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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囹圉见贤当思齐

乐甘棠只是一笑,也不理会。

黑衣老妇听罢,起身离坐,“既有决断,事情已了,老身回去还有事,便不讨扰了。”火神太祝官满面春风,“智道友,百忙之中,能来主持祭礼小道深承令德,怎敢再有劳烦。听说乐智学馆不日将旧貌换新颜,小道就在此事先恭贺了。”黑衣老妇也不答话、执礼居右,缓步而出,殿外众人忙让出一条路来,殿上但凡黑衫人等皆随其后鱼贯而出。火神๰太祝官只顾与黄衣老者搭话也不理会,由夏官大司马代为礼送各位水部道友出殿;蒲团上白衣秀士僵坐不动,对眼前一切有如无睹;青衣少年左顾右盼,闲适已๐极;殿外诸人渐渐散去。周黍离见状向方有梅轻声道:๘“走吧。”方有梅黯然、犹自抽泣,望着囚车,又无຀能为力。

周家老爹连日来到也是见得多了,“来便直管大大方方的来,难道那火佬儿还吃了我这把老骨头不成么?”周家老爹话里这火佬儿值的自然是南疆府朱雀神宫的火神太祝官。

“哦,”谭式微倒也๣不想去去追究这些,“那我们开始。拿起案台上的两个玻璃盏,装上同样多的水。”所说的玻璃盏,指的是一种广口平底的玻璃制杯状容器,是水部道法中常用的两种盛装ณ水液的器皿之一;还有一种细口圆底的管状容器,也是玻璃制成的,叫做玲珑管。之所以要做成圆底是因为即使做成平底,这种细长的器皿也很容易倾倒,反不如未雨绸缪,干脆让它离了支架就根本无法站立,以免有的生员贪图省事用玲珑管装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在里面,不小心碰洒弄得到处都是。谭式微两ä手熟练的忙活着,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似乎ๆ一屋子生员不存在一样,“一盏水里加食盐,一盏水里加硝石,注意记着自己加了多少,一边加一边搅拌直到水里面溶不下、加进去的盐直接沉到杯子底下为止。”

齐骧头脑仍旧ງ晕晕的,可能是起得有些猛,头甚至有点胀,也知道自己้坐起身来仍是摇摇晃晃的。这么早ຉ就跑过来找茬,想干嘛ใ啊?至于楚沔水刚才絮絮叨叨念的是哪门子的咒,齐骧可是一句都没听清。

“只有你们两个陪我进去?”楚沔水两手空空,不知何来此问。莫不是为了这萧思齐定下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规矩?自己现在到了这大狱深处,若是被人现假冒,便插翅也๣难飞了,心思闪过眼下只有索性岔开话题看他作何反应,再随机应变。

“神官两手空空,已到门前,老钱你晕唑啦。神官见笑。”陪话的狱卒见楚沔水不语,以为犯了神宫的忌讳,忙告罪着自衣兜取出一团细棉,将两耳塞住,带路狱卒讪笑着亦如此这般、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才打开囚室监门。

“想是以前问得多了,成了习惯。”楚沔水刻意装ณ作大方,也不怪罪他们多嘴,可是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假,两狱卒不答也๣不知听见没有。

进了囚室,两狱卒便转身退出,才见面前是一扇木墙,透过木墙上“烈火焚魔”的镂雕木窗可以看到一座精钢铁笼,铁笼里面才是箫思齐,和自己้在朱雀神宫裁决宣判上见到的没什么分别。“萧老师”,楚沔水隔着木窗上前致礼。

“你就这样来了,太祝官就不怕你被我这异端蛊惑了。”箫思齐看来人似曾相识,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估计是在提审的时候吧。

“智婆婆让我向先生问安,”楚沔水趋步向前,把一块水神令拿在手给萧思齐看。

萧思齐一看楚沔水果然是一个人来的,手中的水神令原本就是极难伪造,定然是真的,拖着身子起来,“不敢,不敢,劳烦水神๰太祝官费心。怎么那沈小子没跟来?”

“谁?”楚沔水确实不知道什么沈小子。

“是这边儿一个ฐ小职事,前几天凡是前来问话的都有他跟在后面打岔。”萧思齐恨恨的说。

这些楚沔水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当下将火神๰太祝官声威已定,难以动摇,种种情状简述一遍。

箫思齐长叹一声,“都怪我太过草率,冒然与火神太祝争辩,又没有真凭实据……”

“异端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萧先生讲个明白。”楚沔水方入正题。

提起这话来,萧思齐有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之前的审讯会上太过激动,口不择言,被火神太祝官抓死话柄,穷追猛打,以致在场众裁判官皆认定箫思齐无理取闹;金神太祝官、秋官大司寇、尚义学馆主事因箫思齐本是尚义แ学馆直讲博士,回避在旁、无法为其辩解;虽然有人听到一些眉目,隐约间觉得与自己所识相仿,但又不大明白,而这萧思齐慌不择词、话语之间还触及神宫学馆一些弊政败事、说得好些人直皱眉头要自己现在一股劲讲个ฐ清楚,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楚沔水原本与周黍离是儿时好友,之ใ前也曾见过萧思齐数面,印象中是极谦和博学的一个人。谁想数年未见,彼此都不同往年模样,心中伤感又被他人撞破,误了正事。其实到大狱中ณ打听消息,是来南疆府的路上左思右想才有的主张:别寻他人问来又怕一知半解、言之无物,反被人妄加猜测两位太祝官水火不容,坏了大事;打开“镏金克木匣”里面竟是一块火神令,这自然是水神太祝官要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来问正主儿。

箫思齐仍旧蓦然不语。

“晚生不能ม久留,若是箫老师觉得有不便之处”楚沔水自觉莽撞,在此拖一会儿便多一分危险,若是后日刑é场上这箫思齐于心不甘,再与火神太祝官争辩,将自己今天探监的事儿抖落出来,无功而返不说,反而添了更多的麻烦。

“你我所学不同,实在不知何处说起。”箫思齐终于开口。“按我五行教之ใ说,天地万物都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相互换化而成。你知道周记铁ກ工吧。”

“我与黍离是一起读的生员。”提起周记铁工,楚沔水倒有一种晚风拂面的感觉,童年与周黍离最羡慕的就是铁炉中的铁匠,几十斤的大锤一抡而起,可自己上手那块儿铁砣儿确是纹丝不动

“那里炼铁时,有一种矿石叫做愚人金。”

“愚人金?”楚沔水听着是极耳熟的,搜索自己的记忆:一种淡金黄色的铁矿石,骤然一看颇็似黄金,但是用黄金与铁矿石在试金石上划一下,黄金留下的条痕是金黄色,黄铁矿石留下的条痕是绿黑色;而且矿石在手里掂量以下,黄金的重量差ๆ不多比这种铁矿多两三倍。

“周家老先生和我说这愚人金用来炼铁十分不便,产出的生铁ກ易脆易断裂ฐ,像要我想个改进之法。”箫思齐缓声道来,“我将周家的废弃高炉稍作修改,将这愚人金反复煅烧,虽然可以炼出铁来,但是炉渣中我却找到硫石的碎粉。”

“硫石?那不就是朱雀火部的火石么?”楚沔水的惊骇之情,全在箫思齐意料之中。纯净的火石向来是由火神太祝官涉险出海,到域外岱舆岛上,在会喷火的火神圣山的顶峰中取得的黄色晶石。这硫石点燃时表面化作红色浓浆、火光确是蓝紫色。红黄属阳,蓝紫ใ性阴,正是集阴阳两ä仪之火于一体,偶尔还在祭祀中ณ没有神像时被用来代替火神的,倘若祭祀中ณ途熄灭燃烧未尽,那是大不吉利的。如此圣物,若是与腐朽的铜铁共在一处、随处可得,火神的尊严何在?也难怪火神太祝官这杨大动干戈。

“由á此而言,如果硫石刻从铁矿中取得。那硫究竟是属火,还是属金?”说到此处,箫思齐精神๰振奋、也忘了自己是在大狱之中ณ、好像又回到了尚义学馆的授艺厅中ณ“以此愚人金为例,一块矿石一锤下去碎分为ฦ几块,再一锤碎分为几小块,直至粉末,试问这粉末到底能有多小一粒?每一粒是否还能分为铁、硫?”

“恰如此说,不过是这愚人金为金、火、土三者合一之物,老师只要与火神太祝官细加分明,到เ底算不上什么เ大过错。且至此后不必远处重洋去求火石,也算是功劳一件吧。”楚沔水也不曾细想,天地万物均乃由á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า按太极两ä仪之法换化而成,是五行圣教的常理,人尽皆知,只要稍加变化就能说清宇宙运行、天地造化的道理。“只要箫老师真的从愚人金中拿出硫石,火神太祝官也不是不明事理之ใ人,何来异端一说?”

“硫石毕竟还不是火。”箫思齐淡淡一笑。

楚沔水一听之下却如被人指出一条前所未见歧路。硫不是火,金木水土皆是有形之物,或虽说炙热伤人,可他自己知道玄武学馆之ใ中也๣有不可以手浸润之ใ水,虽说那水伤人,却也可用杯盏承载,唯独这火,不能用器皿盛载。“萧老师是说这火。”

“这火并非万物之本,不过一表象耳。”箫思齐些许欣慰之情涌上心间,“真正燃烧的是万物中所含的燃素า。”

“燃素?”楚沔水不解。

“是,以刚才的愚人金为例。这种表象并不是我们把矿石拿在手中时觉得它颜๨色像黄金,却比黄金轻之类一目了然的。是一定要与某些适当的东西在一起才表现出来。因此我说水、土、硫都是真有其物,而我们看到的火只是一种在变化中的一种表象罢了。”

“表象?”楚沔水越加不解。

“是,不过这种反应与把盐放到水中便溶解了不同,把水蒸干盐还是盐,但是把铁ກ矿石、焦炭、石灰放到高炉里出来的生铁、炉灰就没那么容易变回去了,这才叫变化。对了还要向高炉里鼓入空气,一定要有空气硫才能燃烧。或者说在硫石中所具有的真正的燃素才能通过空气被释放出来。”箫思齐好像忘了楚沔水的存在,“硫在燃烧后没有灰烬,但会有刺๐鼻的烟气,就是这样。木材中因为与愚人金一样的道理,只有一部分是硫,所以燃烧后还有灰烬,这是土。所以‘木’实际上是‘土’、‘水’、‘硫’三者变化合并在一起的东西。哦,差点忘了燃烧时还一定要有空气,这是燃烧必需的,没有空气燃素า是不能释放出来的。用火对愚人金灼烧的便是它自身解体分为的变化,燃烧之后再也没有愚人金,而变成了其它诸多未知之ใ物。”

楚沔水听完,道“如此这般倒也闻所未闻,不过将硫石说成火石也好,燃素也罢,只要确定其性属火,倒也讲得通么。可是无端的把人家青龙神宫的牌子摘去了总是不好。”

“不,不是其性属火,这与火没有什么关系”箫思齐连忙纠正,却又还没想通楚沔水错在何处,知觉头绪纷繁一时语塞。

“那萧老师五行道各部合并一说,究竟是怎么讲的?”楚沔水原本对这些道法机理不是很感兴趣,何况若不是牵扯到五行道各部合并,也不至于奖赏给萧思齐一个ฐ异端的名号。

萧思齐知道是可能是最后一次表述的机会了,在心里先想了个草稿,才一板一眼的说,“我五行道‘金、木、水、火、土’说的是普天之下五种不可再被划分的五个万物之本。不过以我所想应该没有这么多,只要三个就能将周天万物的机理讲述清楚。”

只要三个,那就是说五行五部被这萧思齐去掉了两部,萧思齐出身于“金”,这一部是会有的;“土”部依托京城,树大根深,应该也不会被拔除,不知道他想把“木、水、火”三部中ณ留下哪一个ฐ。楚沔水故作轻松的问,“那一萧老师看是哪三个?”

萧思齐一字一句的讲,“有形体的土、能流动的水、能燃烧的燃素า。”

土、水、燃素า?“那金呢?”楚沔水没想到这萧思齐连自己้的出身都忘记了。

“金本是土、硫结合之ใ物。”隔得有些远,中ณ间又有一扇木窗,萧思齐没留意到เ楚沔水惊异的表情。

“有什么เ东西能做证明么?”楚沔水追问道。

证明?萧思齐想了又想,确认无误之ใ后才说,“铁ກ在火昼夜煅烧中可以一直烧到变成一堆灰烬,便是铁中的燃素硫燃尽,剩下的一堆土。”萧思齐又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什么เ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接着说,“酒可以点燃,燃烧之ใ后剩下水,说明酒是燃素硫和水的结合之物,硫被燃尽之ใ后水就剩了下来。”

虽说楚沔水对金部的金银铜铁道法不是很了然于胸,但是多少还是见到、听过一些,要不然也不能从“镏金克木匣”中取出火神令了。“据晚生所知将铁煅烧得到的灰烬是比原来的铁更重一些的,如果这是‘硫’和‘土’分开的结果,那似乎应该灰烬的重量应该减少才对。”楚沔水见萧思齐不语又道,“按照现有的五行道法机理,铁ກ被火煅烧而增重,是金吸火而致,增加的重量是火的重量。”

萧思齐默然不语,虽然他仍坚信自己是对的,但是总是有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而自己尚未研习清楚。

求成心切,将原本明白的道理换一种麻烦的说法将给人听,哗众取宠、自以为多大成就,其实萧思齐说的这些自己也多半在周黍离的一些笔录中见过,也๣多半可用五行道法说通。至于是火,还是硫的表象,只要不用手摸火焰无关痛痒。楚沔水面露鄙夷之色,琢磨着浪费的时间还真不少,“萧老师,晚生不能久留,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箫思齐情急之下,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楚沔水这一去,自己在这连狱卒都要塞耳闭听的异端重牢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人开口讲话。

楚沔水回身要走,一想这人已被判ศ了异端,也着实算是可悲可怜,转身行礼ึ道:๘“萧老师,晚生先走了,您多保重。”

箫思齐情急,来不及多想,“我有一本笔录,在黍离那,你若能将它取来交给水神太祝官……”监室门悄无声息关合,里面就是一声炸雷,外面也未必听见。笔录,楚沔水可没心情管什么胡说八道的笔录,等些时候再说吧。看看候在门口的两位差官,楚沔水向囚室里抛了个眼色,“疯子”。

“要不是疯子,哪会那么เ容易就是异端的。”在外等候的狱卒总算把楚沔水盼出来了。

“我要马上回去,向火神๰太祝官复命,麻烦两位差官带路。”楚沔水一刻也不想多呆。

他不多说,两狱卒见他面色不好,也不多问,一言不将他送出,临别前๩的客套倒也少了许多,而且不用狱中招待,乐得早早了事。

“刚ธ才那个是谁?”

倒把两个狱卒吓了一跳,一个身着红衫的精壮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

“啊呀,沈先生,你可把咱们吓死了。”那姓钱的狱卒认出这是火神太祝官所领ๆ明礼学馆的杂事局胥佐沈于役。说来学馆内以主事为长,学丞﹑主簿等等官吏辅助,又分三局:厨库局管钱粮﹑颁แ书籍条册,学务局主管传教授艺、学籍、考核、奖惩等事宜,知杂案管监学杂务诸如日常礼ึ仪、学风学纪之类,各局设有胥长﹑胥佐﹑贴书等官吏人多员。因火神太祝๩官驻守南疆府,其属官夏官大司马又是主管军务,南疆府政事及朝内军务事宜大半都在学馆中先议出个眉目来,小事直接便宜处理,大事自由太祝官乃至五行五部六卿主持,这知杂案胥佐在学馆内很多事情是可管可不管的,原是极闲散的职位。偏是这个ฐ沈于役,借公务经手传递核对之便接过的文书、档案无不一一校验查对,时日不久ื,莫不说南疆ຆ府内大小官员几何、远近乡๥县巨เ细情况,便是这大牢之ใ内差官囚徒、耗子老鼠,哪个贪嘴๨哪个好睡都似乎了然于胸一般。于是乎又被加了监查火部ຖ诸事的任务,这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职权。加之沈于役为人秉性淳厚,别人看不到的差ๆ错被他挑出来了也不大肆昭彰,能补救的补救上就算了,不能补救的也大半从轻落,次数一多反而让人不好意思了。平日若说是府台大人来了,只不过多陪笑脸຀小心伺候,倒说是沈于役来了,反倒如热锅上的蚂蚁,总归是大失小错见了自己都躲到地缝里去、见了沈于役一股脑儿的夹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ว是火神太祝官差来向异端问话的神官,因为是自己人,又有火神令,想是太祝๩官又想起什么事来。”

另一人早将登记薄承了上来,“沈先生看,我再添上一笔午时离去,这就得咧。”

沈于役笑道,“连太祝๩官差ๆ来的人,你们也要按这规矩办事儿,则真是难得啊。”

说的那狱卒陪笑道,“这一段沈先生是常陪同各部ຖ的官员来向异端问话的,怎么能不小心些。”

“哦”沈于役接过薄子,向前๩翻了几页,好像也没细看。“钱老伯昨夜睡得可好?”

“”姓钱的狱卒不由á一愣,这个ฐ精细鬼儿,怎么知道自己้昨夜和几个多年不见老友折腾到เ半夜?要不是来了个火神令,原本可以在职房内好好补上一觉的。

沈于役也不多讲,把手里的薄子往他裤裆上一拍,一算还了他,二算替他遮羞。回身拱手,“回见。”抽身便走。留两个狱卒取笑、斗ç嘴。

沈于役一连按预想转了三四圈儿,远近就这几条路,四下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一个ฐ身穿红衫的,心中暗道“楚沔水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