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别赖我,”孙小鸾一壁徐徐展开衣裳铺在薰笼上一壁说,“那日姐姐独承恩宠,如此风光,喜形于色，宫中多少人都看见了。姐姐往迩英阁又走得那么坦荡，要人不知也难呀，怎的姐姐偏偏说是我找的太后？”
郑滢轻声道：“官家和阿湲相识多年，今日也许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并非有意亵渎迩英阁。”
赵佶眼澜暗敛,微微一笑，未再接话,但听刘清菁向怀孕九月的皇后王素绚嘘寒问暖。一侧的郑滢却双眸暗转，目光悄无声息地在刘清菁与赵佶面上迂回一番๘。
蕙罗坚持：“那天我都说是借了，借便是借，不拘多少，有借就应还，这钱并非小数目，哪能用了大王的却不还。我也从没有借钱不还的习惯……”
“我赠你的摺叠扇和篦刀，可还留着？”他柔声问。
请示今上的结果是，赵佶下令，周兄开封府可按律法酌情宣判，处斩或刺配，周妩儿赐白绫，命其自裁é。
“王荆公之女，尚书左丞蔡卞的夫人。”赵似漠然答。
章惇强忍怒气，再问他：“那ว这章公百和香如今价值几何？”
言罢赵似策马，掉头离开，边走边问车上的蕙罗：“你想去哪里？”
苏意墨笑而摆：“名字只是用来称呼，未必要与人品性职业相符。否则我既监守香药库，不如叫苏合香更恰当了。”
蕙罗道：“她毕竟是司饰，做到此职位，重要的就是管理内人，技艺之类都是其次了。我们既ຂ归她管，还是对她和顺客气一些为好。”
既然司宫令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周尚服只得答应，问道：“那她们谁做司饰，谁做典饰？”
蕙罗现身，低声答应。杨日言微微一笑，道：“跟我来罢。”
她很快想起自己被禁闭那ว一夜的同伴：“简王呢？他可还平安？”
蔡ກ卞原与朱太妃一派过从甚密，此刻๑面有难色，太后目光透过帘幕冷冷地扫到了他身上。
“没用。”他说，“你若跳下去，明日朝中官员看的邸่报上会多一条：简王相逼，沈典饰不堪受辱，坠楼自尽。”
蕙罗红着脸抽回衣袖，轻声道：“奴家自己是不用香药的。”
赵似道：“朝廷具体岁入金额，我自是不知。但平日听几位前转运使与都知、姐姐闲聊香药等事，略๓微记下一些：海舶岁入，仁宗皇祐中每年五十三万缗有余，英宗治平中又增十万。皇考变法是为ฦ富国强兵，可惜忽略了市舶之利，未能善加利用，但熙宁九年，仅杭州、明州、广州三地市舶司所得香药珠宝等货物仍获利ำ五十四万一百七十三缗，而熙宁年间每年总岁入减总岁出，所得盈余也差不多只有五六十万缗。待皇兄圣躬康宁，不妨稍加部ຖ署，在更多港口增设市舶司，鼓励海舶制造及海外贸易，抽解、博买所得珍稀货物命榷易署妥善经营，如此市舶、榷易岁入再翻数倍，亦指日可待。”
太皇太后高氏崩后，赵煦亲政，立即召见被太皇太后摈弃的新党，任章惇为ฦ宰相，公开表明绍述继承神宗成法，并改年号为ฦ“绍圣”，大力贬斥太皇太后重用的元祐年间大臣，激化朝廷党争，亦致政局混乱。蕙罗虽极少听人说政事，但也知道皇帝行事乖๔戾，朝野民间皆有微词。只不知他此刻这样问赵佶，是何用意。
太妃拾起先前被他打落的文书，展开送至赵煦眼前：“六哥，你看看，措辞若不错，我便……”
一日蕙罗如常伺候太后焚香礼ึ佛，忽见勾当御药院刘瑗入内，向太后禀报医官为赵煦配药之ใ事，太后闭目听完，也不说什么，颔示意已知晓，而刘瑗并不退去，踟蹰须臾，又轻声道：“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太后赐予诸臣的年节礼物，还与往年一样么？”
小霓回眸视她，道：“天塌下来，砸不到เ你。”
赵佶内无尘，篦梳过处，丝丝现相，那清凉的触感和芳水沐的余馨缠绕在蕙罗指尖，令她不由心底柔软。他在睡梦中尚微蹙着眉头，睫毛偶尔会有几下颤动，蕙罗动作愈加轻柔，不欲因此惊醒了他。她梳头的手势带有一些对头皮的安抚动作，可能使他感觉舒服，他的睡态逐渐显得安稳，唇际有笑意浮现，侧睡，脸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枕头缎面，那模样恬静乖巧如婴孩。
“官家言之有理，”梁从政冷眼看看殿中赵佶，又道，“十大王今日挑落十二大王面具这一节，昨日演练中是没有的……”
赵似举剑艰难，而赵佶仿佛也无意援手，仍以正常的度与之对舞，最后挽剑直直刺去，眼见就要刺中ณ他胸口，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声，赵似也怔住了，几乎垂剑不动，而赵佶微微一笑，剑尖上挑，干净利落而又准确地挑落了赵似的面具。
蕙罗此刻已走至赵煦ะ身侧侍立，皇后的面容看得甚为清楚。以前听刘ถ翘翘说皇后每日必化妆，除夕节日盛大，蕙罗原以为皇后此日会施浓妆，但眼前所见并非如此。刘清菁妆容素净，看来蕙罗所制ๆ面药颇有效，面部斑痕已不明显，她小心地把脸上瑕疵掩盖之后再薄施脂粉，调出的颜色如肌肤本色，并未再加胭脂斜ฒ红，只在青黛画出的清淡远山眉下以浅赭色薄染眼睑，朝外晕开。这种妆容名为“檀晕”，她眉心和唇边用的是白色东珠制ๆ成的花钿，唇上未施浓重口脂，仅轻抹以蔷薇花汁，再加一层无色香泽，与檀晕妆相配十分素雅。
“不是，”蕙罗抬，冷静的目光直探他双眸，“是‘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他顿了顿，似等蕙罗解释，但蕙罗只是沉默，并不接话，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他左臂灵活如初，只有右臂行动不便，应是伤在右臂。练武受刀剑所伤很正常，但一个右手握剑的人是不大可能伤及自己右臂的，所以应该是别ี人刺๐伤了他。我们练剑都会有侍从陪练，刺伤他的人很可能就是陪他练剑之人，多半是他的心腹罢，因此他才要百般遮掩受伤的事实，以免那人因此获罪。”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容貌？”须臾，太后徐徐问赵佶。
“还是我不如太后有福。”太妃依旧衔着笑意说，“大王们的新妇都是太后的儿媳，而我如今正经的儿媳只有一个ฐ，偏还没心没肺的，整日闭门不出，已有一两月没去圣瑞宫见我了。”说着一指那ว兀自空着的中宫坐席，道：“我倒还罢了，看看，今日是太后宣召，她竟然还没来。”
6氏道：“我跟他说了你跑回尚服局取药的事，他虽没说什么，却亲自提笔写字给你道谢……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但别人对他友善，他也不会感觉不到，会默默记在心里的。”
忆及赵佶，心里又觉涩涩的。无论是崔小霓房中的龙涎ๆ香，抑或郑滢的目光、王湲的莺声燕语，都是带有锋利边缘的记忆碎片，每次尝试去触摸，都有被划出伤痕的危险。
“因为ฦ，它身上有人气。”赵佶说，又朝蕙罗挑挑眉，引出一点浅淡笑意，“你说过，我是妖。而妖最需要的，就是人的气息。”
王湲还是不理不睬，赵佶锲而不舍，继续摇着她袖角，用那孩子祈่求告饶的口吻连声唤“阿湲姐姐”，又道：“别ี再哭了，哭多了会胖的……”
她说的阿滢是指隆祐宫另一侍女押班郑滢。话虽如此说，王湲目光仍不自觉地飘向了东阁，显然十分关心那ว里的情形。
蕙罗不解道：“太皇太后是因为想起先帝，所以心里难过么？”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ງ……哦，小霓也这样说过……”赵煦双目轻阖，思绪飘浮，沉默片刻后，又道，“福宁殿中，不愿意做我嫔御的，大概也只有小霓和你。”
6氏道：“唉，我还在为此事犯愁呢。我那里只有少许常备的金创药，刚才都给他用了，准备再去药房要一些，大王还不许我去，说一旦要药，御药院必问因由，乃至派太医诊视伤者，届时不好应对。他那ว伤口不浅，必须每日换药，这可该怎么办呢？”
赵似正在里面看书，见蕙罗进来施礼ึ，抬起眼帘略๓看她一眼，简洁地问：“何事？”
卢尚宫领命，带蕙罗出去，在太妃寝阁后一处宫院正堂中坐下。少顷，两列ต内人鱼贯而入，在蕙罗面前列ต队站定，再一齐下拜，但见满堂翠鬟云集，粗略看来，至少有四五十人。
蕙罗垂继续为她篦，不敢接话。太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几日官家精神好了许多，我瞧着应该跟你梳头的手法有些关系……听说他昨日兴致好，还去后苑走了走，给两处新า建的殿阁取了名……后来我去看了，觉得那俩名儿挺怪的，一个叫‘迎端’，一个ฐ叫‘受厘’……”
蕙罗听得悠然神往，亦十分理解他追寻香气的这份执着，虽然同时也还在为ฦ那二十万缗钱心疼。待到赵佶说完，她叹了叹气，问：“大王下次能再让我闻闻龙涎香么？”
蕙罗颔：“是我建议，再经周尚服及御药院诸医官审验，觉得合宜，官家才选用的。”
这话虽仍在表示不满，但语气已柔软许多，更似对情郎的嗔怨，令蕙罗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房中飘出的那缕异香。而她一壁说着，一壁也伸手向赵佶头部，把适才蕙罗扶正的幞头又微微移了移，再端详着赵佶，目意温柔。但当她目光下移至赵佶颈上，脸色忽又一变：“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ล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草生。此梁上丹芝，实乃人主ว平宁、万民和乐之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遂道：“免从灵驾西行，算你为ฦ朕做的第一件事。作为回报，朕也承诺不追究太妃之责。至于第二件事，朕先说……”
他负手缓步靠近赵似，放低声音道：“让你的人上奏太后，请太后卷帘。”
赵似蹙眉，心下讶异。少顷ั道：“臣与朝臣并无联系，无法代陛下行此事。”
“未必要朝臣，”赵佶道，“内臣亦可，只要能ม公开提议，让人知道……你必须ี答应此事，朕才许你提第二个ฐ要求。”
赵似思量半晌，终于颔：“好，我答应你。”
赵佶朗然笑：“那ว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赵似道：“请把司饰内人沈蕙罗赐给臣。”
赵佶并不觉意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含笑上下打量赵似，徐徐道：“昨夜之事我已听说……但是你不觉得，你先要求的，应该是我赦免你们的罪么？”
旋๙即幡然变色：“你身为亲王，却私通六尚内人，公然狎昵，秽乱宫闱；沈蕙罗供职六尚，侍奉帝ຓ后，却与亲王私下往来，行为不谨。你们二人都犯了宫禁重罪，如今你不上表请罪，反倒要求朕将沈蕙罗赐给你，真是胆大妄为！”
赵似道：“你若要问罪，就处罚我罢，所有罪责我一律承担，只是别伤她分毫。”
赵佶却又微笑：“适才我既答应你，再为你做一件事，那ว就不予追究了，可保你二人平安。但是你们以后不得再有接触，若被朕现，必严惩不贷。”
赵似默默无语。
赵佶含笑拍拍他肩：“你也大了，到了该娶妻纳妾的时候。回头我请太后给你挑个好人家女儿做夫人，宫中有姿色的内人也赐你几个。至于那沈蕙罗，相貌平平，不值得你如此眷顾，只放在司饰内人中，也寻常得很……有几位掌巾栉的内人倒各有好处，孙小鸾比她美，梅玉儿技艺比她好，当初若非太后太妃另有顾ุ虑，为先帝做典饰的，也该是那二位，而不是沈蕙罗……”
“是，她们都不错，”赵似忽然打断他，冷一言，“我和陛下一样遗憾ย，为何到圣瑞宫来找我的，不是她们，而是蕙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