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相偕干了杯，龚定庵笑道：“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你的愁是什么?”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为何不未老先嫁?”
“谁来娶我?”
“我!”龚定庵手指着鼻子，大声答说。
燕红斜ฒ睇着他，好半天才说了句：“你这个ฐ‘我’字，好像说得太快了点吧?”
“什么时候才不算快呢?”
“我也不知道。”燕红低低说道，“只怕我没有那份福气。”
龚定庵不知道是她信口敷衍的话，还是她真的有此感想，想想只好用以退为进的说法。
“只怕倒是我没有这份福气。”
“你是客气话。翩翩浊世，才大如海，只怕名姝而愿为ฦ夫子妾者亦大有人在。”
“你这顶高帽子太高了，我实在无法承受。”龚定庵正正脸色说道：“燕红，你如果有心，咱们不妨谈谈；倘若无意，亦当尽今夕之欢。”
燕红点点头，却不作声；慢慢啜饮着酒，然后问道：“人公子，你猜猜我这半年来，向往的是谁?”
“谁?”
“河东君。”
明末以来，金陵秦淮吴门山塘的名妓，不知凡几，燕红独独向往“河东君”柳如是，足见其胸次不凡。龚定庵心想，她这见便有委身之ใ意，当然是把他看成“江左ุ三大家”之首的钱牧斋了。但钱牧斋娶柳如是，是在松江舟中，花烛交拜，但有元配陈夫人在，是所谓“停妻再娶ດ”，为法所不许；不过这是在流寇遍地的崇祯年间；钱牧斋又是在籍的绅士，所以没有人来管这种闲事，成了个ฐ“两头大”的局面，这比顾眉生嫁“江左三大家”之末的龚芝麓，有妾之名，得妻之实，还受了清朝的诰封，更为难得。
细想这段虞山韵事，龚定庵自然而然地要考虑了，燕红是不是在暗示，要娶她便得如钱牧斋之于柳如是，以正室相待?这是不可能ม的，父母不许，吉云不愿，己亦不忍。
于是他亦暗示：“河东君之福是非分之福，以致钱牧斋死，便生‘家变’，河东君以死相抗。礼法虽非为钱牧斋等人而设，但‘糟糠之妻不下堂’，正妻在而别娶正妻，蔑视人伦，不能为此老恕。”
“好番议论!”燕红笑着回答，不过笑得有点勉强。
原来燕红确有试探之意。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像柳如是那样，与龚定庵成为花烛夫妻，只求他能ม别ี营金屋，除了岁时令节，平日不必向吉云夫人修妾媵之礼。却不知他对这点，能做到多少?
第二章
窥测她的意向
“蒲州真是好地方แ。”龚定庵也在窥测她的意向，故意把话题荡了开去，想在不经意之中看出她的内心，他说，“地灵则人杰，你们薛家尤其了不起。”
“可惜也有人辱没了祖先。”
“谁?”
“像我不就是?”
“就算沦谪风尘，也是薛涛๙。”
听这话，燕红顿时双眼闪闪生光，充满着喜悦。“人公子，你把我比作薛涛，实在太夸我了，”她说，“我带着部家谱，因为辱没先人之故，从来不敢也不肯拿给人看。今天可要献宝了。薛涛是四川ษ人，她如果是我这族的，就绝不敢起名为涛，因为我们祖先中就有位薛涛。”
说完，燕红从书柜中取出部封缄完好的家谱，原来她家本籍是蒲州府城以北的汾阴，如今称为ฦ荣河；在晋朝有个薛兴，官拜尚书右仆射封安国公；他的儿子便叫薛涛，袭爵以后，官至梁州刺๐史。
“梁州设治汉中，薛涛๙本来是长安良家子，也许就是梁州刺史薛涛之后，流寓在陕西，可惜薛涛的家世，无从查考了。”
“就是能ม查考，亦不过让人资为谈助而已๐，于本人毫无益处。”燕红接着又说，“薛涛在成都，伺候了十个节度使，这种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你想过怎样的日子呢?”龚定庵问，“是像河东君那ว样?”
“河东君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她甚至于要到舟山去慰劳义师；平时要替钱牧斋接待宾客，这也是我办不到的。总之ใ王侯门第，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处，我倒情愿像西施那ว样，跟着范大夫，五湖四海，到เ处为家。”
这又是个龚定庵所无法承诺的条件，因而他笑笑不作声。
“你觉得我的想法，太荒唐了?”
“不!”龚定庵想了下说，“范大夫是不得已๐而去国。我在想，如果在烟水胜处起座楼，多藏图书做伴；闲来扁舟双载，吹笛吹箫也好，作诗作词也好，这样的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这就是神仙！岂止‘差不多?’”燕红问道，“你说‘扁舟双载’，还有个是谁?”
“那要问你。”
“问我不如问你的吉云夫人。”
“她不会像钱牧斋的陈夫人那样大方的。”
“我也并不指望她作陈夫人。”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龚定庵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我明年进京会试，你要替我祝告，场中ณ得意；倘或中了，我的心愿就能见诸事实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
龚定庵沉吟了下：“我想填首词，请你替我写下来。”
燕红听他要作词，喜动颜色，亲自去取笔砚素า笺；龚定庵亦起身蹀躞，个ฐ圈子兜下来，看她持笔在手，便也站住了脚。
“是阕浪淘沙，题目叫做‘书愿’。”
等燕红写下曲牌题目，他便朗声念道：
“云外起朱楼，风烟聚首，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
燕红写完了说：“这是半阕，‘过片’呢?”
龚定庵点点头，接下来念：
“镜槛与香篝，雅淡温柔，替侬好好上帘钩；湖水湖风凉不管，看汝梳头。”
听他念到最后那句，燕红不由得抬眼去看龚定庵，四目相接，情焰如火，个掷笔，个移步，相拥在起。
“为ฦ什么要会试高中ณ了，才能了此愿心?”
“我家老太太许了我的，只要会试得意，许我娶个偏房。”
“那，那我是你家老太太给你的奖品?”
“点不错。”听她说得隽妙，他忍不住拥着她长吻。
“好了!”燕红推开了他，走回去要将那首词写完。
龚定庵走过去，将骨牌凳拖过来坐在她身后，面闻她的头发，面问道：“我这首浪淘沙如何?”
“厢情愿。”
“那厢也情愿?”
燕红不答，写完最后个ฐ字转脸将词稿交到龚定庵手里，同时说道：“看看，有抄错的没有?”
龚定庵先看她的字，笔力不弱；再看抄的词，只字不误，“淡”字是用心字旁加个詹字的“”，这程度是可与谈诗论艺了。
“好得很。”龚定庵笑道，“这首词，自己念着并不觉得怎么样，经你录了下来，看看还真不坏，是可以留稿的。”
“索性我替你立本簿子，起个集子的名字。”
“好!就叫红禅词好了。”
“禅字何所取义?”
“禅者静也；静者定也。”
燕红笑了，“你别那么厢情愿。”她说，“我得问问我娘，你也得问问吉云夫人。”
就这时听得帘钩响动，两人都转脸去看，是薛太太出现在门口，“时候不早了。”她说，“龚老爷的轿班，是不是打发他们回去?”
“喔!”龚定庵这才意识到เ时光，看自鸣钟上所指的短针已经偏右，时过午夜，去留之间，未免踌躇。
“娘!”燕红说道，“可有什么热汤?”
“煨า了罐芦鸭藕汤在那里。”
“先盛了来吧！”
龚定庵不由得想起周邦彦所写的李师师留宋徽宗的那首词：“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如今燕红的意向，显然不同，自不免令人怅惘。
转念想，初会便论嫁娶，见倾心，情深如海，是人生难得的际遇；但偶尔邂逅，便如同游所调侃的“灭烛留”，宵缱绻，换来的必是焚琴煮鹤的后悔。
想通了便觉胸次朗然，心里非常踏实，“汤不必喝了，我此刻就进城。”他说，“明天中午，我约了顾千里到我船上，打算谈谈我们的事。你看如何?”
“好!ำ有话你请他跟我娘谈好了。”燕红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本来是打算天亮就开船的。现在至少要留แ天。”龚定庵沉吟了下说，“既ຂ然你这么说，我明天上午就找顾千里，请他来跟你娘细谈，谈妥当，有了回音，马上就走；明年正月底，二月初，进京途中ณ，跟你好好聚几天。”
第二章
碧玉环的打簧表
“好!ำ就这么说。”
于是龚定庵解下个金链上系着个碧玉环的打簧表，递到燕红手里，他的想法是，能谈妥当，这便是量珠之聘的信物；否则就是今夜的缠头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