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道：“有如此正直敢言的谏官乃朝廷之幸。无论内廷外廷，尊卑高下，行事稍有差，他便会进言论列，官家从谏如流，何愁风教纲纪不振？”
那碧渠位处瑶津池上游，其中清水明澈，周围修竹森森，绿影绰绰，微风拂面，皆带花草香气。众少年在水中竞逐嬉戏，漂亮的容颜如蕴日月之光，引来宫娥争相围观，连水殿中ณ的女眷们也纷纷褰帘ຈ眺望。
待蕙罗行礼毕，他让其余人退去，只留แ杨日言侍立，然后问蕙罗今晚元符宫生何事，为何喧哗，且深夜急宣她过去。
刘清菁欠身：“多谢官家费心周旋。”
“这是沈内人。”赵佶亦向他们简单介绍。蕙罗怀景仰之心对他们一福施礼，他们也立即长揖答礼，颇为客气。
刘ถ韵奴点头：“离端午不足一月了，这些饮食果子倒是备得多。”
曾布认为处罚过重，至帘前劝太后稍加宽贷，太后道：“老身本不欲施行，但皇帝执意如此，也只好由他。”
三人叙谈片刻，司宫令入内，把刘清菁自行提交内人给宫正，因其结交蔡王之ใ罪，先行割其舌的情形说了一遍。太后不由大怒，道：“即便此人真犯了这罪，也不应由她来行刑。在她眼里，宫规都形同虚设，眼里全无我这太后。你们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未来定省！”
来到เ元符宫又见一幕惨状：廊下一根柱子上缚着一名内人，嘴里鲜血狂涌，胸ถ前裙下血流成河。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内人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ຐ，立即就用湿毡毯扑灭了，即便这样，这个内人还被处斩了呢，内人以上主ว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深究？”
“你自己做了没脸的事到这里撒什么泼？”孙小鸾又气又急，捂着脸怒斥：“这是太妃的衣裳！”
郑滢忙跪下推辞，连称“不敢承恩”，太后板起脸道：“我主意已定，不必推辞。”
观者纷纷叹服，交口称赞。赵佶含笑称“惭愧”，却怡然有自矜之色，命内臣将茶先分给元符皇后。
“那天见你那ว么喜欢，捧着不松手，就想给你买了算了。但我出宫一向是和邓铎走，钱大多由他带着，我身上的很少，那天也不够钱买这个……回宫后很难再出去，前日就让邓铎ດ帮我跑了一趟，买了回来。”赵似见蕙罗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接琉璃瓶，就直接抓她的手把瓶子塞给她，“快收好，这两日我天天带着，真坠手，这香味还这么浓这么娘，十哥闻见，还被他笑了……”
“水？”赵佶皱了皱眉，“你要水做什么？”
结案之后再无人就那日在宫外留宿之ใ事询问蕙罗，亦未提及赵似，蕙罗渐渐放下心来，猜应该是庞夫人解释合理，今上和太后都能接受，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吴荣王赵颢是神宗赵顼ึ的二弟，吴王是封号，如今已薨，荣为谥号。听到门外动静，吴王长子赵孝骞前来相迎，见是赵似和蕙罗，不由大喜，引他们入厅中入座品茶，并呼婢女去请吴王夫人。
蕙罗取出自己随身的钱，见尚不足此数，遂问赵似：“大王可否借我些钱？”
然后一壁走一壁向蕙罗说明：“外国贡献、库存过多的香药太府寺会授权榷货务的香药榷易署卖给商人，最大宗的香药榷易是在宫城附近的香药榷易署和崇明门外的杂卖场进行。不过夜间不便前往，你既掌香药之事，想必以后也有去这两处的机会。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亦常有番商参与，从外地州府回京的官员若带回香药，也常在这里售卖，所以亦可按时前来，或有淘到优质货物的可能。”
蕙罗见天色确已转暗，便也未多想，上了马车，内侍当即驾车，飞驰而去。
梅玉儿道：“我自然是实说呀，厨房离福宁殿那么เ远，怎会听得见鸡叫呢？”
此事便如此敲定。
待太后走远，杨日言将蕙罗引至迩英阁内。蕙罗见赵佶正坐其中，面前案上一半是太后刚才送来的夜宵点心，一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章疏。
那日她悄悄携了茶酒、几炷香及赵煦用过的香品，来到人烟罕至的蜂场，点了香朝赵煦灵柩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好似一句句随风吹来:
蕙罗瞬了瞬被陡然增强的光线刺到的双目，辨出是他，顿ู现喜色，跳起来快步奔去：“杨先生，你来救我了？”
蕙罗忍不住笑出声，赵似不满地瞥瞥她，严肃斥ม道：“你笑什么เ？言官们真会这样传的。当年他们就是这样逼死了仁宗皇帝的大公主，我的姑奶奶。”
“其实香与人类似，都有不同的秉性。有时我闻到香气，便会想起与这香相似的人。”赵煦说。
“那么เ，你是觉得，爹爹与我，都错了，不该变法？”赵煦呼吸渐趋急促，喘着气问。
自朱太妃哭闹之后，一连三天均不见赵似入省福宁殿。一日午后，蕙罗去尚服局验取皇帝服玩，归来路过圣瑞宫，却见赵似身披大氅，风尘仆仆地自外间走来，上犹萦飞雪，手中把持着几束松枝竹枝和梅花。圣瑞宫守门的小黄门看见，忙快步相迎，口中说道：“十二大王回来啦！今日下雪，大王去玉津园也不多穿件衣裳，这件大氅并不厚实，娘娘见了恐怕又会怪责。”
“六哥，你真的不顾姐姐生死么？”她虚脱般曲膝跪倒在榻前，伏在床沿泣道：“你说我担心的只有我自己้，不错，我是担心，因为这宫里除了我们血脉相连的母子三人，没人会关心我的生死。”
太后沉吟，少顷ั也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赵煦闭目躺在床上，喘息未已，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间或逸出一声咳嗽。小霓观察片刻，见赵煦ะ未有其他异状，便让内人呈上备好的汤药，请赵煦饮尽，再嘱咐蕙罗为赵煦ะ更衣，如常伺候他就寝，然后欠身请安，带其余内人告退。
蕙罗从命，又坐下，继续梳的工ื作。赵佶闭目，良久ื无言，片刻后又仰面睁眼注视蕙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她，仿佛并不认得她。
赵煦随后宣布赐赵佶赵似及王诜、赵令穰财物若干，见赵佶冠被那盏酒淋湿许多，便让他先回原来在宫中的居处沐浴更衣。赵佶拜谢退去，赵煦举杯，又行一盏酒，然后上千戴假面、穿绣衣、着甲胄的皇城亲事官和诸班内臣在大殿内外呈大傩仪，扮成门神、判官、钟็馗、土地、灶神之ใ类，且歌且舞。仪式既毕，众亲事官出门驱祟，赵煦则率众宫眷及除赵佶外的几位亲王上宣德门，看城门内外的爆竹烟火。
赵佶先应着乐่声唱道：“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行过三盏酒，刘清菁忽然起立，朝殿后走去。赵煦现，唤过一名侍女，问皇后去向。侍女说：“适才皇后饮酒时不慎洒了些许在裙上，因此要去东厢更衣。”
那边依然保持静默，不见有人走开。直到蕙罗移步将至，才有一女子现身走出，面对她道：“蕙罗，是我。”
“大王能想想别的办法么？改动一下剑舞程式，减少十二大王右手舞剑的动作。”蕙罗恳求道，“但不要告诉别人十二大王受伤的事，否则那位侍从会受罚，十二大王也会很难过，他这些天强忍疼痛，苦苦掩饰伤情，也都全无意义แ了。”
“母亲于我，有十数年顾复之ใ恩。母亲的模样，孩儿当然记得。”赵佶这才回答了此前太后的问题。他语调轻缓，意态闲和，并没有掩袖挥泪之类的动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听得太后眼圈一红，目中有水色闪过。
太后答说：“我是说官家尚未康宁，他们夫妻相见，不宜同寝，建议中宫勿长留于福宁殿中，并非不许她前去探望。”
蕙罗立即想起赵煦在曾布絮絮叨叨劝其“节慎”之后也是这样回答。赵似那ว不耐烦的孩子气表情透过这二字呼之欲出，看得她不禁笑了起来。
合香经常要用到蜂蜜，无论是用于涂抹的面药还是焚香所用的香丸ฤ香饼，通常都需要调以少许蜂蜜，凝结香料，保持湿润，而且蜂蜜本身也有药引的作用，对香料药性的挥有所助益。尚服局所用的蜂蜜一般采选自宫外，但部ຖ分香药对蜂蜜质量有严格要求，因此宫中ณ也自设了个小型蜂场，酿造制药所需的蜂蜜。
这语言若细雨和风，蕙罗但觉如坠梦中，是真是幻难以分辨。她仰看他，他对她微笑，目光温柔却略显忧郁๗，那神情似曾相识。
赵佶睁大眼睛一摊手：“我已๐经尽量为你少算了，兴许这三秋里还有闰月呢，那就不止九个ฐ月了……”
室内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赵佶穿着一袭白色襕衫，头上戴着翻折如瓦状的方形黑儒巾，脑后有两根巾带，飘垂为饰，是寻常儒生的装扮。他手持画笔，不言不笑，神色异常专注，时而抬目观察案上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像，时而敛眉低，运笔在面前画中勾描点染。
刘清菁默吟此句，旋๙即朝赵佶盈盈一福，眼风漫挑，“妾身偏问官家安。”
赵佶忍俊不禁：“姐姐，出律了。”
刘ถ清菁笑道：“若事事皆须符合格律，官家岂能ม在此与妾谈交易？”
赵佶暗暗赞叹，很想狠狠扇她一耳光，即刻就把她抛到เ有他画作做枕屏的箪纹藤榻上，撕开她穿得无比正经的礼服，为ฦ所欲为。
她那高贵的下贱在这祭坛一般的宫廷中熠熠ຈ生辉，像滴落在斩衰麻衣上的一滴蜜糖，令他忍不住想探出舌尖尝一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