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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五郎

正想着,她瞥眼望到窗口前๩正对一口井,井边有一张石几,上面摆着铜盆牙布巾牙粉和口杯,她昨夜失落的布๧包被掸掉了灰尘也耷拉着放在旁边,虽还能看得出它曾经历过波云诡谲,但看起来已经比昨夜她掉落它时要好得太多。

她垂头轻轻将布条打开,露出新嫩的伤疤,她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段先生的药果然神奇,才过了一夜伤口就已经愈合,只要不沾水,继续上药,想来不过几天就能彻底好的。

这一句话,足够表明她背着包袱在深更半夜闯入迷踪林的理由,有人要杀她,她若是不逃,必死无຀疑,而她不想死。

自由虽然可贵,但倘若是以生命为质,这代价未免太高了一些,留แ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识时务者为俊杰,颜筝决定,暂时先抛弃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念头,说动眼前这个男人救她离开,活下去。

她自小有过目不忘之能,看过的书册,见过的人事,鲜少有忘记的。

也有传闻说,当年韩王篡逆,景帝ຓ能将这伙叛党一网打尽,其中亦有隐卫莫大的功劳。

她数了数,“等姑娘在显慈庵持诵半月回来,恰好便是七月初七呢。”

她脸上一副赞叹惊诧的样子,“我也听府里的嬷嬷们提起过东西大街,可惜没有机会亲临。”

不会的,在韩王府的这三个月,司徒侧妃没有在暗处给她下绊子对付她,她已๐经觉得惊诧并庆幸了,怎么会指望司徒侧妃害顾念往日谊,会为她出气?

她身上战斗的弦刚张满,碧落却告诉她,蕊花夫人被送走了,是司徒侧妃打的。

倘若是她遇到了同样的事,必定反将一军,而不是这样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眼前这女子身材娇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生得也不如传中那样地美貌,方才虽也显示出了几分急智,但到底还是怯弱了一些,看她一副懵懂无邪ิ的模样,想来还是初涉人世,经验尚还浅了一些。

颜筝有着这等家学渊源,自小便对骑射十分感兴趣,她的祖父不乐่意让她当个绣花枕头一样的皇后,所以亲自教习过她骑马射箭,她能骑马,射箭也很有准头。

他在石凳上坐下,凝眉说道,“昨儿我提起皇城西山的马场,你看起来很有兴致的样子,我忽然想到王爷最近新得了匹汗血宝马,就养在马厩,若是你今儿得空,倒是可以带你。”

可她仔细想过,上辈子她除了在史书上见过他,偶尔听祖父回忆往昔时提起过他的名字,当真与他没有半分瓜葛的,顶多也๣就是她成了景帝的儿媳妇,而景帝则将他的紫骑杀得片甲不留。

昨夜冲动时,只觉得能让他吃瘪是件特别爽快的事,可现下清醒过来,才现自己的举动是何等荒唐。

但他显然错算了她,她虽然惜命,但他已๐经逼得她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之下,她又何必再忍?

颜๨筝垂下眼眸,心想这男人怕是在韩王跟前说一不二惯了,猛然蔺雪臣出现抢夺了他的风头,令他心生不快。

他神色越温和,忍不住柔声问道,“你渴不渴?这是果子酒,甜而不腻,也不上头,我给你倒一杯。”

她自小受着极其严苛的礼仪规矩长大,名门淑女进食时的规矩十分讲究,到了这里来后,她虽已经尽量地入乡๥随俗,不与碧落又太大的不同,但有些东西是生就在骨子里的,哪怕她已尽量放开,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隐然自有一股风华。

众美姬欣喜若狂,连因为闭门思过而觉得丢了脸面的洛姬,也๣一洗沉闷脸色,露出了欢颜。

而司徒侧妃的提议,却不仅给了她们一次觐见韩王的机会,倘若歌舞出众,能给韩王留下印象,还有可能会脱颖而出,成为第二个ฐ苏月乔。

洛姬和冒姬之流,根本就不足为惧。

更何况像洛姬和冒姬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惯了,柿子挑软的捏,若是她看起来软弱可欺,她们则会越嚣张,可如果她强硬起来,她们拿她无可奈何,在她身上处处碰钉子,那么时日久ื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招惹她了。

从前๩的她身份贵重,不论人前人后都要保持着天之贵女的矜持与骄傲,未来皇储妃所当具备的雍容仪态,令她除了在母亲安雅公主ว身边时,才可以有片刻的轻松。可自安雅公主去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卸下心防的一刻。而这会,时光静好,她暂时了却了飞将军这段心事后,竟忽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顽皮心性来。

颜筝便抓着碧落手臂不停地蹭,“好姐姐,求你了!”

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林大人来了没多久,就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大伙都说,他以后前๩程无量。不只四季园里的姑娘都对他生了心思,北地有名有姓的官家也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她眸光一转,又笑着说道,“我听说,大灾之后总有瘟疫,但每场瘟疫却都有不同的症状,解方แ夜自然不同,这回荔城能够那么快就平安无຀事,想来都是唐太医的功劳吧,我只知道他医术高明,没有想到他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呢。”

那日຅罗北辰一把火将废院烧了,那两颗茂盛葱郁的桑果树也๣付之一炬,桑果胭脂并未制ๆ成。颜筝醒过来身子好转后,便倍觉可惜,见冬院后面栽种槐ຈ树,此时恰是槐ຈ花花期,便又想到一种制ๆ作香蜜的方子,忙让碧落摘了槐花下来,以宫中秘法制成了几份香膏,虽然不及外面卖的精致,但膏质细腻,香味宜人。

碧落虽然诧异颜筝曾几何时竟对这些事生了兴趣,但家长里短是每个女人都喜闻乐见并且乐่意说道的事,她也不曾多想,便将自己所闻的尽数说出,“那些美姬虽然放弃了韩王,但心志却都不低,盯上的都是韩王府里手握权柄的人物,其中又以紫骑的罗大人和新来的林大人最为热门,听说冒姬和凉姬就为ฦ了林大人大打出手,还撕花了对方的脸呢。”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蔺家有位隔了房的远亲,听说小时候伤风高热未退,邪风侵入头脑,损了智力,年前祖父过寿,那位远亲也๣随着家人来蔺府道贺,我瞧他年纪比我还大几岁,但行事说话做派,却只如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见着颇有些令人唏嘘心酸。”

元湛心愉悦,随意取着书案上的信笺翻阅,这些都是他设在韩王府各处的探子所呈上的密报,记录着来路可疑之ใ人的一举一动,他粗粗扫了几眼,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翻到明净堂时,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墨黑的眸中闪动着奇诡的锋芒,他抬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地问道,“三表哥,伤了脚踝,也会高热不退烧成傻子吗?”

颜筝蹭在碧落胸前๩搂住她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原还只是小声地抽泣,但到后来,泪水却如同决了堤般奔涌ไ而出,不一会她那ว张上过了黛粉的小脸便就被哭糊了,现出一团又一团的脏污。

碧落心中却来了气,她怒声叱喝道,“传闻中威武赫赫的紫骑,原来竟是这样一群鲁莽低俗的匪类,将好好的人摔成这样,还要说晦气,这便是紫骑的教养吗?也๣对,韩王身边的忠骑嘛,怎么会懂得人与人相处时的恭谨谦礼让?”

颜๨筝咬了咬牙,撕下一截内衫,紧紧地将受伤了的脚踝绑住,忍着撕裂一般的剧痛扶着墙头起身,她疼得牙关打颤,但却还是坚持解开穆小虎腰间系带,绑在他的胸口,等做完这些,她便已经痛得浑身湿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穆小虎说道,“若是你还能动,请你配合一些,我现在要将你拖到เ那边的草丛里,等会不管有什么人来,你都不许出声。你放心,紫骑的人要是找到เ我,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你能ม不能活下去,却要听天由命了。”

若是在平常,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将穆小虎拖进草丛,至少暂时能顾ุ掩人耳目,解一时之忧。可现在,她的右边脚踝整个地肿了起来,轻轻一挪动就是钻心地疼痛,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站起来,怎么可能ม将穆小虎那样高大魁梧的一个人,从屋子里拖到草丛内去?更何况,碧落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四季园离这里并不算远,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嫁给元忻成了皇储妃的前夜,祖父才告诉她真相。

尽管她受了伤,但对父亲的孺慕之,是每个孩子心之渴望。一个ฐ偶然的机会,她现趴在书院隔壁拢翠阁的墙头,能够清晰地看到书院里的景象,所以她总是会花费许多时间费尽许多力气,只为了看父亲一眼,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不仅能够身手敏捷地爬墙,还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爬树。

颜筝怔怔地问道,“就这样结束了?你不是说司徒侧妃很有可能会给洛姬使个ฐ下马威吗?”

装傻和欺骗,想来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昨夜已经将自己้的身世亲口告诉了紫骑的云大人,还有骆总管也一定知道,司徒侧妃掌理着韩王府的后院,想来若是她问起,骆总管是一定知无຀不的。可若是让她坦陈直,承认自己้的身世,却也๣很不妥,要是司徒侧妃问起从前的事,只凭着脑海里偶尔迸的零碎记忆,她恐怕一件也答不上来。

在他微凝的眉头松开的那一瞬,她确定自己躲过了这一劫。

想明白了这一点,颜๨筝便决定对云大人坦陈自己的身世,再半真半假地掺些编造的谎。譬如,以她姑姑颜真的出身,是根本不可能与安雅公主ว成为朋友的,廖氏也不会容许这样做,所谓安雅公主ว曾对她提及蔺皇后喜好的事,不过只是她灵机一动之下所想到的应答。

蔺雪臣忽得一震,为自己้心底那莫名生出的可怕念头感到เ惊惧和羞耻,他冒着巨大的风险,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命运而来到北地,绝不是为了要向韩王元湛求娶一名美姬,而是为了千秋大业!他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再不敢望向那些美姬分毫,只顾ุ着饮几上美酒,一杯一杯地灌入口中。

她一身素淡的青衣,脸色有些微微黑,五官看起来仍然清丽绝伦,但因着肤色不够莹白,这份出众的美貌也显得黯淡了几分,在一众清妍婉丽的江南美姬ภ中,便落了下乘,并不引人瞩目,而她所立的位置靠后,坐在主ว位上的“韩王”根本就不可能一眼看到她。

碧落便开始犹豫不决。

从前她年幼,并不晓得花魁是什么意思,可这些年来被辗转倒卖,经历得多了,见识自然也广了。她现在知道,花魁是美人中的绝品,是令得男ç人们神๰智疯狂日思夜想的天仙,是连位高权重的官老爷们都低声下气俯身跪舔只求一夜春风的尤物。

该怎样避开,又如何能够避得开?

脑中有一根弦砰得一声断了,颜筝猛然惊起,她紧紧攥着被褥抖,碧落呢?她分明看到有个粗壮的婆子背着碧落出了花厅的,可她没有在这屋子里,又会在哪?

她这样想着,便闭上双眼准备入眠,骆总管说,要赶在明日晌午之ใ前回到韩城,马车颠簸,很难休息好,为了应对进入韩王府之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她必须要好好养精蓄锐,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碧落也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毫不拘泥地将那些甜酒都喝了,喝醉了便能什么เ都不必想,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

那ว青年将话说完就转身走了,但颜筝却感觉到他眼角余光的注视,因为从那青年出现时起,她也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确切地说,她一直都在注意着他他几乎覆盖了整个ฐ左脸的刺青。

一个ฐ半边脸上刺๐着青色图案的青年,满身寒霜地矗立在车前,他身形高大,将光线遮了大半,而那对深邃如猎鹰的双眼却冰冷冷地瞥向车内。

这一次,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保护自己的家族,甚至去改变些什么……

颜筝想,这一次,没有了伦常束约,不需要顾忌元忻的感受,她便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将缪莲打倒在通往夏朝帝宫的楼台前,不给她任何一丝手攥权利的机会。她不会因为缪莲还不曾对她和她的家族犯下那样的罪恶而放过她,因为廊台前,她分明对缪莲说过,她欠她的,来世必定要还。

景帝登基之ใ后,有从龙之功者,俱都加官进爵,安庆侯也๣有不世功勋,封了庆国公。少帝登基,庆国公府的几位老爷仍活跃在朝堂,直到缪太后夺权,大肆扶持缪氏子侄,却倾轧旧臣,司徒家族这才渐渐没落。

她依稀记得,祖๢父每回提起司徒五郎时,总是十分惋惜,说他和蔺三爷一样,都是满腹才华,却没有学以致用,还骂那些妖道可恶,将好端端的孩子拐了去做道士,前程不要了,家门也๣不要了,连父母也不要了。

这样想来,司徒锦后来应该是入了道。

年少有才的名门贵胄,究竟是怎样想不开,才肯放弃这繁华似锦的花花世界,颜筝虽觉得唏嘘可叹,但心里却不肯究根究底,她只想知道,回了韩王府后,她该如何面对司徒侧妃,如何面对蔺雪臣,假若不巧遇到เ了司徒锦,她又该如何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