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饕饽?他打的主意就是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来表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要我们以春晖难报的心情看慈母缝衣。这就是你们老师在作文课堂上常说的“立意”。
○这么说，你写操场大拍卖也得先“立意”。□当然。你也立意写春晖难报不是很好吗?
□春晖难报是个永恒的主ว题，以前不知有多少人写过，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写。作文这样立意，当然再妥当也没有。不过我要顺ิ便提醒你，同个题目，同种材料，张三的立意可能和李四不同，王五的立意又可能ม和张三不同。正因为有可能不同，“立意”才十分重要，倘若立意只有个，人人相同，那就只要把标准立意背下来就行，用不着训练了。
○操场大拍卖还能立个ฐ什么样的意呢?
□有次，我把操场大拍卖的故事讲给个朋友听，他叹口气说，那些做母亲的为什么要替儿女准备得那ว么周全呢，儿女有儿女的天地，儿女有儿女的生活方แ式，他们不能永远在父母画的框框里生活。还是少替他们做两双鞋吧。你看，这就是另种立意。
○如果立了这么个意，文章写出来就不同了。
□这就成了劝父母放松心情，别把儿女抓得太紧，相信儿女的能力，等等。
○慈母手中线，我第次看到这句诗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毛线，游子身上衣，是件件毛衣。我还想到，有些同学接到妈妈寄来的包里，打开看，不是嫌妈妈打的样式不好，就是嫌毛线的颜色不对，他情愿上百货公司另外去买件呢。
□唉，这不是比操场大拍卖更要伤父母的心吗?
○我有个同学，你猜他怎样解释这两句诗?他说慈母手中线，是做妈妈的天天在毛衣工厂里做工，游子身上衣，是工厂里发了工资，妈妈寄给女儿，女儿到เ百货公司去买衣服。
□他的想像力倒是很丰富的。不过，下句是“临行密密缝”，怎样解释这个ฐ“缝”呢?○他说毛衣打好了也有个“缝”的步骤。还有“临行”呢，“临行”作何解释呢?○这样他就不能ม自圆其说了。我想他并不是认真解释这首诗，他是说着玩儿的。
○有些翻案文章，乍看，真和说着玩儿差不多。你上次说，文人多半以竹比君子，有首诗偏不以为然，它说竹子怎么เ会是君子呢，压力来了它就弯腰，压力从东边来它往西弯，压力从西边来它又往东弯。这话真好玩儿!
□对了，你提到翻案文章，更可以看出“立意”的重要。翻案就是立意相反。王安石读了孟尝君的传记，写出那ว篇很短的文章，他先立意，他要说孟尝君门下并没有“士”，真正的“士”不会到เ孟尝君那里去。
○立意是不是定要翻案?
□当然不是。许地山的落花生，称赞落花生有各种美德，他并不是要翻案，他是找到了个别ี人忽略了的角度。
○我很喜欢翻案文章。怎么没有人编本书，叫翻案文章观止?
□这个书名很好，如果有这样本书，学习作文的人看看，不懂怎样“立意”的人也就懂了。例如人人说韩信是汉初三杰之，有位诗人偏要说韩信算什么人杰?他穷到没有饭吃，靠漂母救济，他后来虽然做了大官，却又被吕后杀了，这个人“穷不能自保，达不能自保”，说是人杰，岂不可笑?写这首诗的人先立意认定韩信算不得人杰，下笔就容易发挥了。不过我再说遍，立意不是“立异”，不定翻案，你说韩信是人杰，或者说韩信不是人杰，都是立意。翻案文章的立意特别凸出，特别ี能刺激我们的注意，特别适于观摩，如此而已。
作文三书第七问3๑
○你在作文七巧里面提到怎样记述人家的结婚典礼。
□那ว段话偏重题材的选择。
○最近，我们的导师李老师结婚，邀我们全班同学观礼ึ。国文老师事先通知我们，下星期的作文题目就是“李老师的婚礼。”我特别ี带了笔记本去，把材料记下来。□你作文的成绩定不错?可是老师发作文簿的时候，说我写得不好。
□你记下来的材料是什么呢?
○我分四大类：第类，人物；第二类，动作，第三类，声响；第四类，物件。□人物不外新郎新娘，证婚人主婚人，男ç女傧相，各位来宾。此外还有什么人?饭店的侍役，婚礼的招待员，花僮，乐่队，都是人物。□物件呢?喜烛喜帐，餐具菜式，服饰化装ณ，还有?那串鞭炮特别长，我特别ี注意那串鞭炮。还有礼ึ车，红毡，新娘捧的花球，新郎戴的戒指。□你可真仔细啊。礼堂的声响，是些什么呢?礼堂里充满了嗡嗡的声音，满屋子来宾自由交谈，中间夹杂着司仪唱礼的声音，证婚人致词的声音，碗碟碰撞的声音，来宾鼓掌的声音。□应该还有乐队奏乐的声音。还有孩子哭闹的声音。鞭炮燃放的声音。
□你还记下了结婚典礼的动作，这部分很重要。有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
○我记下他们个个就位，个个ฐ在证书上盖章，新า娘新郎行了交拜礼，交换了饰物。新า郎新娘退席的时候来宾用花炮“攻打”他们。然后是大家拉开椅子，开酒，上菜。
□你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怎么会写不好?
○现在我知道了，我那篇作文没有“立意”。可是我应该立什么เ意呢?
□如果你不立意，你的材料是盘散沙，而且每颗沙粒都是死的。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立什么意才好。
□既然是老师的婚礼，于情于理，你是道喜来的。你的心里应该很高兴。礼ึ堂里的切情形，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就算谁挤翻了桌子，谁家孩子在礼堂里撒了尿，也都能增添喜气。于情于理，你写的是篇道喜的文章。这样，你的材料é就活了。
○可是那天礼堂里实在太挤，冷气又不够，挤得大家出汗。新า娘不守时，证婚人也不守时，典礼晚了两个钟头，我的肚子都饿扁了。偏偏证婚人喜欢演讲，长篇大论没个完，又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新郎新娘也很受罪。
□文章立意要出乎自然，不能勉强。你真实的感觉既然是这样，立意自又不同。中国人的婚礼到底应该怎样举行?用什么样的仪式?从前的拜天地是废除了，现在流行的套并不恰当，有人用八个ฐ字来批评：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固然少数民族有他们传统的仪式，信奉宗教的人有他们专用的仪式，可是般人呢?般人占多数。如果你立的是这个意，尽管你记录的资料é照样用得上，可是写出来的文章迥乎不同了。
○我喜欢这样写。
□你如果这样写了，新郎有什么感觉?他可是你的导师啊。于情于理，你又不便马上这样写。你只能把“立意”储存起来，留แ着以后再用。
○写结婚典礼，还有没有别的“立意”呢?
□我想定有，我们以后随时留心。有年，台北流行种很短的裙子，叫“迷你裙ำ”，。意思是最少最小。这种裙ำ子太短了，成为大家争论的话题，报纸杂志上共出现了五种意见。
○五种意见！我还以为无非是赞成和反对两种呢。
□赞成，反对，是两ä种最基本的反应。此外还有“有条件的赞成”“有条件的反对”和“听其自然”。
○反对的理由我想得出来，有伤风化啦什么เ的。那ว赞成的人又怎么说呢?
□赞成的人说，女子有爱美的天性，她要穿就让他穿，女孩子穿迷你裙可以表现社ุ会的青春活力。另外有些人说，迷你裙不是不能ม穿，要看什么样的人穿，如果体重两百磅，大腿小腿般粗，你穿那么短的裙ำ子干什么เ?○说得也是。还有人说，迷你裙可以穿，要看在什么场合穿。如果你是教师，你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你的服装ณ就得朴素端庄，你的大腿再美，也不宜在那ว里展览。
作文三书第七问4
○有意思!赞成，反对，有条件赞成，有条件反对，都有了。你刚才说还有种意见是听其自然?
□这派的意见是，这种流行的玩艺儿，好也罢，坏也罢，都不会长久，由á他去，流行阵子，像阵风扬过去，就没事了。
○可不是，现在很少看见迷你裙了。
作文三书第八问1
○有家杂志讨论“有我”和“无我”，登了很多文章，您都看到了吧。□看到了。到底怎样写才是“有我”，怎样写才是“无我”?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要想下子教你知道怎样写是“有我”，怎样写是“无我”，可不容易啊。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来的术语，后人不知道写了多少文章加以发挥，这里头学问很大，有人说连国维先生都弄错了，你现在研讨这个问题不赚太早吗?
○“有我”“无我”原来这么麻烦，听我们老师的口气，很轻松的嘛。□老师是怎么เ说的呢?老师教我们写“澄清湖游记”，他看了卷子以后批评我：你写成“澄清湖的风景”了。既然题目是“澄清湖游记”，文章里应该“有我”。
□原来是这样的呀，我明白了，老师说得很对，“澄清湖的风景”可以无我，“澄清湖游记”应该“有我”。“有我”，是你这个ฐ作者在文章里面，在澄清湖里面；“无我”，是你不在澄清湖里面，不在文章里面。
○既ຂ然写“澄清湖的风景”，怎会不在澄清湖里面?没去过澄清湖，怎写得出澄清湖的风景?
□所谓“不在里面”，是说看文章看不出来你在里面。比方那些观光导游的小册子，介绍各地的名胜古迹，写这本小册子的人也许都去游览过了，但是文章里并没有他的影子。
○观光导游的小册子是怎么写的?我没见过。
□你读过地理。地理课本个ฐ国家个国家地写，世界ศ各国都写遍了，可是写课本的人在哪里?你从课本上能看出来吗?○不能。这种情形也可以算是“无我”。
○难道我们写文章可以像写地理课本样?
□这是个“进步”的问题。如果把所有的文章分成“有我”“无我”两大类，地理课本是在“无我”的类。如果把范围缩小，只提出国文课本来观察，国文课本里的文章，也可以分成“有我”和“无我”。
○每篇文章都不是“有我”就是“无我”?
□甚至每句话都可能ม“有我”或者“无我”。“澄清湖四周都是花圃”，无我；“我在澄清湖边看花”，有我。○我很想在澄清湖里划船，有我。○我们在澄清湖畔ึ棵大柳树底下休息。有我。○我看见湖里的荷花，想起老残在大明湖里摘莲蓬吃，嘴里好馋。有我！
○有我无我，分别全在文章里有没有“我”这个字?
□写“澄清湖游记”这个题目的时候，是如此，你只要加上个“我”字，并且始终不离开这个“我”字，整篇文章的面目精神就不同了。“澄清湖游记”是写你在澄清湖看到的风景，不是澄清湖有什么เ风景。澄清湖里有鱼，你没看见，鱼就不重要。那棵柳树并不重要，但是你在树下休息，它就重要了。
○字面上没有“我”，实际上“有我”，这种句子又是什么样子?
□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个句子里就“有我”。○为什么?你看，天上的云月，地上的道路，两者本来没有关连，谁把它们组织到起来了?当然是“我”，道路之上，云月之ใ下，有个作者。这位作者的八千里长征，云和月给他的感受最深，换个作者，也许没有这种感受。“天若有情天亦老”，有我，“有情天不老”，也有我，两ä个句子里有两个不同的“我”。
○两个不同的我?怎么我看像是两个不同的“天”?
□两个诗人头上顶着的是块天。不是天不同，是诗人的眼睛不同，感受不同，是“诗心”不同。我从前讲过个故事，老师出题目要大家作文，题目是“我家的狗。”
○这个故事我知道。弟兄俩都在这个班上，哥哥做好了，弟弟照抄遍。老师发觉抄袭，就问弟弟：你的作文怎么和你哥哥的作文完全相同?弟弟连忙回答：我家只有条狗啊!
□不错，家里只有条狗，可是有两兄弟。哥哥眼里的狗并不等于弟弟眼里的狗。为什么?因为“有我”，这个“我”，哥哥写狗的文章里有哥哥，弟弟写狗的文章里有弟弟。狗也许等于狗，哥哥加狗决不等于弟弟加狗。
作文三书第八问2
○弟弟怎么把自己加进去呢?
□虽然家里只有只狗，这只狗见了哥哥就摇尾巴，见了弟弟就舔弟弟的手。哥哥带这只狗去钓鱼，弟弟带这只狗跑步。弟兄俩练习棒球，个当投手，个当打击手，狗就在旁边等着替他们拣球，把球衔回来交给投手。这弟兄俩跟狗的关系不同，写成文章也自然不同。这是“有我”的好处。如果把“我”抽出来，只剩下狗，哥哥弟弟都不必再写什么，翻开动物学看看就行了。
○经你这样说，道理倒也很浅显，我写“澄清湖游记”的时候怎么忽略了呢?
□我从前也犯过这个毛病。这又有个ฐ故事，有伙人结伴去游泳，他们共十个。太阳下山，大家该回家了，他们上了岸，清点人数只有九个。大家着了慌，怎么少了个人，这个ฐ人难道淹死了吗?
○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他们清点人数，你数遍，他数遍，都忘了连自己计算在内。
□对了，这也是许多人作文的时候常有的毛病，把自己忘了。
○这么เ说，写文章只要有我就好了，为什么还有“无我”呢?
□写文章，难就难在这里，易也易在这里，它没有绝对的金科玉律，常常是这样也行，那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