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荆公之女，尚书左丞蔡ກ卞的夫人。”赵似漠然答。
福国夫人向他再施一礼ึ，遂告辞上自己的车。临行前却又转身，低声对赵似叹道：“拙夫愚钝，功败垂成。若妾能上朝堂，岂会累大王至此！”
言罢赵似策马，掉头离开，边走边问车上的蕙罗：“你想去哪里？”
虽然在东京生活了十余年，蕙罗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去外香药库，顶多就是随车驾去过几次宫外的皇家园林，东京市坊的模样只在车上窥过几眼，十分模糊。赵似这建议她自然很有兴趣接受，但想起回宫之事，却又踟蹰：“但我们一夜不归，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蕙罗道：“她毕竟是司饰，做到เ此职位，重要的就是管理内人，技艺之类都是其次了。我们既归她管，还是对她和顺客气一些为ฦ好。”
蕙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尚可，见她如此漠视郑滢，也曾劝过：“如今是郑司饰管我们，梅姐姐若有事，论理该先请示郑司饰，若事事都直接找周尚服，在郑司饰看来，是僭越了，日后或生事端。”
蕙罗现身，低声答应。杨日言微微一笑，道：“跟我来罢。”
踏着月光穿行于梅林疏ຕ影暗香中，蕙罗不时四顾，并不见赵佶人影，不由疑心自己猜错。稍待了片刻๑，正在想是否该回去，忽见远处有闪光动，有人提着一盏宫灯朝梅林走来。
蔡卞原与朱太妃一派过从甚密，此刻面有难色，太后目光透过帘幕冷冷地扫到了他身上。
申ã王赵佖是神宗第九子，也是在世亲王中年龄最大的，向太后以眼疾为ฦ由直接将他判出局，论长幼，端王赵佶就比诸弟有了优势，以枢密使曾布为的端王一派亦有了两分底气。
蕙罗红着脸抽回衣袖，轻声道：“奴家自己是不用香药的。”
蕙罗心惊，下意识去掩他口：“不吉利的话，官家切勿说。”
太皇太后高氏崩后，赵煦ะ亲政，立即召见被太皇太后摈弃的新党，任章惇为宰相，公开表明绍述继承神宗成法，并改年号为“绍圣”，大力贬斥太皇太后重用的元祐年间大臣，激化朝廷党争，亦致政局混乱。蕙罗虽极少听人说政事，但也知道皇帝行事乖戾，朝野民间皆有微词。只不知他此刻๑这样问赵佶，是何用意。
赵佶双目微睁，旋即道：“陛下处分政事无不周全，这些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臣钦佩之极，岂敢妄自置喙。”
一日蕙罗如常伺候太后焚香礼佛，忽见勾当御药院刘瑗入内，向太后禀报医官为赵煦ะ配药之事，太后闭目听完，也不说什么，颔示意已知晓，而刘瑗并不退去，踟蹰须ี臾，又轻声道：“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太后赐予诸臣的年节礼物，还与往年一样么？”
太后净室焚香只用沉檀，对纯度用量要求极为苛刻，用具必须ี极洁净，焚时要以云母隔片隔开香饼炭火，香料é置于其上，这样焚香可不见烟，若香炉上印有一个指纹，配方稍有偏差，或香饼燃烧过度，香味带有一丝烟火气，太后便有不怿状。福宁殿的宫人伺候了几日，均感苦不堪言，最后还是请蕙罗来做此事。
赵佶内无尘，篦梳过处，丝丝现相，那ว清凉的触感和芳水沐的余馨缠绕在蕙罗指尖，令她不由á心底柔软。他在睡梦中尚微蹙着眉头，睫毛偶尔会有几下颤动，蕙罗动作愈加轻柔，不欲因此惊醒了他。她梳头的手势带有一些对头皮的安抚动作，可能使他感觉舒服，他的睡态逐渐显得安稳，唇际有笑意浮现，侧睡，脸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枕头缎面，那模样恬静乖๔巧如婴孩。
此时的梳既是沐浴ภ后的养生方式，也是为促使湿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取出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
赵似举剑艰难，而赵佶仿佛也无意援手，仍以正常的度与之对舞，最后挽剑直直刺๐去，眼见就要刺中他胸口，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声，赵似也怔住了，几乎ๆ垂剑不动，而赵佶微微一笑，剑尖上挑，干净利ำ落而又准确地挑落了赵似的面具。
赵令穰双目微阖，长指飞动，弹、挑、摙、点、挞等指法流畅呈现，引出一串ธ如珠落玉盘般的清亮乐音。二亲王随乐舞动，广袖飘飘，剑身含劲，剑尖藏功，相触时若龙蛇蜿蜒，流光飞舞。而王诜的箫声于其中若隐若现，曲绵起伏，交织出一层深沉娴静的背景，剑器与幽扬乐声相融，气韵协和，既悦耳也悦目。
“不是，”蕙罗抬，冷静的目光直探他双眸，“是‘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蕙罗点点头，继续说：“可她们越禁止我们看，我们就越好奇……有一天，讲课的女官吩咐我与两个同伴去藏书阁取那ว天要学的书，我们取书时现《郑风》就搁在旁边。我们见四下无人，就各取了一册翻开看，没看多久便有洒扫的黄门进来，我们吓得赶快把书放了回去。这一会儿工夫，我只看见了《郑风》中的一诗，但我却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没忘……”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容貌？”须臾，太后徐徐问赵佶。
“非也……”赵佶低答道，“臣读过的佛经并不多，此番绘观音大士像，其实只是取了个巧，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画成这样了。”
6氏道：“我跟他说了你跑回尚服局取药的事，他虽没说什么，却亲自提笔写字给你道谢……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但别人对他友善，他也不会感觉不到，会默默记在心里的。”
这次的字体虽仍是带伤写来，略显滞涩，但笔势开放俊明，已比上次那行歪歪斜斜的字潇洒流丽ษ许多。
“因为，它身上有人气。”赵佶说，又朝蕙罗挑挑眉，引出一点浅淡笑意，“你说过，我是妖。而妖最需要的，就是人的气息。”
之后，他低凝视蕙罗双眸，诚恳地请求：“妹妹，你可以把这篦刀送给我么？我很喜欢它，希望可以留แ它在身边。”
她说的阿滢是指隆祐๖宫另一侍女押班郑滢。话虽如此说，王湲目光仍不自觉地飘向了东阁，显然十分关心那里的情形。
听她提赵佶，蕙罗心不由一颤，好在她迅调整呼吸，未将此间情绪流露出来，但对王湲说：“既如此，姐姐便回东阁去罢，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后传宣，我自会过去。”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哦，小霓也这样说过……”赵煦双目轻阖，思绪飘浮，沉默片刻后，又道，“福宁殿中，不愿意做我嫔御的，大概也只有小霓和你。”
赵煦侧看她，哑然失笑。须臾，叹道：“虽然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要你侍寝，但如今见你如此不情愿，我心里居然还是大不痛快。”
赵似正在里面看书，见蕙罗进来施礼ึ，抬起眼帘略๓看她一眼，简洁地问：“何事？”
蕙罗摆，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十二大王。”
蕙罗垂继续为她篦，不敢接话。太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几日官家精神好了许多，我瞧着应该跟你梳头的手法有些关系……听说他昨日兴致好，还去后苑走了走，给两处新建的殿阁取了名……后来我去看了，觉得那俩名儿挺怪的，一个叫‘迎端’，一个叫‘受厘’……”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แ在福宁殿中。”
蕙罗颔：“是我建议，再经周尚服及御药院诸医官审验，觉得合宜，官家才选用的。”
蕙罗含笑低。她一向尊敬精通香道的人，如今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对他心生些许钦๔佩之意。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ล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草生。此梁上丹芝，实乃人主平宁、万民和乐之ใ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似有感觉，侧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蕙罗听得心惊，正色道：“林司饰技艺群，在尚服局屈一指，人也是极好的，你这样折辱她，她如何受得了！回头你去给她说说好话，赔个ฐ礼，道个歉，一定要请她谅解，别放在心上。”
蕙罗着意看翘翘式，果然与平日不同，梳得一丝不苟，异常精致。
蕙罗大窘，立即起身，面对赵煦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而赵煦ะ亦无语，依旧作睡眠状，但在闭眼之前，他眸中ณ隐约有笑意一现。
蕙罗只好遵命。赵煦闭目而眠，她枯坐着无所事事，便打开奁盒，立起里面的铜镜顾影自照。想起赵煦对她容貌的评语，不由更加着意观察自己的脸。细看之下情绪渐趋低落：她的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子只能ม说勉勉强强看得过去，嘴本来不算大，但双唇却略厚了些，香积说那叫“圆肥”，与国朝薄唇美人风尚相去甚远……最要命的是，她的脸不大，但肉却不少。学香道的内人为保持灵敏的嗅觉，是不食荤腥的，从小到大，司饰内人们都喜欢戏谑地捏她双颊๐，说想吃肉时咬她脸一口就好了……也有安慰她的，说她现在还小，等大几岁，脸就会瘦下去了，但也不知要等到เ什么时候……
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近至尊的机会，源自宫中近期的巨变。
皇帝重女色，宫中美人如云，蕙罗自知自己容貌在其中并不出众，而福宁殿里连一个洒扫拂尘的宫女都很俏丽，也难怪十年来自己้都未踏入后宫一步。
原来那是神宗第十三子赵似，朱太妃所出，皇帝赵煦的同母弟。
在看清他面容后，陈美人眼内的光焰也渐趋暗淡。她没再唤“十哥”，目光困惑地投向了他身边的宦者。
刘ถ清菁摆：“未必。若只有美貌，男人看几天也就厌了。若你有点过人的长处，便也有可能吸引他，让他喜欢你。”
一位内人笑道：“我洗衣裳倒是在行，洗得比谁都快，都干净，但估计没人能看得上这一长处。”
刘清菁亦笑：“当然这长处得是你喜欢的人有兴趣的。诗词、书画ฑ、歌舞、香道、花艺都行，不妨先观察他有什么引以为ฦ傲的长处，你若也有最好，若没有就去学，做得和他不差上下，乃至更好，至少就能引起他注意了，有机会再切磋一二，如此，你若不是太笨或太丑，他总能入你囊中。”
安如茵细思其言，不禁叹息。刘清菁旋即笑了：“叹什么เ气？是觉得如今再怎么学，那些技艺都赶不上官家了罢？”
一语引起满堂大笑，安如茵满面绯红，嗔道：“娘娘饶了我罢，奴家哪敢高攀！”
刘清菁笑了一阵，又道：“吸引到你喜欢的人，就看怎么维系了，对他的态度很重要……适才我说我从不讨好男人，倒也不全对，有个地方会例外。”
“哪里？”安如茵忍不住追问，见其他内人有明白的在暧昧地笑，便有些懂了，亦掩口笑。
刘清菁目示香炉，手捋沉烟，进一步解释：“在用瑞兽炉之处高傲，在用金鸭炉之处谦卑。”
众人叹服，皆相视而笑。
“都记好了，可不能犯错……”刘清菁若有所思，悠悠笑道，“有人就弄反了，结果输得很惨。”
蕙罗听出她似有所指，暗暗观察阁中众人神色，见她们互递眼色，分明心领神会，却又只是暗笑，讳莫如深，不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