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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3部分阅读

蝗虫仍是满天飞舞,看来今日是不可能有客人上门的了。其他的伙计有的赶了来,看看无生意可作,就在店中打起盹来,有的干脆并不曾来。

桓震闲得闷,看着飞来飞去的蝗虫,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家乡๥闹蝗灾时小弟兄几个经常生火烧蝗来吃,心中ณ不由得痒痒起来,回身到厨下取了一只柳筐,丢在门外,不一会儿筐内便落满了蝗虫。桓震用火钩将柳筐拖了回来,向里一望,笑道:“不错不错,又肥又大!”张守成不知他要做甚,好奇地伸过头来。桓震神神秘秘地一笑,转身走进厨房,捣鼓了半晌才出来。

张守成只闻得一阵香气扑鼻,讶道:“这是甚么?”向桓震手中ณ碗里一瞧,惊叫道:“这……这是蝗虫?”原来当时北方แ农民十分迷信,捕杀蝗虫固然是虫口夺食的不得已之举,若说到吃却是万万不可的,因此张守成虽然开着本地最大的酒楼ä,却也从来没想过蝗虫竟然也可变成菜肴。桓震笑嘻嘻的道:“张老板好聪明!我这蝗虫乃是先以酒浸,后用油炸的,味道十分之ใ好!”说着拈了一只丢â进口中,舔嘴嗒舌,作出一副天下第一美食的样子来。

张守成终于也๣抵抗不住香气的诱惑,伸手取了一只,迟迟疑疑的咬了一小口,嚼了一嚼,突地眼神一亮,脱口赞了一个“好”字。众伙计见状也都围拢来,你一个我一个ฐ的尝了,个ฐ个都说十分美味。桓震待众人吃毕,不慌不忙的道:“东家,咱们倘若搞一个蝗虫席,你瞧可有卖场么เ?”张守成一怔,没料é到桓震竟是此等用意,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也不知。好在蝗虫满天都是,取之无需偿价,尽管一试好了。”忽然又摇头道:“不成,不成!那马大老爷怎么เ可能准咱们捕蝗虫来吃?”桓震心想这倒也真是个问题,暗自琢磨片刻,道:“此事先不忙,待我去寻蒋县主谈谈再说。”他说去便去,向张守成借了一领蓑衣,一顶斗笠,径自出了门向县衙而去。

他在县衙曾经居住过不短的时间,门房的差ๆ役也๣都知道他是县主好友周士昌的女婿,因此见他前来也不阻拦,任由他进了后衙。桓震问明蒋秉采正在后衙的思补斋,当下也不要人通传,自行走了过去。人尚未到,鼻中便闻到一股焦糊气味。桓震紧走几步,却见蒋秉采正蹲在思补斋前的一个小小花圃之中,花圃里烟焰炎炎,烧得十分壮观。他离着老远,便叫道:“老父母,小侄桓震求见!”连叫了几声,蒋秉采方才抬起头来,见是桓震,展颜道:“这几日຅正在思念世兄,不想世兄便屈尊降临ภ。”桓震连称不敢,留神瞧他正在烧的物事,似乎便是一堆蝗虫,当下指着那ว火道:“不敢请问老父母,这是在做甚么?”蒋秉采手拈胡须,若有所思的道:“据东门外几个耆老说,这一场蝗灾,竟是百年一遇的!”桓震一惊,道:“那ว……”蒋秉采瞧着桓震,苦笑道:“可惜马大人定然不会理他是百年一遇还是千年一遇,只管祭祀蝗神就是了。”桓震奇道:“难道大同府处已有下帖了么?”蒋秉采摇了摇头,道:“那倒还不曾。只是以那马大人的为人,便是了下帖,定然又是叫各县摊派去请道士召将了。”言语之间尽是无奈。桓震问道:“马大人何故禁止捕蝗?倘若因此年成有歉,民不聊生,难道他便不怕干碍自己前程么?”蒋秉采犹疑道:“这本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有蝗神保佑马大人不成?”

桓震自然不信他这鬼神之说,试探着问道:“难道这满天蝗虫,便一只也捕不得么?”蒋秉采叹道:“难啊!便是马大人不下禁令,要捕杀这许多蝗虫,也是如登青天。”桓震追问道:“何故如此?”蒋秉采也不嫌他烦,慢慢的道:“蝗虫有翅,我在此处驱赶捕杀,它自会飞往别处。本县乃是灵丘的县令,若到เ了广灵、广昌地界,便不能率领乡๥民越界捕杀。两年前那次蝗灾,马大人下令不准捕杀,我等只得将蝗虫赶走了事。哪知赶出了灵丘县境,便飞入了广灵、广昌。本县也就给两县的县令合起来参了,说是本县‘御蝗不善,以邻为ฦ壑’,哈,哈哈!”桓震哑口无言,记得以前๩读郭子章《谐语》时曾经看过其中有这么个笑话:

钱穆甫为如皋县县令。有一年天旱,蝗虫为害,而与如皋相邻的泰兴县县令却欺骗上司,说:“本县境内无蝗虫。”不久,蝗灾大起,上司责怪下来,泰兴县令无຀话辩解,只好说:“我们县本来没有蝗虫,都是从如皋县飞来的。”并文书๰让如皋县加紧捕捉蝗虫,勿使邻县受害。钱穆甫接到文书后,在下面写了几句话,又将文书回泰兴。那ว几句话是:“蝗虫本是天灾,并非县令无才。既从敝处飞去,却请贵县押来。”

桓震一直以为这是个纯粹的冷笑话,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这种官吏。一时间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想自己那蝗虫宴的伟大计划,多半也就是泡汤了,连带想到白白丢了一次加薪水的良机,心中不由得把那马士英恨了千回万回。蒋秉采道:“本县在此烧火生烟,却是要试试看能否用烟将蝗虫熏走。否则单靠人力驱赶,恐怕今年要颗๣粒无收了。”桓震点了点头,道:“小侄倒有一个法子,既不杀死蝗虫,又能ม叫其飞走。只是如此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益?”蒋秉采喜道:“世兄有甚么良策,快快说来,哪怕力有未逮,总有大伙儿一起参详,即使治标不治本,总也好过打醮禳解。”桓震冷笑道:“大人可召集全县富户,勒令限期筹款,在县衙之旁建一所蝗神庙,供奉刘猛将军,庙成之日令百姓齐集叩拜,有祝词曰‘蝗虫爷爷行行好,莫把谷子都吃了,众生苦劳了大半年,衣未暖身食未饱,光头赤足背太阳,汗下如珠爷应晓,青黄不接禾伤尽,大秋无收如何好,蝗虫爷,行行好,莫把谷子都吃了。蝗虫爷,行行善,莫把庄稼太看贱’,如此则蝗虫自然飞走,只是一旦人心不诚,难免又再飞回,故云治标不治本也。”

蒋秉采闻言,怔得一怔,登时面色铁青,团团兜了两个,突然伸足猛踢火堆,踢得火星四溅,怒道:“世兄何必如此言语相嘲?本县拼得这一顶乌纱、全副身家性命不要,向皇上上书便了!”桓震见他如此激动,心里却也有些暗暗后悔,连忙一躬到เ地,连称“恕罪”,道:“小侄并非存心冒犯,只是眼见蝗虫肆虐,民不聊生,一时急切,冒犯了大人。”蒋秉采叹道:“本县心中焉得不急?只是官小力薄,实在无能为力啊!也罢,有道是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本县虽也是两榜出身,可没把自己的前程看得比百姓的性命还重。今日本县便起草奏折。”

桓震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关于熹宗唯好木工、不理朝政的事情来,道:“当今万岁只是好作木工,大人的奏折即便送到了京中ณ,也是落在魏忠贤那帮人手中。他们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只是计较大人能给他们送多少好处罢了。大人自量可有多少身家去打通关节?”蒋秉采大惊失色,左ุ右看了一看,见周围并无一人,这才定下神来,道:“世兄,你好大的胆子!九千岁耳目遍布天下,你这般说话,敢是不想活了么!”桓震也是一惊,没想到魏忠贤的恐怖统治竟然如此严密,这还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次听说政治的残酷,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该说甚么เ了。蒋秉采看了他一眼,道:“本县与丕明相交廿载,深信他识人之ใ能。丕明既ຂ然招你为婿,料必有过人之处。以本县看来,世兄才气纵横,日后不可限量,但目前还须善自珍重,切莫自寻烦恼啊。”桓震诺诺答应。

蒋秉采道:“也罢,事已至此,也只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了。本县这便召集百姓赶蝗,至多不过又像上次那般,被人参一个‘御蝗不善,以邻为ฦ壑’。”桓震道:“小侄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大人。”蒋秉采不知他要问甚么,顺口道:“请说。”桓震问道:“不知从大同府到เ灵丘的下帖,要从哪一条驿道来?”蒋秉采一愣,反问道:“世兄问这做甚么?难道想半途截留แ公文不成?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他一连说了四五个“不可”,只是摇头。桓震笑道:“大人放心,小侄并无截留公文之意,只是想教那公文耽搁些时日罢了。”蒋秉采更加摸不着头脑,只是追根刨底的问个不了。桓震无法,只得将自己所想细细对他说了,蒋秉采一听之ใ下,鼓掌称绝,当下将西北枪峰岭驿站的位置指点与他。当下桓震便嘱咐蒋秉采在这几日之ใ间该当如何如何,又托他照看周氏祖孙。两人计议已毕,桓震便回醉翁亭去告了个假,张守成眼见店中没有生意,准得甚是爽快。

那ว枪峰岭位在灵丘西北,距离灵丘约莫有三四百里,与恒山却是一脉相延。岭下有枪峰驿,是从大同府到灵丘中间的必经之路。桓震向蒋秉采借了两匹快马,一路上不断换马狂奔,到天色傍黑时分,两匹马都是累得口吐白沫,桓震也几乎坐不稳马鞍了。临行蒋秉采曾嘱咐他说大同境内盗贼多,要他千万莫走夜路,看来日຅落之前左右是不可能赶到的了,只有寻个宿头,暂且住下再说。又向前走了一程,路上渐有行人,桓震拦住一个问了路径,这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竟然走差了路,原本是要往灵丘西北偏西的枪峰岭去,不知怎地竟走到了西北偏北、广灵县西南的林关口来。他心中大大恼火,只想打自己两个耳光。可是路已走错,急也๣无用,只得暂且去林关口过了今夜,明日加倍赶路便了。

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是广灵县南二十里的洗马庄。是时天色已黑,城门关闭,桓震不能入城,只好赶到洗马庄暂歇。这村庄甚小,拢共不过十几户人家,最大的店铺便是村头的一个茶汤摊子,更不用想甚么客栈了。桓震入村之时,家家都已闭户睡觉,敲开了几户的家门,主人家见他一人双马,满面风尘,都是不敢收留。他从村南到村北逐家敲将过来,吃了十几遍闭门羹之后,心中渐渐烦躁不已。眼看已是最后一户人家,心中抱了万一的希望,走上前去啪啪扣门。扣了半晌,才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跟着房门吱呀一响,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蓬ศ头妇人探出头来,好不耐烦的道:“这是甚人,三更半夜敲打寡妇之门?”桓震暗叫不好,单身男子敲寡妇门,这可是大大的忌讳,连忙没口子的道歉,正要退下,猛然听得房内“咕咚”一声,似乎甚么沉重的东西倒在了地下。桓震心中生疑,脚下便停了步子。那寡妇见他不走,把脚๐一跺,挤出两点泪来,撒泼道:“好个男子汉!欺负俺寡居人家,要来行那不轨之事么?”桓震见此人无可理喻,也懒得管她的闲事,一转身,牵马便走。不料é一步尚未迈出,却听得屋中大叫一声“救命”!

第五回孀门

桓震听得这一声叫,大大吃了一惊,也不顾甚么寡妇门前是非多,伸手便要推门。那寡妇眼见不好,连忙抢先关上了门,喀嚓一声,自门内闩上了。桓震哪能给她难倒,一抬脚,咣咣两声,连闩带门一起踹得塌了,抢步进去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中堂之内,一个ฐ男人爬在地下,面目血污难辨,身上披着一块麻袋片子,上面还缀满了洞洞。那寡妇站在旁้边,似乎ๆ被桓震吓得愣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了。桓震蹲下身去,伸手探那男子的鼻息,只觉似乎仍有微气,连忙将他翻过身来放平了,做起人工呼吸来。虽然十分恶心,不过性命当前๩,却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折腾了半晌,那男子终于缓过气来。桓震将他扶起,也不理那寡妇,径自走出门去,用力一推,将那男子扶上了马背,自己牵马而行。那寡妇好半晌才醒过了神来,号啕大哭,也不知哭的甚么เ。

他本拟不入广灵县城,但眼下多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须得给他请大夫疗治才行。好在身上还有些银钱,给守门的军士塞了两块钱重的碎银,便顺顺当当的进了城门,顺便又打听了县城中ณ最靠得住的一家医馆延龄堂。

那延龄堂的坐堂大夫名字叫做傅之ใ谟,乃是当地的一个名医。他为人医德甚好,穷人看病往往不收诊金,有时连药费也都自己้垫付,哪怕三更半夜,只要有病患求诊,便在被窝里也都爬起来应门,因此在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傅之谟的大名。延龄堂的所在甚是易寻,桓震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傅之谟一见桓震背着的病人,便知道情况十分危急,一叠连声的叫道“青竹,青竹!”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应声而出,应道:“爹爹!”傅之谟道:“你去预备热水手巾,白酒金针。”那青年应了声是,自到后面去了。傅之谟一面道:“那是小儿鼎臣。”一面手下不停,已给那男ç子把过了脉。这时傅山已取了一坛酒、一个银盒回来,身后跟着一个ฐ小厮,手中捧了一个面盆。傅之谟取过酒坛,拍开封泥,登时一股酒香弥漫整个屋子。他用白酒洗了双手,取出金针,放在酒中浸泡过后,又在烛火上灼烧片刻๑,看准那男子百会、风府、神庭、头维、肝阳上亢、开四关、足三里、三阴交连刺下去,一面拈针一面问桓震道:“请问这位客人,此人因何成病?”桓震给他这么一问,倒着实问住了。想了一想,只得将方才自己寻宿误入孀门,正要离开却现了此人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傅之谟也๣是十分惊讶,道:“那ว家姓过,据说家主过四郎几年前出外经商,一去不回,后来有同路客人带回死讯。四郎的妻子吴氏立志守节,县主ว还亲自为他上表请旌呢,怎地家中却突然有了一个男人?”一面说,一面大摇其头。桓震却不觉得寡妇家中有个男ç人是甚么奇怪的事情,毕竟食色性也,寡妇耐不住寂寞,自然要找野男人陪伴。只是这男人何以却披着一块麻袋,奄奄一息地躺在中堂?莫非……他们在玩sm?桓震使劲晃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将出去,问傅之谟道:“先生,你瞧这人可有救么?”傅之ใ谟摇头道:“此人乃是中风。中风一证,动关生死安危,病之大而且重,莫有过于此者。尤其此人病已是半年有余,若在当时给我诊治,或者能够行动如常;但不知给何人耽误了,延挨至今,便是药王再生,也只能救得他一条性命,恐怕以后再也不能ม走路、说话了。”桓震“啊”的一声,只觉他十分可怜。

傅之谟行针已毕,开了两个药方叫傅鼎臣煎煮,听说桓震无处投宿,当下便留他在医馆住下了。这一夜桓震与傅鼎臣同床而眠,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合得来。傅鼎臣告诉桓震,他傅家三代岐黄,傅之ใ谟是山西有名的大方脉。傅鼎臣自小从父亲学医,但却对女科情有独钟。傅之谟对儿子喜爱女科甚是不满,屡次加以训斥。傅鼎臣因为这事与父亲吵了不止一次,也曾动过离开家自谋前程的念头,不过每次都是慑于严å威,不了了之。桓震旅๓途劳顿,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直到天亮才醒。走出前堂,傅之谟已经在那里了。一见桓震出来,当下迎上来道:“桓公子,你道你昨夜负来那人是谁?”桓震好奇道:“是谁?”傅之谟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道:“便是过四郎!”

桓震大吃一惊,脱口道:“过四郎?”傅之谟点了点头:“正是。他尚未醒来,是我医馆中一个伙计认得他。”桓震奇道:“这却怪了。那过四郎不是几年前便不知下落了么?怎地突然又出现了?”傅之谟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过四郎既然未死,当年那ว过娘๤子请旌便十分可疑ທ。此事不能等闲视之,请桓公子随我一同往县衙报官,也好脱了我两ä人身上的干系。”桓震心中大声叫苦,他已经走错了路,再多耽搁得一刻,便有可能误事,哪里还有那种美国时间去陪他搞甚么翻案?正要出言拒绝,傅之谟已๐经不由分说,令下人给广灵县令递了拜帖,说自己少后上门拜访。桓震身不由己,只得匆匆用了几块点心,也没吃出甚么滋味来,便跟着傅之谟,来到了县衙。

那广灵令名字叫做曾芳,前些年三姨太难产,蒙傅之谟圣手回春,得了一个大胖儿子,曾芳五十岁上初次得子,对傅之谟自然感激涕๓零,以后两人私交一直甚好。两ä人见面,寒暄一番,说了许多没营养的话,倒把个桓震在旁้边急得心如猫抓。

闲扯了半天,傅之谟终于转到了正题,将昨夜之事细细说与曾芳听了。曾芳听罢,半晌无言,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般。傅、桓两个人四只眼直盯盯的瞧了他许久,方见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紧不慢的道:“这茶乃是前些时候一个江南朋友送与本县的六安瓜片,北地并不多见。檀孟可要带些回去尝尝?”傅之谟性子急躁,见他这般说话,料定是借故推诿了,当下起怒来,跳将起来,作色道:“树蕙,你这是何意?”曾芳连忙双手虚压,笑道:“檀孟兄且不必火,请听小弟一言。”傅之谟勉强坐回椅子,不耐烦道:“有请见教!”

曾芳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回身望着桓震,道:“本县倒要问问这位桓公子,昨夜二更时分,你到那寡妇家中做甚么去了?”桓震一怔,随口道:“哪有甚么?只是赶路天晚,以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只得在洗马庄中四处求宿。”曾芳点了点头,道:“好。”又问傅之谟道:“檀孟兄,这位桓公子,是昨夜何时带那人到你医馆求医的?”傅之谟想了一想,道:“总有子时了。”曾芳击掌笑道:“桓公子,你说城门关闭,无法入城,这才往洗马庄求宿,那么后来却又是如何进了城的?”桓震据实以答,将如何贿赂守城门军士的经过说了一遍。曾芳皱眉道:“不好,不好,大大不好!我广灵县竟出了这等得钱卖放城关之ใ人,此次幸好是桓公子,若是万一歹人半夜混入,那可怎么是好?”说着对桓震道:“有劳桓公子,随本县去指认昨夜那守门军士,本县必定重重惩处。”说到เ“重重惩处”四字,语气突然加重。话音方落,身后一个长随便蹑手蹑足地出去了。

桓震心中一动,细细捉摸他一举一动,猛然间恍然大悟:这曾芳分明是想要抹消这桩事情!试想,他既然说出“重惩”的言语,还有哪个门丁胆敢承认昨夜私放了桓震进城?那么桓震昨夜在洗马庄投宿的事情,便是查无实据,不能ม作准了。更有甚者,若是傅之谟再咄咄逼人,硬要他彻查此事,他便有可能一股脑儿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保不齐还会诬陷自己与那吴氏私通,谋害了过四郎๰。他愈想愈是心惊,抬起头来,瞧了曾芳一眼,只见他正端着茶碗喝茶,两道目光却从碗沿上飞了出来,有意无意地瞟着桓震。

桓震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奇怪,左ุ右猜不透这曾芳何以定要替吴氏掩饰。但事已至此,再行追问下去只有愈弄愈糟,当下冲傅之谟使了个眼色。傅之谟会意,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告辞出去。

出得县衙,傅之谟道:“此事十分奇怪!”桓震点头道:“正是。傅先生大约也๣瞧出来了罢,那曾太爷是存心要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傅之ใ谟沉吟道:“其中必然有鬼。那该如何是好?”桓震心想这人空有一腔热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思忖片刻๑,道:“为今之计,只有那过四郎清醒过来,才能知道事情真相。这上面在下却无能为力,唯有仰仗傅先生的妙手了。”傅之谟欣然道:“着落在老夫身上便是。”两人回了延龄堂,过四郎仍是昏迷未醒。桓震不能再等,便向傅之谟告辞,预备启程。傅之谟知道他昨日迷路,当下便吩咐儿子鼎臣送他直到枪峰岭。桓震拜谢一番,便与傅鼎臣一同上路了。

傅鼎臣平日在医馆帮忙,少有机会出来游玩。此刻๑虽说是与桓震一同赶路,倒也是兴致勃勃,将马打得飞快,桓震不得不几次三番地提醒他爱惜马力。枪峰岭是在林关口的西方แ偏南,中间并没有官道。两人行了一程,渐渐都是山路,只得牵着马匹步行。

山道渐行渐狭,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傅鼎臣牵着马儿,一面左右张望,一面与桓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桓震跟他谈得投机,便将自己此去的目的也告诉了他。傅鼎臣一听之下,大声叫好,定要掺上一脚。桓震没奈何,只得允了。正在兴致勃勃之时,突听耳边咻地一声,只觉耳朵一阵火辣辣地,伸手一摸,竟沾了满手的鲜血,不由得吓得叫了起来。只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声如裂帛,十分难听。桓震也吃了一惊,一颗心怦怦直跳,转头瞧去,只见身后十数丈之处,站了一个黑瘦汉子,手中ณ提了一具机弩,大约方才那“咻”的一声,便是他放的响箭了。

第六回驿卒

桓震强自镇定,远远问道:“那边的是何方好汉?拦住在下二人,究竟意欲何为?”那ว黑瘦汉子哈哈一笑,嗤道:“死到临头,还有闲心罗唣这些!”桓震后背冷汗直冒,面上仍是装得不动声色,强颜๨笑道:“原来却是劫道的强人。”冲傅鼎臣使了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