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如今这皇宫于他与牢笼无异，若是柳从之ใ连这点魄力与手段都没有，那就不用混了。
他初听到传来的消เ息的时候，也觉无比震惊，他只是个小太监，薛寅从来没告诉过他这等打算，现在薛寅下落不明，他也觉得不知所措。
薛寅跪下扣，看见满地尘土的时候，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叹息。
帐中烛火通明，火光摇曳，映在他脸上。柳从之样貌可谓是顶ะ顶俊俏，皮肤极为白皙，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挑，黑眸亮如寒星，五官俊美不假，但眉眼可谓浓墨重彩，顾盼间带出一份凌厉，生生地将相貌中ณ那份隐约的阴柔秀气给压了下去。气质端然，凝沉如玉。
小太监将他引至上书房，临行前忍不住道：“霍大人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您这样熬，太累็心了。”
国将亡兮倾城雪。
“是。”青年文士敛容应了一声，却皱了皱眉，“天气骤凉，将士却大多不耐严å寒。此时下雪更会阻碍行军，更有甚者澜江都可能冻住……”他说着摇了摇头，“在我看来，这雪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今大薛愿与月国重定边境，自溟河以北尽归月国……”
“哟，陛下回来了。”天狼转过头，也不见礼，意态悠闲地给他打个招呼，只见这厮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却拿着一枚棋子，却是在桌子右侧布了一张小案，摆了一张棋盘，下棋喝酒两不误。
他突然来这么一手，北化亲兵又干脆利落地把持了宫中ณ兵权，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然而华平已๐死，哪怕是华党的，也犯不着为ฦ了个死太监——这时还真是个死太监了——触皇帝霉头，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帝不是？更何况还有那恨不得弹冠相庆的。霍方แ即刻下拜：“陛下圣明！华贼为祸朝纲已久，恶行累累，罄竹难书！陛下能除此贼，实是我大薛之大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寅登基大典礼成，按理来说应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当然，现在任何稍微明晓一点时局的人物都知道这实在不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时机，薛寅本人脸上也没多少喜色，木着一张脸望着台下呆。他也想说点什么เ，但是一来他连下面人都人不太清——好吧天狼有给他找名册，但他看了一眼就把名册当垃圾扔一边了，二来，他是个皇帝，但谁都知道他是个空杆子皇帝，这当口，除了那些宫女太监，谁还听他号施令？连宫女太监都是先听华平的话再听他的话。
天狼波澜不惊地喝茶，“第二，华平要跑了。”
这小家伙是真被吓住了，说话颠来倒去就是那ว么几句，还有些语无伦次，薛寅摇头，沉声打断了他：“路平。”
薛寅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听过的粗话脏话多了去了，这些文绉绉的责骂在他这里简直是半点分量也无。这些人在这战火四起国家大乱ກ的年头还有功夫互相倾轧，当真是有趣得紧。薛寅目光扫过这几人，又稍带玩味地看着没站出来的几名大臣。没站出来的大臣明显不是和华平一伙的，但明显也没有开罪华平的意思，其中两个满脸义愤，但仍然压下。薛寅的目光放在其中一名脸现不豫之色的老臣身上，定了定，那老臣似也察觉，转头看着他。
刘荣口干舌燥讲完，见薛寅似乎没什么想说的，就问：“宁王爷，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当然，薛寅也就是喝西北风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忆一下他老爹的历史。他比他爹想得开，北化再是穷山恶水，也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而且在这破地方แ待着，倒也没人管束，舒坦自在。薛寅当世子的时候就是个没骨头的懒散鬼，等当了王爷，更是懒得没边，没人管得住他。
柳朝看似太平，实则也是暗流涌动，势复杂。霍方人虽迂腐，看事却准。
柳从之将杯中ณ酒一饮而尽，摇了摇酒杯，叹道：“朕生于忧患，一生如逆水行舟，步步小心，只因棋差一步，尸骨无存。头上悬剑，喉中ณ含铁，如此度日，说来辛苦，却也快活得很……”他在手中空杯中ณ倒满酒，看向眼前，惋惜地摇了摇头，“薛朝有如此忠臣，却不得重用，着实可惜。老师一路走好。”说罢将酒杯一转，酒水尽数泼洒在地，酒香四溢。
与此同时，他面前传来“砰”的一声，霍方แ嘴角溢血，脸色灰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喝下的是毒酒，这个ฐ老臣在宣京城破之ใ时就结下了死志。
他如今并无官职，穿的是普通布衣，须ี皆灰白，白须染血，满面皱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犹自睁着，死不瞑目。
偌大庭院，一片寂静。
柳从之笑道：“事出突然，扫了诸位的兴。今天就到เ这儿吧，各位可以走了。”
皇帝话，其余人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兴致，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倒霉，麻利ำ地退走了。薛寅身边的护卫似乎一时不打算把他押回去，于是薛寅想了想，趁人走得差不多，走到霍方แ尸身前，缓缓为ฦ这老人合上了双眼。
顾均磨磨蹭蹭，几乎ๆ是在最后一波走的人里面，回头看到这一幕，眼圈一红。
薛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摇头。
薛寅并不觉得这老人是对的，霍方忠诚，但是迂腐，食古不化，永远走不出忠君爱国的圈子，一腔热血报国，最终却无力挽救民生凋敝，国破人散。
霍方แ难道不知道柳从之ใ比薛氏皇族更适合做一个皇帝？柳从之的文才武略，所有人有目共睹。不，他知道，他只是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他选择死亡。
薛寅不认同这位老人，却尊敬他。
他蹲在霍方尸身面前，正缓缓站起身，忽听身后传来声音：“老师这可是把朕的好日子搅得一团糟。”
柳从之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后。群臣离开，留下的不过他们二人与周围侍卫。
薛寅道：“陛下为ฦ何放他出来？”
柳从之垂头看一眼霍方，淡淡道：“老师求仁得仁，朕身为弟子，忤逆已๐无可改，却还是要满足他这一点心愿的。”
放霍方出来，让他求死……求仁得仁？
薛寅叹气，“只望陛下善待他家人。”
“自然会。”柳从之淡淡一拂衣袍，“朕平生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胸ถ襟宽广，有容人之量。老师乃忠臣良将，殉国而亡，值得尊敬，当厚葬，不是么？”
柳从之态度坦然得近乎可怕，适才霍方所可谓句句诛心，直指这位帝王的软肋，帝ຓ王最忌□□，薛寅只觉古今任何帝ຓ王只怕都难忍受如此诛心之ใ，不料这世上还真的是有柳从之这等涵养功夫好得近乎可怕的帝ຓ王，能对此一笑置之。薛寅心中忌惮之ใ余，也不由叹服：“陛下胸襟宽广，实在厉害。”说罢一躬身，“此间事了，臣先告退。”
他宁愿回去和路平与方亭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和这位新陛下打交道。这等人他着实吃不太消。
柳从之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必着急，左右无事，留下来陪我手谈一局？”
薛寅僵硬地一扯唇角，“时候不早ຉ，陛下喝了不少，不如早些歇息吧。”自从上次和柳从之下棋之ใ后，这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三不五时招他去下棋。薛寅本来对下棋就没多大兴趣，如今更是深恶痛绝——原因无他，他一局都赢不了。
陪传说中的天子下棋是有讲究的，毕竟这世上有些人是赢不得的，史书上关于此的逸闻颇多，甚至有过大臣陪皇帝下棋，耗尽心血在棋盘上摆出“万岁”二字的奇事。薛寅对胜负输赢也不太上心，下得随意，奈何柳从之ใ似乎不喜他敷衍，每次都会激他费尽心力下。一来二去，薛寅确实是被激起了好胜之ใ心，冥思苦想，他自问也不是蠢笨之人，棋力也不差，但费尽心血也罢，用尽全力也罢，在这人的手上讨不了一点好去，屡下屡输，或者说是逢棋必输。实在是输得没了脾气，看见柳从之就觉头疼，恨不得此人再也不要在眼前出现。
柳从之ใ被薛寅婉拒，也不坚持，点头道：“如此也好。”薛寅转头想走，只听柳从之笑道：“另外，你姐姐将于明日抵达宣京，届时你们姐弟二人可以团聚，也是一桩快事。”
薛寅一怔，低声道：“是么，多谢陛下挂念。”
柳从之打量他，“怎么，心有不快？”
薛寅摇头，“能与家姐重逢，无限欣喜。”
“你看上去可一点不欣喜。”柳从之笑着抬手轻拍薛寅的肩，他身材颇高，体态修长匀称，比薛寅高了一个ฐ头，做这动作极为ฦ顺手。薛寅冷不防被触碰，又对柳从之满心防备，登时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将拳头收紧，嘴唇紧抿。柳从之只觉掌下的人瘦得不像话，但浑身紧绷，像只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动物，一时失笑，摇头道：“你不必如此，你投诚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与你姐姐，你仍有王爷头衔，你姐姐的郡主头衔也会保留。”
薛寅只紧绷了一瞬，继而意识到เ自己反应过激，努力放松下来，垂头道：“多谢陛下。”
柳从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薛寅垂着眼，眼睫颇长，皮肤极白，五官轮廓极其秀气，无多少棱角，显得分外柔和，他说话声音也轻，隐忍功夫颇็好，乍一看，像是个ฐ没脾气的瘦弱书生。但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没棱角？
柳从之唇角勾起一丝笑，收回搭在薛寅肩上的手，薛寅松了口气，不料柳从之ใ才将手堪堪收回，蓦ย地手指成爪，整只手前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薛寅咽喉！薛寅瞳孔紧缩，柳从之来势太快，电光火石之ใ间，他只来得及后仰，一面仰倒，手飞快伸向怀中，片刻功夫，手上匕激射而出，直取柳从之！
柳从之身手敏捷异常，看见射来的匕，不闪不躲，另一手横在胸前一勾，在匕即将射入身体之际微微一动，稳稳抓住匕。接着抓向薛寅咽喉的手蓦地变了动作，变抓为拉，一把将薛寅后仰的身体拉起来，而后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看似轻巧，实则ท力量极大，薛寅肩上一沉，险些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他本来仓促被拉起，重心不稳，经这么เ泰山压顶的一拍，倒是站稳了，惊魂未定间大口喘着气，苍白的面孔上也带了薄红。只见柳从之看也不看他，低头把玩手中ณ匕，赞道：“锋锐无匹，破空无声，实为ฦ名家上品，暗杀利ำ器。”
薛寅呼吸平复，只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阵挫败，柳从之适才乍然出手，应是为试探无疑，但他防心极重，柳从之ใ乍然出手，身手又是快无可快，刹้那间他几乎ๆ无暇思考，全凭本能行事，于是轻易被诈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
而且……适才电光火石之间，薛寅自问已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他受先天所限，身手一直不能算太好，只是尤善暗器，身负利器，攻人无备，无论是杀人还是逃生，皆算得上足够，但对上柳从之，他一点便宜也占不了，所有攻势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不费丝毫力气。
这是一个似乎无法被撼动的人。
薛寅深深吸气，挫败之ใ后，眼中骤然闪过强烈的不甘与战意！柳从之微一抬眼，恰好就看见了薛寅亮得近乎要烧起来的眼神，微一扬眉，然而不过片刻๑，薛寅锋利的眼神褪去，这个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垂眼，低头，下跪：“请陛下恕罪，薛寅绝无犯上之意，这匕只为ฦ防身之用。方แ才事起仓促，然而薛寅绝无加害之意。”
适才柳从之泰山压顶地一拍，他愣是站住了没跪下去，这下却跪得干净利落，姿态卑微，毫不迟疑。
柳从之低头看他，似乎ๆ赞赏地叹了一声：“能屈能伸，大丈夫当如是。”
薛寅垂眼不吭声。
新皇实在是厉害，厉害得他头疼。
柳从之ใ也不为ฦ难他，抬手扶起他，而后和颜悦色道：“无妨，朕不过心血来潮练练手，你功夫不错，以后有空来陪朕过几招吧，我也好舒展一下筋骨。”
薛寅一听“以后有空”几字就觉得牙疼，无精打采道：“陛下好兴致。”
柳从之微笑，而后端详了一下手中匕，将其递给薛寅，“这匕你收好吧，此物锋锐异常，确是防身利ำ器。”
薛寅一时有些吃惊，他技不如人被柳从之诈出了武器，以柳从之现在的身份，不被借题挥捉拿下狱都是好的了，柳从之ใ竟然毫不在意地把匕还给他，并且允许他随身携带？
柳从之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所见之人是否身怀利ำ器，对朕来说区别ี不大。”
薛寅听懂了。
就如柳从之自己所说，头上悬剑，喉间含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新皇踏着一条堪称艰险的路一步一步爬上皇位，不惧危险，也不惧加害。
柳从之ใ身上有一种近乎可怕的自信，相信自己有能ม力应对一切变数与风雨。
因为强大，所以自信。因为自信，所以从容，稳如山岳。
“多谢陛下。”
薛寅慢慢接过匕，柳从之眼中含笑，神是一贯的平和，然而星眸黑沉，俊美的眉眼间带一份含血的凌厉与英气，加之身材颇高，一身龙袍，威严之ใ气尽显。着实是……人中之龙，帝王之姿。
刹那间，薛寅心中竟隐隐闪过艳羡。
他还年轻，聪明，但是懒โ散，不弱，但是仅此而已๐。
有的人，将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传奇。
薛寅最终心服口服，叹道：“陛下胸襟，薛寅佩服。”
可惜越是佩服，越是头疼。薛寅平生最不爱与这等高深莫测的人打交道，只觉他若再三天两ä头“陪”柳从之解闷，只怕届时看见这张堪称俊美无匹的脸都会头痛欲裂。
这新皇又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这么喜欢找他来解闷？他受困宫中，又三不五时被“召见”，实在是想跑都没法跑。
呜呼哀哉。
另外，阿姐要来了。
他们姐弟二人，又要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