的什么เ工作，常常在外边开会。这个时期我们家的生活平静而和谐，成为朗润园里的佳话。大家都羡慕父亲有这么和谐的家。可是，谁也没想到เ，和谐平静的背后，却掩盖着季家的危机。
父亲和我们之间实际上仍然存在隔阂。我们和他可以谈天说地，论古道今，可就是谈不了心里话，交流不了感情。大家表面上团和气，可内心里却隔着堵墙。这堵墙是我们家先天条件造成的。这种先天不足的情况是很难改变的。先天不足，是我们家不幸的根源。电子书分享平台
风暴前夕2๐
我们觉得父亲有点自外于我们的家人，他对外人，不管是谁，律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对家里人，总有点冷若冰霜。对我们，包括孩子们的事，律不闻不问。我们的要求或许过分，父亲或许没有那个ฐ精力和心思去过问这些事？可是，难道不能表示点关心吗？我们觉得，父亲过分吝啬，还有些怪毛病。
譬如，他不许姐姐用自来水拖地刷厕所；不同意买洗衣机电冰箱抽油烟机等家用电器；不让给他换洗衣服床单，说衣服穿不坏洗坏了，其实有层原因就是舍不得用水花钱。我们只得从门前的湖里打水，涮拖把拖地洗厕所。姐姐只好把大件的衣物拿回自己家里用洗衣机洗。父亲还不让打扫他的房间，不让给他的房间透气，所以我们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他的卧室的窗户门打开透气，估计他差不多快回来了就把窗户和门关上。
父亲还有储藏东西的习惯，别人送的茶叶食品等物品，他律收到自己的屋里长期保存。偶尔拿出来请大家品尝，不是生了虫子，就是变了质。父亲爱书如命。他的书我们从来不敢借阅，偶尔翻看也会遭到白眼。他爱书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他有个原则，据说是从鲁迅那里学来的：图书律不外借，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书借走。因为他和鲁迅样有过教训，有人把书借走，就不还回来。特别是多部头而且重要的书籍，少了本无法补充，实在令人惋惜。于是他也采取那样的办法，必要时给借书的人买本赠送之ใ。
有次，孙女季清向他借本安徒生童话，遭到拒绝，心里十分不满，下决心再也不去北大爷爷家了。可是没多久，父亲竟让孙子季泓给季清送了本安徒生童话过去，说是特为季清买的。季清因而又受到เ很大的感动，重新又去爷爷家了。我们说，这样的原则虽然无可非议，但在执行上则显得有点过于死板，容易对人特别是小孩造成伤害。
另外，父亲节电成癖，家人在屋里谈天，他进去就把电灯和电视关掉，让大家不知所措。他还有个ฐ怪论，当谈到买房子的时候，他竟说，买房子能买到什么เ，四面墙层地板和层天花板，哪个ฐ是属于你的？所以他从来不打算买房。我们听了也只好笑了之ใ。他的这种看法，到后来也给他带来了问题，这是后话。
不知道从什么เ时候开始，据位传记作者说，是从1978年开始，父亲对猫发生了兴趣，我们家开始养起猫来了，但据我的记忆，这要晚许多年。父亲原来非常讨厌猫。在和田德望夫妇起住的时候，田奶奶先知先觉发现猫似乎对人有安慰作用，率先养起了猫。那只猫却成了父亲不共戴天的仇敌，他见了就打，只把那只猫吓得不敢出屋。我叔祖母和母亲不喜欢猫，主ว要原因是她们没有那个ฐ心情，或说闲情逸致。她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精力去养猫？
父亲和她们不样，比较早发现从猫身上找到感情的寄托。他发现，猫能够不加掩饰地和人亲近，不加掩饰地任意作为，跟猫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心态要舒服得多。有只猫和他亲近，能够多多少少地减轻他感情上的孤独感。当然，父亲不会亲自去饲养猫，买鱼蒸饭拌食打扫粪便诸多事情，都是由两个老太太来操持。她们感到非常劳累。当然，父亲有时也格外拿出点钱，让阿姨去买猫食，并指明要买猪肝牛肉。东西买回来后，他把猪肝牛肉切成小方块，像马戏团的驯兽师样不时给猫喂块，所以猫就能够跟着父亲散步。小说上传分享
风暴前夕3
父亲对猫的细心呵护，宽大纵容，使得这个小动物和父亲的关系极为ฦ密切。它可以在他的书稿上撒尿，可以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那几张有名的照片，就是这个时候拍的。父亲如此爱猫，叔祖母不好反对，可母亲就有点胆大包天了。她手持苍蝇拍，见猫就打。我外甥何巍更是猫的夙敌。他和猫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平时他在屋里走动，手里总要拿着根棍子，否则ท冷不防猫就给他光着的脚上爪，直抓得皮破血流。每天何巍下班，他的自行车刚ธ走到北大东门，十三公寓父亲家里的猫就躁动不安，满屋乱ກ跑，嘴里发出呜呜的吼声。这时父亲就会说，何巍要回来了。果然没多会，何巍就回来了。
后来，父亲养猫的数量越来越多。更有人投其所好，不断送猫给父亲。养猫的数量从只增加到几只，最多的时候竟达到เ八只，真是发不可收拾。父亲不让猫进他的卧室和书房，因为它们会在那里胡作非为。父亲爱猫，不让猫外出，让它们都待在家里，晚上则把猫都放到เ叔祖母和母亲睡觉的屋里。老太太睡觉很晚，清早四点多钟，猫又要去会父亲，老太太要给猫开门，所以很难得到休息。在猫发情的时候，几只猫彻夜鸣叫，撕心裂肺，实在忍无可忍。后来，我把猫都送到医院动了手术，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上文说到เ，父亲对猫体贴入微，拨专款为ฦ它们买猪肝牛肉。有次，猫妈妈生了小猫没有奶水，父亲就要我买鲫鱼熬汤给它催奶，还让我买牛奶来喂小猫。那次我没能ม从命。是那时候，我为了家里的各种事情已๐经忙得够戗，感到非常劳累，哪里还有精力去伺候猫？另外，父亲对猫如此关爱，我们都感到เ很不满意，觉得如果父亲能ม将对猫的关怀用点到家人身上，我们家人之间的感情恐怕会更深点。父亲既然能与猫建立如此深厚的感情，为什么不能ม和自己的亲人建立更深的感情呢？
养猫之ใ后，父亲家里跳蚤虱子成群，猫毛遍地，屎尿味弥漫全屋，真是令人难以容忍！有次，我下班回到家，刚进屋就觉得腿脚热乎ๆ乎ๆ的。那时是夏天，裤ไ袜都单薄。我看，只见裤腿和鞋上爬满了跳蚤，竟然成了黑糊糊的片。我大惊失色，赶快买来几瓶杀虫剂，将整个ฐ屋里喷洒遍。后来发现，沙发的各个缝隙里也长满了猫虱子，客人来后让人家坐在上面，实在不妥。阿姨的床上也有许多虱子。于是就进行了彻底的清除，忙了整天。就这样，养猫成了我们家的大祸害。
虽然父亲从猫身上得到了乐趣和安慰，可我们因为养猫却受到了极大的烦扰，养猫使我们大家吃了不少苦头。养猫在父亲和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的笔下，成了富有诗意和颇具浪漫色彩的趣事，我们家人看了那些文章照片，无论如何也觉不出有什么浪ฐ漫和有趣，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于是，父亲对猫越喜爱，我们对猫就越反感。对猫的态度，成了我们家划分“阶级战线”的标准。
父亲也觉察出我们对养猫态度冷淡甚至反感，曾诙谐地对我说，咱们家里人在对猫的态度上可以分成左中ณ右三派。叔祖母母亲姐姐和何巍ณ是左派，我是中间派，他则是特别爱猫的右派。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了猫，父亲在感情上找到了慰藉，使他的工作和生活添加了情趣，虽然我们家人有所付出，也都容忍了下来。b2๐
风暴前夕4
日月推移，年岁不饶人。20世纪8๖0年代末，两ä位老太太的年纪都很高了。她们除了维持天三餐，已经没有力气再干别的活了。我母亲的腿有病，这时已经不能ม出门了。外出买菜买猫食等事只能ม由叔祖母来做。上面说到，朗润园的居民总能ม看到，每天都有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推着个小车，上面放着许多蔬菜之类的东西，慢慢地从通往小合作社的幽静的小路上走来，在文人的笔下这的确又是景。岂不知年近九十的叔祖母是在多么เ大的责任感的支持下强撑着这么做的。
叔祖母和母亲渐渐无力再支撑这个家了。她们在家里已๐经互相交过权了：先是母亲把财政大权生活费饭票等交给了叔祖母，随后叔祖母又交回了母亲。她们连这点权都无力执掌了。我们发现，冰箱里的剩菜剩饭都发臭了，她们没有精力去清理；家里的清洁卫生没人去做，衣物没有人去洗，室内没人整理，脏乱异常我和姐姐商量，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家里定要请人帮忙了。于是我俩提出，由我们出钱请位阿姨。
父亲听了之ใ后，沉着脸说：“请阿姨干什么？我能倒垃圾。”说后就不再理会。段时间之后，我们看着实在不行了，每日两顿ู饭几乎都做不出来了。我和姐姐决心不理会父亲的态度，从济南请了位阿姨，暂时解决燃眉之急。从那ว时到后来，我们前后共请过将近二十位阿姨。每当位阿姨ถ要走，家里立刻发生危机，只得由á我和姐姐请假回家值班。父亲不同意请阿姨，在他看来，家里的活，叔祖母母亲再加上他都还能干。后来才知道，他心里还有更奇怪的想法，他认为ฦ我和姐姐想请阿姨是为ฦ了解脱我们自己，为了叔祖母和母亲，而不是为了他，所以他就不出工资。我姐姐说：“教授真‘独’！”意思是吝啬小气只顾个人。
说来也怪，他不同意请阿姨，可是阿姨来了，他对有些阿姨的关心甚至超出了对我和姐姐。从山东来的小莹，很会说话，因而颇得父亲的欢心。她常对父亲说：“您是我的佛祖，我要侍候您到老。之后我就出家当尼姑去。”父亲于是十分感动，竟至流泪。父亲从来没有招呼我和姐姐休息，却对小莹关心备至。后来小莹回家结婚去了，父亲还给她写了很动情的信。
我和姐姐累死累็活地为家操劳，从来没得到任何类似话语的安慰。有次，姐姐正在收拾屋子，父亲从书房出来见水龙头开得太大，过去就给关上了，姐姐十分生气，对我说：“我要和教授摊牌。”我急忙制止，劝姐姐克制ๆ。可是，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使姐姐直没有放弃和父亲摊牌的打算。
“”后的季家，总的说来，是平静的和谐的。其中ณ原因，倒正是符合父亲在其杂文里的说法，就是要“容忍”和“真情”。事实上，不光是我们容忍了，不光是我们付出了真情，父亲也定是在容忍，定也付出了真情。不过父亲所容忍的和所付出的，恐怕正是对于我们对于由我们这些人组成的这个家庭。可以说，他的容忍或牺牲要比我们的大，他的方式就是另寻寄托，譬如在猫的身上，而我们则充满了对他的抱怨。
“”结束，改革开放初期，许多事令人无法适应。孙女季清大学刚毕业，在家外企工ื作，每月仅饭费补贴就超过了爷爷这位大教授的工资。这使父亲的心理非常不平衡。在诸如此类的事情刺激下，父亲写了些散文，论消费是其中篇。知识不值钱，知识分子不值钱，学术职称贬值，“教授满街走，讲师多如狗”，他借用民间顺口溜发泄自己的义愤。
但是说归说，这些事情并没有影响父亲的工作，他抓住这难得的历史机遇，在已是八十高龄的时候，开始了学术生涯的冲刺阶段。他把主要精力放在自己้的著述上，每天“爬格子”不止，刻苦地工作。这满足了他要工作的急切心情，也能ม赚得些稿费。尽管他的心理还是不平衡，但他要把因“”而丧失了的二十几年的时间补回来，只好排除杂念，努力著述，因为他自己้觉得，留给他的时间已๐经不多了，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惜好景不常，生活似乎不会让人稍觉称心如意——平静和谐温馨的生活就要结束，我们家就要发生巨大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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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仁之举1
1995๓年2月，父亲写了篇1้995年元旦抒怀——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李铮看过以后，建议父亲不要发表，但父亲不听李铮的劝阻，坚持要公诸报端。这篇文章虽短，却气势磅礴ศ，势如破竹。文章用隐晦的语言把事实略去，用明确的文字抒发悲愤之情，用激昂的声调表白自己已๐经成仁，用带着苦涩的语气为ฦ自己的成仁而欢呼。
这篇文章，般人是看不懂的，读来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季羡林传的作者似乎ๆ识破了玄机，说文章是“在平静的语调背后，涌ไ动着滔天的巨浪。在模糊的词语中，有着深邃的内涵”。巨เ浪与否，姑且不论，但这篇文章的深邃内涵，局外人的确是很难了解的。父亲在文章里说，他幻想自己成为个ฐ悲剧性的人物，而在无意中用“遗弃了别人”的办法实现了。他心中ณ的悲剧，又“决不是人世中的小恩小怨，小仇小恨”，或者说是那种“能够激起人们的同情与怜悯慨叹与忧思的悲剧”。这样说来，父亲说的当然就是种大恩大怨，大仇大恨，用他的话说是种“能净化人们灵魂的古希腊悲剧”。因此，为ฦ了这种大恩大怨大仇大恨而能成仁，的确应该无怨，当然应该“快哉”了。
由á此可见，当时父亲对这事件的看法，有多么严å重；对他自己的这壮举ะ，有多高的评价和自豪。当然，那ว时父亲只看到悲剧能净化灵魂，并且甘愿做悲剧式的人物，求仁得仁，但他却没想到既然自己制造了这悲剧ຕ，自然也要吞食这悲剧的后果。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被迫吞食了自己酿造的苦酒，时间之长竟达十几年。不过后来，在个不算太晚的时候，阴差阳错，竟然乾坤颠倒，破镜重圆，悲剧谢幕，喜剧重演。这是后话。
那么，先来说说，父亲在文章里指的“大恩大怨大仇大恨”究竟是什么เ。这点是许多好心的读者最为关心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父亲在文章里已经点明，只不过局外人难以猜度罢了。答案就是他所说的“遗弃”。
在文章的前面，父亲举ะ了两个例子，个是英国作家哈代在他的小说还乡里讲述的故事，老母亲被儿子遗弃；个则ท是父亲自己้实际上遗弃了自己的母亲。现在，他又通过遗弃别人而达到了成为悲剧式人物的目的。他遗弃了谁呢？文章里并没有点明。我这里可以告诉大家，事实上就是父亲遗弃了我，遗弃了他唯的儿子，遗弃了那时还活在世上的唯的直系亲人。父亲遗弃自己的儿子终于使自己成仁，遗弃了当时季家在国内除父亲之外的唯成员，使季家彻底分崩离析，这当然带有悲剧性，而且对个ฐ家庭来说，的确是个大的悲剧ຕ。
那ว么，现在我就来说说父亲所谓的“遗弃”是怎样回事。
从近处说，事情的爆发是在19๗94年2月8๖日农历1้2月28日，那天我和父亲发生了场争吵。当时春节临ภ近，母亲住院里已经两个ฐ多月了。为ฦ了过节，我和何巍媳妇李庆芝小阿姨起，把母亲住的客厅打扫干净，稍加布置。我们花了大半天时间，从早晨直干到下午四点，非常劳累็疲惫。
我们刚刚结束工作，准备做晚饭，父亲从对面书房走了过来。他对我们整理好的房间，不屑顾，劈头就问：“我的花哪里去了？”他找的是盆君子兰，是楼上的人家丢下来，被我们拣了栽在盆里的。收拾屋子的时候，我们知道父亲怜惜那些被遗弃的花，就把它搬到对门那个单元他的书房里去了。阿姨说放在对面屋子里了。父亲立即去找，但没找见，回来冲着我问罪：“谁把我的花扔了？！”我这时正在厨房做饭，听见父亲在堂屋里发威这是从未有过的，实在忍耐不住，便对庆芝说，如果他要再问，我可就要说话了。庆芝劝我忍耐。
成仁之举2
这时，父亲果然跑到厨房里来追问我。我没能ม忍住，便说了句气话：“我把它扔了实际上并没有扔。”他勃然大怒，说：“谁给你的权力扔我心爱的东西？！”我见来者不善，便说：“是老天爷。”我当时想，老天爷总比父亲老子的权力大吧。父亲顿ู时语塞，脸胀得通红，激动地吼道：“这是我的家！我不指望你养老。”我当时愣，心想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我说：“我有心养你的老，也直是这么干的，累็死累活地干了几十年了。”父亲说：“那是你自己้愿意！我早就看透了你。你干的都是为了你妈！咱俩的关系就到เ此为止。”我反问他：“我妈是谁？她是你的夫人。我们从来没有把我妈和你分开。”正争吵间，李铮来了，他不知事情的原委，见状十分吃惊，就劝解番。这时，父亲的怒火略有遏制，说：“我人老了，难免说错话。”我说：“说错了，我并不在乎ๆ。”这时阿姨已经把花搬过来给他过目，但争吵已经发生，于事无补了。
第二天是除夕，晚上我包好了水饺，准备好了菜肴，但父亲余怒未消，拒绝用餐，躲到邻居家去了。每年初二例行的亲友聚会也无法举行，几十年的惯例就此终止了。年初三，在李铮的撮合和参与下，我与父亲交换了意见。我检讨了我的态度，并把老祖母亲姐姐和我对他的些意见告诉他。我说，他说的那些话，犹如在我的心上插了几把刀，我感到万分痛苦和伤心。父亲又重复说，人老了，说些气话过头话，不要当真。他承认在许多事情上有对不住老祖和母亲她们的地方。
事情到此告段落。但是，当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兴师，不明白那ว时父亲对我究竟有了什么意见。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说明，这件事的发生的确不是偶然的，那时父亲定是对我有了很大的意见。可是，究竟是什么意见呢？是什么意见能在他心里铸成我们父子之ใ间的所谓大恩大怨大仇大恨，而竟至不能克制ๆ终于发作呢？
后来我逐渐明白了，父亲对我有意见，并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更不是有些人分析的因为我和家里的小保姆相好，而是不满于我对母亲的厚爱和孝敬。
多少年来，父亲在家里总是鹤立鸡群般，显得有点孤高和寡。他总是沉迷于自己้的治学和研究，在感情和亲情上与家人之间实际上存在着层隔膜。就是这层隔膜，使父亲内心里总是存在着“孤立”的感觉。
父亲是个情感细致敏感而且内向的人，哪怕件细微的事情，都会触动他的这根神经。譬如，次他自己更换床单，之ใ后颇觉伤感，竟至暗暗流泪，感叹无人关照。实际上，我姐姐经常替他更换床单，换洗衣服。有时父亲不让姐姐换，理由á是嫌换得过勤会把衣物洗坏了。他常对阿姨说，衣服穿不坏都洗坏了。姐姐自然也常常替叔祖母和母亲更换衣物，父亲就会感到冷淡了自己，心里就不愉快起来。父亲有这种自外于家庭的内心情结，就使他在感情亲情上很难完全融入家人之ใ中。日久天长，日积月累，父亲内心里积攒了不少姑且称之为感情“创伤”和扭曲了的心理。
我和姐姐越努力孝敬叔祖母母亲，当然也包括父亲在内，父亲的心里就越觉得不是滋味，“醋”味也就越浓。母亲重病住院期间，我不遗余力地加以照顾ุ，似乎使父亲觉得我冷淡了他，他拿不准母亲去世后，我是否能够如同对待母亲那样对待他直到เ最后。父亲脱口而出的那ว两句话“我不指望你养老”，“你干的都是为了你妈”，就说明了他当时的心态。
成仁之举ะ3
从远处讲，我们对父亲的意见，无非是觉得他对家里人太吝啬，太小气，太冷淡。他在外面表现得越慷慨，越大方，越热情，我们的这种感觉就越明显。叔祖母曾私下里对我们说，父亲对外人亲，对家里人冷。我母亲也说，父亲里外不分，对外大方，对家里太抠门。虽然他们对父亲有意见，但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些小恩小怨，他们对父亲绝谈不上有什么大仇大恨；虽然也有大恩大惠的事，可是我们家里人在那些问题上，却点也不含糊地支持父亲。譬如他向国家捐献贵重文物书籍，向家乡捐钱盖小学，向党组织捐稿费等，我们都支持。我们从来没有仇恨过他，甚至连抱怨也没有。我和姐姐私下议论说，人都是样，对里对外总是有差别的。般人是对里亲近，对外疏远；对家人大方，对外人小气。父亲却恰恰相反。在这点上，他与常人不同。对父亲的这种表现，我们虽然不赞同，但也没有表示强烈的反对。我和姐姐认为，这可能ม是父亲对自己的家庭没有感情的结果，是可以理解和应该体谅的。
我们因争吵而和解。父亲破天荒地做了自我批评。这以后，我如既ຂ往，跑医院，伺候父亲，忙工作。可是，近十个月后，1้994年1้2๐月4日，他突然在母亲去世前两天的时候，走到住处外面，对正在洗车的我说：“你很聪明。今后你不要来北大了。等你母亲去世后我再找你谈。”我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离开了他的家。母亲还住在校医院，我每天从很远的地方来看护她。
看来，父亲就是用这样的办法“遗弃了别人”，从而实现了他做悲剧性人物的宏大愿望。所以，他对这个在“无意中得之”的硕果，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