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了倾身子，我望着浑浊的河水痴痴发怔。
说罢，我作势欲甩帘子，他忽然扭头，动容叹息：“罢了！阿步，算你赢了！”
意识开始模糊，终于耳朵里嗡的声轻响，我失去切知觉。
“这里如今住着谁了？”
“我找不到她”
泪水渐渐漫上眼眶，这时眼前突然花，团红艳夺目的光芒冲入我的眼帘。我揉揉眼，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阿丹珠却已然叫道：“那是什么เ？”
建州若因为我跟辉发起冲突，能够打起来最好，若是无效，这背后还有个乌拉垫底。搞不好布扬古又会故技重施，再度将我抛给布占泰，使得三个原本就有嫌隙的部落打着争夺我的借口拼得个你死我活
夜未合眼，葛戴明显憔悴了许多，皇太极和海真亦是，我想我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
话音未落，“啪”的声，颗斗大的水珠砸在我眼睑上，我痛呼了声，忙低下头揉眼睛。虽然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如何，但耳朵里却清晰地听到雨点声不断噼啪作响地砸落地面。
他他他居然吻了我！
金星乱舞，我模糊地看着他的脸，蔑然冷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他喃喃地低声诉说，揽臂抱住我，我身子颤，本能地想往后缩。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当！”我晃悠着灯笼，闲闲地走进房内，“若要真按辈分来称呼的话，我和代善可是平辈儿，而你”我吃吃地笑，“兴许再过不久ื，我们都该尊称你声侧福晋呢！”走过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轻轻地拍他，“你说是不是呢？”
我淡淡地摇头，“不值得！”
“有我在日，便有你日除非，我死！”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迈过残羹汤汁，“你接连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为做得私密，谁知偏更让人觉着你行径鬼祟现如今连我这个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晓得清二楚，更何况是旁人？你自个儿已经脚๐踩在悬崖边了，却还蒙着眼继续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个蠢笨愚昧的女人！”
我慢慢靠过去，仍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回她没闪开，用牙紧紧咬着下唇，受辱似的强忍泪意。
他愣愣地望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样子是被我的凶样吓住了。
“等等！”我急忙大叫。押解的侍卫顿住脚步，我蹒跚着走了过去，问他：“你是布占泰？”
阿济娜想了想，约莫是觉着我这些问题问得实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只得闷头看着那张熊皮，心里却在暗自打鼓——听说这丫鬟打五岁起便跟在“东哥格格”身边做贴身侍女，我这些问题问得这么白，会不会被她看出些许端倪？
恶心啊，胃里阵阵地抽搐，心在隐隐作痛！
“阿步，很累吗？”不知什么时候，有宏与我并肩走在了起。
我冷笑，方才涌起的丝温情已然从心中彻底抹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皇太极受命外出，此时并不在赫图阿拉！”
我语气加重，言辞间明显夹杂了沉痛的怒气，他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掩饰得极好，脸上挂着淡淡的无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点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我退后两步，漠然地看了他两眼，忽然扭身便走。他在我身后大叫，冲过来把抓住我的手，“东哥！你要去哪儿？”
“去求淑勒贝勒爷！换取他的手谕！”
“东哥！”他颤声，“不可冲动”
“拿我条命去换，总应该换得回来吧？”我吸气，冷笑，“我就不信我要见个朋友，竟会有如此之难！”
“东哥！”他拖我回来，紧紧地抱住我，“我想办法我带你去见大哥”
我的脸压在他的胸口，但怒气未平，进而脱口讥诮地说：“不怕会连累到เ你了么？二爷！”
“东哥！”他惨然惊呼，身子急遽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我，“不要这样说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叠声的“对不起”将我硬起的心肠渐渐软化。也许不能完全怪他，没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尔哈赤眼皮底下，争得席之位有多难！钩心斗ç角，力争上位却又不能太过招摇，恐遭人嫉恨，代善他其实撑得也很苦吧？
我心软了，嘘叹着回应他，给予个大大的拥抱，手拍着他的背，哀怜地说：“代善，你无须向我道歉，或许全天下的人都能责怪你，但我却是最没立场的个！我没资格怪你所以，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
代善身子微微战栗，这刻我所拥抱着的他，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少年
对不起代善！这三个字应该由á我对你说！
请你忘了我！以后请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吧！
甬道内有些昏暗，脚下虽然踩着实地，可总觉得有点飘飘忽忽的不踏实，代善送我至狱门便不再前进，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门外观测动静呢，还是不敢面对牢狱之中的亲哥哥。
老狱卒引着蜡烛在前边带路，边走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说什么囚犯最近脾ຆ气愈发捉摸不定，难以伺候正说着，忽听甬道尽头，传来声厉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那老狱卒却是见怪不怪，显然已是习以为常，哈着腰笑道：“姑娘莫怕，犯人拿铁链锁着呢！”
我身上阵阵发寒，强打着精神走到เ底。道铁门将内外阻隔，门上仅留了上下两个ฐ小孔，上面的案板上搁了只饭盆子，里头是些剩菜残羹，老狱卒顺手将盆收走，然后在底下开口处踢了踢，喝问：“屎尿盆子呢？敢情你只吃不拉？还是把屎尿拉裤裆里了？”
我双手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哑声说：“开门！”
“啊？什么？”老狱卒困惑地回头瞥我眼。
“我说——开门！”
“那不行！”他断然否决，“他是重犯”
“开门！”我不待他说完，左手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举ะ着刚从发髻上拔下的簪子，顶住他的咽喉，“我说开门，你聋了吗？”手抖得太厉害，竟当真在他脖子上划出道血痕。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发疯般厉声尖叱，“你不是说他被铁ກ链锁着么เ？你怕什么，个铁索ิ披颈的犯人，你还怕他跑了不成！开门——我要进去！”
老狱卒吓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求饶：“姑娘息怒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里不打紧，若是让犯人逃了，小人家都会遭殃！姑娘”
我呼呼地喘气，当啷声，发簪落地！
疯了！我真是
“姑娘多谢姑娘”
“开开门求你”我黯然神伤，“我只是想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姑娘你，不会是他家内眷吧？唉”他忽然压下声，怜悯似的说，“也罢，我成全你这回。只是你出去可千万莫对人讲，就是带你来的那ว个”
“我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出了这里，我便忘了这里发生的切！”
老狱卒唉唉地连叹两声，从腰间摸索出铜匙，边对锁孔边悄声说：“姑娘，你自个儿把握机会吧我悄悄跟你说，这个人活不长了听说上头已๐有密令，早ຉ晚拖不过年去不过，他即使不被杀头，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这么作贱自己的，我还是”
“嘎ะ——”铁ກ门缓缓拉开道缝。
我还没从刚才那番惊骇的言论里回过神，便听老狱卒叹道：“去吧！只略略说上几句贴己话就好”
间不到เ十平方米的逼仄牢房，黑咕隆咚的，我茫然地走了进去，牢门在我身后飞快地关上。
房间里弥漫着股难闻的刺๐鼻味道，墙角蹲着团黑糊糊的影子，见我靠近，忽然扯着链子跳了起来，“滚——滚出去——不用假惺惺地月月来问我，我就只那句话，我没错！我没做错——”
我捂着嘴，喉咙里堵得慌，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怎么都透不过气来。眼前的褚英衣衫褴褛ນ，披着头散乱的长发，五官隐在黑色的阴影下，无法瞧得更为清晰，然而那样瘦骨嶙峋的感觉却着实让我震撼了。
当啷
铁链微微响，巨大的抽气声响起，他忽然疾速转身，对着墙壁猛地捶了拳。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摇头喘息，“我不认得你不认得你”
“褚英——”我飞扑过去，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他，臂弯间那种嶙嶙骨感差点逼疯了我，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滚落下。
他在我怀里瑟地抖，便要挣脱开去，我固执地用力抱紧，脸贴着他骨瘦的脊背，细细啜泣。
就这么เ僵持了许久许久褚ຘ英忽然从身前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喑哑哽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是我。”我流泪，为ฦ他的不幸，为他的可怜，为ฦ他短暂的未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
“你在为我流泪吗？”他慢慢转过身来，粗糙的指腹划ฐ过我的面颊，将泪痕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双熠熠ຈ生辉的眼眸却像是黑暗中的团火焰，炙热地点燃了我，“何其幸也，东哥”他稍稍带，我已投入他的怀里，他抱着我满足地叹了口气。
“褚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欠他的，注定这辈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来还，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条性命，又该用什么来赎还？
“不需要不需要说对不起！”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他用额头抵住我的前额，“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无悔！”
“褚英！”我再也压抑不住，哇地下放声号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开始有些着慌，手忙脚乱ກ地替我擦拭眼泪，故意假装轻松地笑说，“没什么เ的不过就是条命而已。”
“什么叫不过就是条命！”我气他自暴自弃，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记，却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单薄得好像阵风就能吹散了。
褚英顺势抓住我的手，紧紧地包在掌心里，过了会儿，才执起我的手在他生满胡楂的脸上摩挲，喃喃低语：“这条命早ຉ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给你了，从那刻起就已๐经不是我的了”
我心里颤，痛苦地闭上了眼。
何苦褚英！这是何苦
静静地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数着滴答的秒数，心境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祥和。牢门这个时候响了声，老狱卒的声音低低唤起：“姑娘”
身前的褚英明显僵，作势欲起时，我急忙按住了他，缓缓摇头。他焦急地看着我，双手紧紧地攥紧了我的胳膊。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跟他交代几句。”
褚ຘ英迟疑地放开我，我走到老狱卒跟前，低声吩咐几句，他先是摇头，我摘下腕上的只翡翠镯子，塞到他手里，他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随后我重新回到褚ຘ英身边挨着他席地而坐，他顿ู时欣喜若狂。少顷，老狱卒又回来了，给了我盏油灯，又递了桶水和只妆匣给我，随口关照：“外头的那位爷叮嘱姑娘，最多还可待半个时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点头，随手接过东西。老牢狱咂吧着嘴，缩回头去。
我把灯芯拨到最亮，褚英下意识地往后缩，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着他。他的脸色蜡黄，眼眶子深深眍了进去，只是那眉宇间依然是抹桀骜不驯。未等我开口，他忽然低低地叹了声：“你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我手抖，才从妆匣内拿起的木梳竟然吧嗒滑落。我忙掩饰心中的悲伤和悸动，重新捡起梳子，蘸了桶里的清水，细细地给他打理乱发。
他只是不动，任由á我摆弄，满脸洋溢着幸福。那样简单而且容易满足的欲望让我心里痛楚难当，眼泪滴落在他发上，我随手梳而过。
和着那ว滴滴的眼泪，我替他梳通长发，打成辫子。然后将自己随身的手帕拧湿了，慢慢替他擦脸。他先还躲避，想接过帕子自己来，我无声地看着他。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无奈放弃，腼腆地笑了笑，任由我继续侍弄。
擦完脸和脖ๆ子，我只略略停顿了下，右手继续下滑，搭上他单褂的盘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摇头，将他的手拿开，固执地扒下他的上衣。他消瘦的骨架上满是累累็伤痕，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颤抖着用手帕拭过这些伤疤。
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玛打江山时，所留下的最残酷有力的见证啊！
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左侧肩头上，那ว样清晰宛然的齿印，让我的心剧烈地颤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头失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