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次跟他起吃饭都要骂他的话。
“三娃ใ，千万不能学你爹那个样子，吃饭拌嘴，坐着踢腿，被窝放屁，咕嘟喝水，这几样毛病都是要不得的，有了这几样毛病，走到哪里都是满身穷酸气，招人烦，叫人看不起。”
在奶奶的谆谆教导下，加上筷子头大巴掌的威胁恐吓，除了第三种毛病以外，另外几种毛病我都没有继承我爹，第三种毛病，关于被窝放屁的问题，我想谁也不会为了放个屁，专门跑到เ被窝外面去。睡得热乎乎的，就为ฦ了个屁，从被窝里钻出来，太费事，也太不值当。我猜想，奶奶她自己睡觉的时候，也不至于为了放个屁，从被窝里钻出来，就是专门把被子掀开为ฦ放个屁也不至于。
二串子吃饭喝粥的时候，就非常符合奶奶的标准，那么好吃的葱油饼，他也是撕角填进嘴里，慢慢咀嚼，嚼烂了再咽下去。喝粥的时候，点声响也没有，嘴角也点不沾油渍和粥沫。就是不知道他晚上睡觉放屁会不会从被窝钻出来，放完了再钻回被窝接着睡。
我看着二串ธ子吃喝，觉得那副样子真的挺雅致，如果奶奶看到，八成会把他作为ฦ我吃饭喝粥的榜样，可惜他是个汉，否则，就冲他吃饭喝粥时候的这副文明样儿，我还真的会尊重他。
二串子吃得慢，嘴空闲多，话也多，他说了些不着三四五六的话，突然冒出来句令我和我爹都目瞪口呆的话，“我看你们肯定是这个ฐ。”他伸出左手，比画ฑ了个ฐ“八”，我爹怔了怔，反问他：“这是啥意思？”我爹反问他的时候，也用手比画了个“八”，不过用的是右手，没用左ุ手，左手捻了张葱油饼，用不成。
“八路。”二串子说这两ä个字的时候，没抬头，样子很是不经意，实际上却非常郑重。
我爹呵呵冷笑，“要是八路早ຉ就把你种到เ地里肥庄稼去了。”
二串子摇头晃脑，“那ว也不定，八路抓了我也不会杀我，我没杀过人，没干过坏事，就是给日本人当个翻译，混碗饭吃，八路的政策我清楚。”
我爹吃饱了，用手背抹抹嘴，又把手背在屁股上蹭了蹭。说实话，如果认真看看我爹的裤ไ子，屁股上的油腻能熬半锅高汤，这是他的坏毛病。过去我也有这个毛病，后来让奶奶给治好了，奶奶的办法很简单，发现次，用鸡毛掸子抽我十下，用力抽，而且要脱了裤子直接抽肉，因为这个毛病挨过三次抽以后，我就彻底戒了。
肚子吃饱了，我爹照ั例不管不顾地蹲在旁抽烟，我自然也不会去收拾，奶奶从来没有让我养成饭后刷碗洗锅的习惯。二串子吃得最慢，吃饱了，从裤ไ兜里摸出个ฐ白手绢，擦嘴擦手，然后仔细折好，又放回了裤兜。
“收不收拾？”二串子问我爹。我爹说：“扔着去。”
二串子蹲在我爹身旁，递给我爹根纸烟，“尝根，日本的。”我爹拨拉开他的手，“抽不惯。”
二串子就自己้点了烟，然后问我爹：“贼婆子，就是你师姐，啥时候回来呢？”我爹厌烦地瞪了他眼，“你问她去。”
二串ธ子又问：“你咋把她叫师姐呢？你也跟她样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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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爹眯缝着眼睛悠悠地说：“就是个称呼。”我爹闷闷抽了几口旱烟，“日本人咋就把她给放了？”
二串子苦笑摇头，“谁也没放她，她自己跑的。走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是枪，谁也没想到เ，她还敢跑，还能跑，经过个院子，院墙稍微矮了些些，她飞身就翻了过去跳墙跑了。等我们追进去，人影子都没有了。”
“你跟她咋又联系上了？”我爹又问。
“当天晚上她找到我们家，告诉我说东西不是她偷的，但是她能帮我们找回来，条件是日本人不抓她。我赶紧给日本人说了，结果这件事情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日本人说如果东西找不回来，就要唯我是问，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我爹狠狠地说：“你的点都不倒霉。”
二串子连连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是老八，要那ว东西也没啥用途，日本人的东西也是敢偷的？就算东西拿回来了，我估摸着日本人也不会甘休，听我的劝，你们还是赶紧想个后路。”
我爹没说话，闷头抽烟，二串ธ子看我爹的神色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卷纸，接着奶奶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东西拿回来了，赶紧滚蛋。”
谁也没想到เ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倒把我们都吓了跳。二串子把抢过掉在地上的那卷纸，翻开看了又看，欣喜和惶惑把他那ว张脸扭成了张油饼，“拿回来就好，拿回来就好，拿不回来不要说我们家大小，就是你们也都得叫皇军喂狼狗去。”
奶奶说：“回去给日本人说，东西我没有拿，是大黑山上的黑老鸹到城里偷金铺的时候顺手捞的，黑老鸹也不知道是啥东西，详细情况你叫日本人直接找黑老鸹去。”
黑老鸹是传说中住在大黑山里的贼，据说能够飞檐走壁，偷东西手到擒来，从来没有陷过。这个人极为心狠手辣，作案从来不留แ活口，所以也就从来没有活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都说不清楚。奶奶这话肯定是临时编造出来的，好在二串子在这个时候能拿到东西回去交差就已经万分侥幸了，所以也顾不上细细探究事情的真假虚实，“我回去就这么说，就这么说。”
奶奶骂他：“的你再敢把日本人往我这里引，我可不会再这么好答对了。”
二串子起身，“你放心，他师姐，他奶奶，我定不敢再招惹你了。”
二串子走了，奶奶瞪着我爹，“你给我说实话，夜里把东西拿到哪里去了？”
我爹闷闷地说：“到外头躲了夜。”
奶奶半信半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个ฐ来回，我爹闷头抽烟不看她，她也就罢了，“赶紧ู收拾下，的日本人，把炕都拆了，这两天你哪里也不要去了，赶紧ู把炕垒上。”
我爹反问了她个ฐ问题：“你刚ธ才干啥去了？”
奶奶骂他：“干你屁事，你能拿上到外头转夜，我就不能拿上出去转会儿？”
我爹说：“这院子还能住吗？”他完整的意思应该是：经过这么เ场事，这个ฐ小院可能被日本人盯上了，让我们搬走。
奶奶问：“走到เ哪里去？”我爹说：“乡下山里，风头过了再回来。”
奶奶不屑：“风头啥时候能ม过去？除非没有日本人了，你给我说说，日本人啥时候能ม没有了？再说了，乡下山里有戏园子吗？有饭馆子吗？有街道商号吗？我才不去呢。”
我爹无奈，但还是嘟囔了句：“到เ时候想到乡下山里都去不成了。”
奶奶却忽然问了我句：“三娃ใ子，你是想到乡下去呢还是想留แ到เ城里头？”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我而言是个陷阱，不论我怎么选择，都必然要得罪方，不论是奶奶还是我爹，他们都是大人，是家长，我得罪不起。于是我含糊其辞：“到เ哪里都行，你们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奶奶拍了我脑袋巴掌，“小小的就会见风使舵，长大了保准是个臣。”
我本能ม地晃脑แ袋躲避她那巴๒掌，没能躲得过去，奶奶这人手黑，真的想打谁，谁也别ี想躲得过去。
我爹留แ在家里干活，如果我们这“窝砖头瓦块”也能算个ฐ家的话。“窝砖头瓦块”是街坊邻居对我们家庭构成的评价，因为ฦ我们家人口虽然不多，关系却挺乱ກ，所以街坊邻๑居在背后都这么เ说我们。简而言之ใ，我爹在这个家里没有决策权，我就更没有了，决策权在奶奶手里。既然奶奶坚持不离开，我爹也没办法，只好按照奶奶的吩咐，从街边上找来了两个ฐ帮工，脱土坯把我们和奶奶的炕重新า盘了起来，又把炉子也重新盘了遍。
盘炕盘炉子那几天，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奶奶出乎意料的大方，给我们，还有我爹找来的帮工ื每天做好吃的，有两ä顿ู还烩了猪肉萝卜。那ว年头，别说吃猪肉，就是能ม吃点猪皮都是难得的口福，见我们吃得高兴，奶奶又许诺等家里的泥水活干完那ว天，给我们炖大锅羊肉，“管够，敞开吃。”
我估计要“管够”让我和我爹还有两ä个帮工吃羊肉，恐怕得要只羊，如果要算上奶奶自己，只羊恐怕都不够。我忍不住问了奶奶声：“奶奶你发财了？”我问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那个ฐ年头，要吃只羊，没发财是不敢想的。
奶奶瞪了我眼：“你当奶奶是个穷酸吗？”
我连忙否认，尽管我心里向没有觉得奶奶是个有钱的主ว儿，但是却不敢深究这方面的问题，也没心深究这方面的问题，我那个年纪，有吃有住有穿的，别的问题不属于我担心的范畴。但是，我的心里却不能ม不存个隐隐约约的疑惑：奶奶从来不出去干活挣钱，她如果真的有钱，钱是从哪来的呢？晚上，我把心里的疑ທ惑交给我爹解答：“爹，你说我奶奶哪来的钱呢？”
我爹想了想说：“平日里攒下来的。”我又深问了句：“她从哪攒钱呢？她也不挣钱。”
我爹又想了想才说：“我给她的钱她积攒的吧。”
我爹说这话我可不信，太假了，我那ว会儿已经开始懂ฦ事，如果说我爹给奶奶的钱不但够养活我们三个人，而且还能让奶奶“攒”下足以够我们奢侈的钱，打死我我也不信。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爹实在是个ฐ穷人，如果不穷的话，也不至于沿街给人剃头谋生，现在连剃头的营生都做不成了，每次回到家里，第件事情就是找吃食，如果他能ม挣钱养活我们三口人，自己也不至于在外面饿肚子。
后来的事情证实了我的判断，我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可是有时候奶奶和我爹说话也难免让我听上句两句。奶奶大早ຉ出门，说是要去乡里给我们收羊去，看样子她真的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在家里的泥水活干完时，给我们炖羊肉，而且管够。我早ຉ上还没起来，平常我醒得不会那么早ຉ，新า盘的炕，返潮，睡夜起来，褥子被子都是潮乎乎ๆ黏嗒嗒的，人睡着很难受，所以我睡了新炕之后，每天都会比以往醒得早ຉ。听到เ奶奶给我爹说她要到乡里去收羊去，我的精神振，更加清醒了，竖起耳朵听动静。
“你最近手头宽裕ษ得很。”我爹像是问又像是说。“宽裕了咋？不宽裕了咋？”
“钱从哪里弄来的？”“你管呢，有肉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偏财，来路不正。”
奶奶发火了：“啥叫偏财？啥叫来路不正？你个大男人，整天在外头野狗寻食样胡跑，你拿回来过几个钱？还有脸说我呢，靠你，三娃子还有你自己้早就饿死了。”
显然我爹气虚，没吱声回嘴，我猜他就肯定又蹲到地上抽旱ທ烟了，我连忙爬起来，透过窗纸的缝隙朝外面窥探，果然，我爹蹲在屋檐底下抽旱ທ烟，浓浓烟雾蒙在他的脑袋上，仿佛他的脑袋是个ฐ刚ธ刚从炉膛里捞出来的大煤ศ球。奶奶换了身衣裳，打扮成了个ฐ乡村妇女，胳膊上挎着个筐，我替她着想了下，那个筐肯定装不下只羊，如果她要把羊扛回来，那个筐就会很碍事。
奶奶拉开院门走了，关门的时候把门摔得哐当当震响，把肚子里鼓着的气直接使到了那扇可怜的薄木板上。我爹抽了会儿烟，站起身也出门去了。我穿衣服的时候蓦然想到เ，在钱的问题上，奶奶和我爹都没对我说实话，奶奶的钱肯定不是她攒的，我爹也肯定没有给过奶奶能让她攒下来的钱。
明白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困扰我，能吃到美妙的炖羊肉，而且是“管够”，令今天的切格外美好。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我我爹还有他叫来的两个ฐ帮工，果然吃上了肥美的炖羊肉。我爹也有点太没有志气，大早让奶奶损了个灰头土脸，吃羊肉的时候却像啥事没有样狼吞虎咽，而我们，我还有那两ä个帮工，也同样如抢样拼命往自己的嘴里填食着羊肉。
奶奶按照习惯，在旁看着我们吃，脸上洋溢着成果得到เ认可的满足感。她的手里捧着羊头，有搭没搭地啃羊头口，两ä颗羊的眼珠，她专门抠了出来，让我吃，我有点害怕，不敢吃，奶奶自己吃了颗，“大补，明目的。”
我还是不吃，奶奶怒了，“吃，奶奶还能害你吗？”
我只好张嘴接过了那ว颗羊眼睛，嚼也没嚼囫囵吞了下去，奶奶脸上露出了满意，“吃啥补啥呢。”
我问了句：“羊脑子吃了是不是人就变聪明了？”
“对啊，你用不上，会儿把瓜娃叫来，给他补脑子。”
瓜娃在我们的印象中都属于那ว种傻人，用羊脑แ子给他补补脑子，这个主意恐怕也只有奶奶能ม想得出。我的肚子快撑破了，奶奶实践了她的诺言，把从乡下背回来的整整只羊都给炖了，让我们敞开肚皮管够。我们也没有辜负奶奶，口大锅里，只剩下了羊肉汤。我急于想看到瓜娃吃羊脑子的情景，两ä个帮工ื和我爹吃饱了羊肉，喝足了羊汤，帮工ื说是还有活先走了，我爹也不知去向，我估计可能ม跑回屋里睡觉了。
奶奶让我去叫瓜娃ใ给他吃羊脑子补他的笨脑子，我也实在想看瓜娃ใ吃羊脑แ子的情景，连忙跑去找瓜娃ใ。我没敢直接告诉瓜娃说我奶奶要让他吃羊脑子，怕他不敢吃因而不敢来，我告诉他说奶奶炖了羊肉，叫他去吃。瓜娃高兴坏了，二话不说跟着我就来了。奶奶舀了碗羊汤给瓜娃ใ喝：“肉都吃完了，你先喝些汤，我给你把羊头破开，吃羊脑髓。”
瓜娃捧着大碗拼命往肚子里灌羊汤，奶奶把羊头垫到菜墩子上，高高举起了斧ร头，朝下面劈去刹那间，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地面颤悠，我还以为ฦ是奶奶劈羊头的劲道震出来如此威猛的响动，奶奶手中的斧ร子却并没有劈到羊头上，在距离羊头不到指的地方，斧ร头和奶奶都僵在了那。奶奶东张西望，瓜娃也在东张西望，其实，我那会儿肯定也在东张西望，我们同样的本能反射就是想弄清楚，刚才怎么了？什么เ东西在什么地方爆炸了？
外面传过来的爆炸声持续不断，奶奶扔下羊头和斧头跑到院子里侧耳倾听，我和瓜娃也跑到院子里倾听，瓜娃满脸惊慌，手里还捧着大碗，大碗倾斜ฒ着，碗里的羊肉汤淅淅沥沥地流到了他的脚面上，他却点也不知道，整个就成了个傻子，那ว刻，瓜娃ใ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脑子里飘过了个念头：奶奶给这的吃羊脑แ子，白费。
奶奶喊我爹：“柱子，柱子”
这证明奶奶这会儿对我爹的情绪还比较正常，如果奶奶和我爹的关系不和谐，就不会叫他“柱子”，而会叫他的全称“洪铁柱”，仿佛“洪铁柱”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贬义。
我爹没有应声，奶奶让我过我爹“死到哪里去了”，我判断ษ我爹肯定藏在我们的屋里睡觉，可是我钻进我们的屋子，外屋里屋都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