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显得颇为沉默，但对新君已无异议，因才华不凡，也受到เ了新君赏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薛朝大势已去，这才是正理。可世上有这识时务的，就有这顽固不化的——比如霍方。
他手下人办事效率极快，宣京虽降，但极其混乱，大小事宜层出不穷，乱成了一锅粥。柳从之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硬是控制ๆ住了场面，宫内宫外，朝堂军队，都梳理得有条不紊。薛寅一边被领ๆ着往柳从之寝宫边的书房去，一边暗叹，人家这是一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初听到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也觉无比震惊，他只是个小太监，薛寅从来没告诉过他这等打算，现在薛寅下落不明，他也觉得不知所措。
——是的，薛寅最终决定，终结这场战乱ກ，以这等耻辱的方式。
帐中烛火通明，火光摇曳，映在他脸上。柳从之样貌可谓是顶顶ะ俊俏，皮肤极为白皙，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挑，黑眸亮如寒星，五官俊美不假，但眉眼可谓浓墨重彩，顾ุ盼间带出一份凌厉，生生地将相貌中ณ那份隐约的阴柔秀气给压了下去。气质端然，凝沉如玉。
七八十的人了，平时神采奕奕的，一夜之间却像是老了十岁。
国将亡兮倾城雪。
“越之。”男子回头，微一颔，“你传令下去，立刻๑开拔，咱们最好赶在今夜渡澜江。”他抬头看一眼天色，悠悠道：“这场雪下的是时候啊。”
“……今大薛愿与月国重定边境，自溟河以北尽归月国……”
且说薛寅穿着一身龙袍，脸色苍白神色沉郁๗，跟个明黄色的鬼魂似的飘回了自己的寝宫，小太监路平见着他吓了一跳，噤若寒蝉地站直身子，一句话不敢说。薛寅理也不理他，径自飘进屋内，就见天狼一人独坐，身前桌上摆着两荤两素า四道小菜，再加上一壶酒，正有滋有味地小酌，一瞬间悲从中来，怒从心起，咬牙道：“你可真是清闲啊。”
他突然来这么一手，北化亲兵又干脆ะ利落地把持了宫中兵权，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然而华平已死，哪怕是华党的，也犯不着为了个死太监——这时还真是个死太监了——触皇帝霉头，再怎么เ说，这也是皇帝ຓ不是？更何况还有那恨不得弹冠相庆的。霍方แ即刻下拜：“陛下圣明！华贼为祸朝纲已๐久，恶行累累，罄竹难书！陛下能除此贼，实是我大薛之大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战火连天，内忧外患，数百年帝国如危巢之卵，谁知道将来时局会如何？亡国之音似乎已经扣在了每个人的心门上，但没到那一天，没睁眼看着一切成定局，那谁又知道呢？
天狼波澜不惊地喝茶，“第二，华平要跑了。”
小太监吓得不轻，听到เ这话，直以为ฦ薛寅要找他清算，顿时魂飞魄散，跪下扑通扑通朝薛寅磕头，一面哭道：“小的……小的路平……小的糊涂……奴才糊涂！一时财迷了心窍……求王爷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一回吧！”
薛寅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听过的粗话脏话多了去了，这些文绉绉的责骂在他这里简直是半点分量也无。这些人在这战火四起国家大乱的年头还有功夫互相倾轧，当真是有趣得紧ู。薛寅目光扫过这几人，又稍带玩味地看着没站出来的几名大臣。没站出来的大臣明显不是和华平一伙的，但明显也没有开罪华平的意思，其中两ä个满脸义愤，但仍然压下。薛寅的目光放在其中一名脸现不豫之色的老臣身上，定了定，那ว老臣似也察觉，转头看着他。
可惜，摇摇欲坠的薛朝，对上的是手握雄兵的柳从之。
当然，薛寅也就是喝西北风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忆一下他老爹的历史。他比他爹想得开，北化再是穷山恶水，也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而且在这破地方แ待着，倒也没人管束，舒坦自在。薛寅当世子的时候就是个没骨头的懒散鬼，等当了王爷，更是懒โ得没边，没人管得住他。
她性子爽利，少见她如此作态，薛寅睁着一双睡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姐弟俩对望，对彼此心里想的都有数，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这么个皇帝戳着，日子实在不好过。
薛明华转开视线，忽然目光一凝，“那小孩是谁？”
她指的是坐在树上安安静静玩树叶的方แ亭，薛寅道：“我捡来的。”
“刚才我来的时候，是他在吹叶子？”薛明华若有所思。
“是，怎么？”薛寅不明所以。
俩人都朝方亭的方向打量，方亭虽听不到两人说话，但敏锐地察觉了视线，坐在树上遥遥看着两人，似乎ๆ有些困惑。薛明华蹙眉看了他一眼，忽地扬声问道：“小孩，你刚ธ才吹的曲子是什么？”
方亭也似乎有些怔忪，困惑摇头：“我不知道。”
薛明华又问：“是谁教你的？”
方亭思考的时间长了一点，最后安静地回道：“是娘。”
薛明华点了点头，不再问，薛寅靠在墙上看热闹，问：“怎么เ了？”
薛明华微微蹙眉，低声问：“这小孩的来历你清楚么？”
薛寅摇头：“不清楚。”像路平这等宫内有名册的小太监是好查的，但小孩不同，小孩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战乱年头，流民遍地，谁也不知道谁，上哪儿查去？方แ亭自己也说不出个ฐ所以然来，大概就是爹死娘丧云云，不过他挺喜欢这小孩，所以也无所谓。
薛明华摇了摇头，“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刚才吹的是一民谣。爹的旧ງ部ຖ里以前有人会这曲子……不过这也没什么。”薛寅闻微微垂了垂眼，并无什么反应，薛明华看他一眼，忽然一提声，“好了，别ี在外面杵着了，我大老远来，你不请我喝杯酒？”
“只有茶，没有酒。”薛寅耸肩，又稍微躬身，笑道：“阿姐请进。”
房内只得他们两ä人，薛寅关了房门，两人坐定，薛寅亲自倒了茶。薛明华神色一正，“你过得如何？”
“你不是看到了么？过得挺好，就是出不去。”薛寅无精打采，他最近倒是吃好喝好穿好，就是整个人都蔫了——虽然他平时就是一副懒โ入骨髓的样子，但现在明显更没精神了，眼神恹恹的。薛明华见他如此，忽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知道你跪地投降的事如今被传得多离谱么？我估摸着现在满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讲你。你如今这名头还真够威风的啊，降王这封号我实在是听一遍就再也忘不了，要是爹还在，他能抽死你。”
降王……薛寅听到这两ä个字脸就垮了，当日输了柳从之一盘棋，他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好，结果后来圣旨ຈ一下，姓柳的一点不含糊，把他的封号定位了大大一个降字。虽也是他自己้咎由á自取，但这滋味儿当真不好受……他正低落，听到薛明华最后一句话，骤然思及老爹余威，脸色白了白，喃喃道：“爹会原谅我的……这不是……势比人强么？”
薛明华斜眼看他一眼，俏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最终又收敛了表，微微一叹。她最知道自己这看似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弟本性如何，当日除了投降一途，就真的没别的路可走了么？不尽然。他至不济还能ม逃跑，保全性命。可他只是铁了心要投降，哪怕清楚投降之ใ后的日子恐怕水深火热……如果爹还在世，以他的性子，只怕不战至血流干是不会罢休的，可如今换了他们两个，唯一想的，也不过苟且偷生四字而已๐。
“家里现在如何？”薛寅恹恹问。
“太平，又没可图的，谁想不开来捣乱？”薛明华喝一口茶，“上面那位向我许诺，等时局抵定之后，拨款改善北化民生，开商路，通贩卖……听上去挺不错。”
所谓“听上去挺不错”，意思就是“实际上不知会怎样”，薛寅耸肩，“应该会好的。”以他对新皇不多的了解来看……新皇虽然不是个ฐ什么善茬，但说话似乎ๆ还算数。
“另外，他封我韶华郡主，允我长留北化。”薛明华眼露一丝讽刺๐，轻轻晃荡手里的茶杯，“韶华韶华……”
“不挺好的么？至少比我这封号好听。”
“这个倒是，只是以后咱们就很难见到啦。”薛明华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蘸杯中ณ茶水，在木桌上写了个字。
薛寅低头看，薛明华写的是个“月”字。思及上次薛明华给他传信，写到เ的月国近况，不由á微微皱眉，口中敷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薛明华又写，“政变”。
薛寅眼皮跳了跳，笑道：“你这次来宣京，不出去逛逛？”
“当然要逛，你陪我一起？”薛明华字越写越快，都是些零散的词语，依次是“月”，“政变”，“帝ຓ丧ç”，“二女称王”，“三子失踪”，“恐兵变”，“不妙”，连起来就是，月国近日生政变，皇帝ຓ去世，二公主称王，三王子失踪，恐怕有兵变，局势大约不妙。这些都是薛明华月余时间内想办法深入月国打探的机密，如今月国势紧张，这些消息还未传开，哪怕在朝中ณ恐怕也未有人知，这么เ写出来，却是怕隔墙有耳，两人身份已足够特殊，再让人知道他们意在掺合军国大事，恐怕不合适。
“我自然是想出去逛的，宣京是好地方啊。”
薛明华写完，薛寅眉头皱了皱眉，眼里戾气隐而不，喃喃，“好是好……不过大概也挺乱的。”
薛明华把桌上痕迹都抹了，摇头道：“一团乱。”
他们如今内有皇帝老子提防，外有外敌蠢蠢欲动，看似天下平定，实际上恐怕仍有战乱，这下子北方แ似乎要不平了，那穷困潦倒的北化，又是否会受到เ波及，雪上加霜？
诸多思量，终究化为一声长叹，薛寅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心里琢磨，上面那ว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又将如何？
不料他心里这念头一转，他想的人就到了，路平在门外通报：“爷，陛下来访。”
姐弟俩齐齐一怔，起身出门，只见柳从之ใ负手站在院内，温笑道：“两ä位叙旧叙得如何？”
“陛下。”姐弟俩人一怔之ใ后，纷纷见礼，柳从之ใ并不在意，笑道：“我恰好经过此处，进来坐坐，可还方便？”
薛寅心道：一点也不方便，我见您就头疼，一面无精打采道：“陛下里面请。”
他木着一张脸，柳从之ใ打量他神，微微笑了：“怎么เ，降王最近过得还好？”
薛寅脸一僵，内心杀气腾腾，木然抽抽嘴角，“过得很好，多谢挂念。”
柳从之含笑点头：“我吩咐过这里的守卫，你有任何需要，一定开口。”
老子想出去，你让么เ？薛寅皮笑肉不笑，“不知陛下可否允我出宫逛逛？”
孰料柳从之一脸惊讶，“自是可以，降王仅是借宿宫中，何来如此一说？”
柳从之ใ的表太过真诚，以至于薛寅被噎了一噎，一时无，心中咆哮：你前一句里说的“守卫”被你吃了么？连日来受的窝囊气一股脑涌上心头，一时脸色青白不定，眼神稍露狰狞，奈何柳从之脸皮厚比城墙，丝毫不见尴尬，嘴角噙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目光玩味。薛寅被看得额头青筋直冒，索性还没气糊涂，最终压下了，长长输出一口气，木然道：“哦，是么？”
不行，再跟姓柳的这么耗下去，他会夭寿的，比坐那ว个ฐ破皇位还要夭寿……不，这不就是那个破皇位带来的破事么？这破皇位简直害死他。
薛寅抿着唇，一张白净的脸板着，不说黑如锅底，也是黑得不一般。薛明华见状，既觉意外，又觉好笑，她深知这家伙看着软，其实自幼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除了爹，谁也制不住，有时就算是爹也制不住他……如今遇到个柳从之，倒像是老鼠见了猫，这位谁也捉摸不透的陛下啊……
念头方แ一转，柳从之ใ转头看向她，含笑道：“不过这次前来，倒是有一桩正事。”
薛明华稍微差异，什么正事是能ม找她的？她神色一正：“陛下里面请。”
几人入内坐定，薛明华问：“陛下事务繁忙，不知是有何要事？”
柳从之浅啜一口茶，微微一笑：“朕有一事要拜托郡主ว。”
这人辞向来温和，虽然登基为帝，但待人仍是彬彬有礼，对属下对降臣皆是如此，城府极深，喜怒不显。薛明华闻一怔：“陛下请讲。”
柳从之亲口提出的要求，她自是无法拒绝的——身家性命尽系此人之手，谈何拒绝？
柳从之从容一笑：“二位长居北地，不知可识得辽城守将王溯？”
辽城守将王溯……
薛寅自坐下后就一直一不，垂着眼皮懒得搭理柳从之，听得这个名字，眼皮稍微一跳。
薛明华答道：“王将军与家父曾有往来，与我也有数面之ใ缘。”她自北方来，消息比薛寅更灵通，这么一问一答，立刻就想到了辽城近日状况，不由脸色微变。
“如此也算好办。我今日接到消息，王溯上书归降，但不便亲至宣京归顺ิ。我与群臣商议后，决定派陆归率兵，取道北化，前往辽城。”柳从之ใ微微一笑，“郡主自北化来，又长居北化，陆归此去若能有郡主同行，想来会事半功倍，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一番话毕，薛氏二人都是心头一跳。
王溯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反叛朝廷，却也不投柳从之，据守辽城，甚至于新帝登基后也不见动静，如今却突然上书归降，实在古怪，更何况这归降丝毫不见诚意，甚至连他本人都不见踪影。薛明华更知辽城一些近况，辽城实在……古怪闭塞，近来局势由动荡转为平稳，守将王溯却反而闭门不出，极少露面。
如此势下，柳从之派麾下得力干将陆归率军前往辽城，又哪里是接收失地，分明是如有异样，那ว就明抢！北化并非前往辽城的必经之ใ路，然而北化偏僻，若取道北化，恐怕可借地势，成意想不到的奇兵，薛明华长居北化，确实可堪为ฦ助……
薛明华一念至此，忽地转头看了一眼薛寅，后者抬头看她，神色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