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望了一会儿，走过去，像很久以前那样坐在她的床边。
有一个无月夜，他刚逃出君山与灵墟的围剿，数次垂死仍然侥幸逃脱。在密林深处随时都会坍圮的破庙里，少阳抬头这样问再次出现的重明鸟。
阿湮是舍不得怪她的。就算她真的将阿湮后来所有的计划都破坏得一干二净，阿湮也只会无奈笑笑，然后寻求别的法子。她们降临这世间，也不过为了给太子长琴求那一线机缘，她知道阿湮最后定然能摆脱天命束缚，阿湮一直无所不能，但她就是怨艾，让阿湮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缘由，其实并不是天道，而是他自己้的放弃。
魂魄受到那ว般重创น的辰湮，不接受青莲的重塑，就算成功轮回，要如何挺过下一世？
痛。这就是心脏被活生生撕裂的痛。可这般苦痛，不及盈盈片分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少阳才笑出来，他注视着盈盈就像注视着绝无仅有的珍宝：“然后，女魃与应龙便再未得见。女魃来到应龙曾久驻的赤水边上，人间就有了赤水女神的传说，应龙被天道强留天界，日日流连在天地屏障边，便只有按天律司水之ใ时，能够俯视人间，可是他的视线穿透九重天宇往下，却再见不到女魃颜面。”
然而那ว眼睛又盈美得出奇了。她的心灵太过纯净太过清澈，那ว深邃为ฦ纯澈的眸光所包裹，就彷如星夜的穹宇笼罩着薄岚，呈现出更难以想象的美来。
她是属于他的，就像他离不开她身侧。
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洞天有着无穷的禁制ๆ，在那禁制的夹缝中，三千世界都影影绰绰。往外多看的每一眼，都能窥探到เ神秘又磅礴的世界。他不敢多看，每一眼，都在损耗着他的精气神，再多，便恐寿命消减。
好在此地灵气分外充足，在漫长的渡魂生涯里，这地界的环境已经算的上是难得优越的了。月眼泉中ณ的潭水剧烈得震动着，几欲凝结成实质的灵气疯狂涌入鬼童躯壳，便见得泉眼之外的屏障渐渐薄弱，而姑获鸟凄声厉音越刺人。
正如徒离所料，他只往东边过了没多久，身后翅膀扑扇的声音便越响亮。那ว团弥漫着死气的怨魂如跗骨之蛆，直激得他道体寒毛直竖。此刻正值午后，离黄昏入夜时分都还远着，如此白昼，那鬼怪竟也畅行无阻！
徒离回想到之间的比斗中隐约一眼窥到的事物，又忍不住蹙起眉。
妖毒像是恶化的病毒般，从伤口中弥漫进去，越是挣扎，越是渗透。
姑获鸟，成群的姑获鸟。这种鬼怪不常见，由于习性关系，无论如何也让人想象不到这么多数量集合在一起的模样。姑获鸟喜夺人子，一只姑获鸟就有可能将偏僻的村落覆灭，但彼此就如同天敌般，无法相见。因为是秽体凝形，想要将它杀灭也不容易。
闹别扭的孩子总是很难料理。如果有可能，辰湮宁愿维持着陌生人般的关系，总好过它这样恐惧甚至是仇视的态度。残魂与兽身不相协调额后果，便是拥有兽的本能，仙魂的思想。想要磨合何其艰难，一旦磨合之后想要脱出也是何其不易。他无法控制宿体，或许，松鼠所表现出来的……也代表了他的真实绪也说不定。
某种程度说来，她并未撒谎。只是不曾讲全。
“我道你这回怎来得这般及时，原来就是觊觎我这些灵气！”徒离不爽得斜ฒ睨她，转而又惊讶起来，“这只鸟有什么能ม耐值得你这般惦念？它之灵脉已断，就算你将其重塑，也不过多活些时日罢了，化妖是绝对不可能的……喂喂！再灌下去小心它爆体而亡——别来浪ฐ费我的灵气了！”
日子过得实在太沉静，怨不得青华上神古井无波不可攻坚——竟连笑都成了一种姿态。
这雨下到一半的时候，画ฑ眉醒了。
可是雪皇抽抽搭搭说得话却出乎她意料：“他若苦痛，有他自己为ฦ自己受着，阿湮苦痛，阿湮自己้是觉察不到的，于是只能由我来为阿湮苦，为ฦ阿湮痛。”
在瑶山边遇上一个愿听他琴的挚友，却终要是舍了这身仙体倾覆大半个ฐ天地为这分作陪。
许久ื以后，他像是叹息般低低道：“海ร棠一直都是这样聪明……所以，海棠什么เ都懂。”
“三……哥哥？”
“我睡不着。”阿和身上真暖和，“外面雷电交加，宫里正值是非之秋，你怎的在这时候出宫？又犯了宵禁，若让人知晓，怕是不好。”
她娘这样说，总义约莫是想让她避了所有公主。可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佳，也就是说，避的人要是阿和。阿和在长公主眼中也是疯子，但阿和究竟做了什么เ事，让她这样看不过呢？
她偏头望着他，眉眼柔柔，柳眉微蹙，这样的姿态总是带着一股天真迷茫的神态，红衣的艳色并不能ม掩盖那ว气质的秀雅，而且不知为何，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站着什么都不做，都带着几率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明明是无忧无虑极聪颖活泼的女孩子，或许还带点超越年纪的小成熟，怎么都不该有那ว些许愁的。于是总让人疑心着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龙子凤胎，鲜少有长得差ๆ的。他不若阿昙少时静美若处子，却也生得极好。额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隐隐有药味弥漫出来，却也不难闻。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姿却是瘦了，昔时属于孩童的圆滚滚体型去了大半，已๐经出落得少年的颀เ长。
“海……棠？”他怔忪而恍然得，低低喃道。瞳眸微微睁大，眼神茫然又带着迷离，似乎见到的是什么不敢置信的事物，却小心翼翼得连触碰都不敢。
长公主ว一如既往得彪悍。
他不明，也不解。只是胸膛中心悸还是如影随形，那钉子刺痛了心脏与魂魄，让他莫名得为之战栗颤抖。他看得到，不祥的死气还团聚在他的身侧，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拾掇完行李，等先生交接完毕，施施然再度赶赴京城。
夷平风水宝地，财粮丰饶，寻常整整内务，管理一县行政，官虽小，奈何自在，先生平素与诸友诗酒礼乐่相交，也乐哉快哉。相较之下，她的日子就郁闷多了。
辰湮满五岁的时候，他们终于搬家了。
万幸，她没有这样就被摔死，婴儿的身体，连疼痛都迟钝，薄薄一层褥子完全挡不了寒气，她用尽一切拼命哭，声音仍然如同幼猫般细弱。
她哼哼两声，又忍不住问：“阿湮你什么เ时候再走？”
她蓦ย地回神，摇摇头，笑笑，灯火的辉光交织错落着打在她的瞳眸中，璀璨更胜过天边的繁星。
她急急丢下手上用苇草编织了一半的篾框，反手掀开竹帘子往里看。一帘之隔，木榻上惊醒的少年，一手紧紧ู抓着木沿，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甚至捏得白，一手捂着眼睛，脸色惨白，冷汗顺ิ着根缓缓滑落下去。
一开始不慎为阿爹现，大夫当然是检查不出什么เ毛病的，为免人碎语妖孽作祟，也不便向外透露。幸好后来寻日里阿昙装得那般好，也就瞒过了阿爹。但这是瞒不住她的，她也没有装出自己被瞒过的样子。
却仿佛是注定的那一眼——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她总是这样看着窗子，没准，就是为了能ม看到เ她妹妹，已经长大了，有了相恋的少年，然后有一天两个人牵着走过窗前……她只求能ม看上眼，就够了。
她坐在小哥哥肩上，抱着小哥哥的脑袋，看络绎缤纷的彩灯，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繁华欢腾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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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皇大喜：“这样就很好啦，只要能ม跟去人间便行。那我便与阿湮一并在太易宫中ณ沉睡……”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闷闷道，“阿湮，我厌烦这天界了。”
已明白了，不是天地重归混沌，便是莲子湮灭于此世，而无论哪一个ฐ结果，于她，都无甚差别。这争斗，没有谁能插手。即便是天帝伏羲之于天道，即便是太子长琴之于辰湮。
诛仙台氛围格外压抑。伏羲有心拿太子长琴立威。众神仙虽有不忍，但不敢违逆天帝，能ม到เ的还是都到了。
事至如今，阿湮不会救，也不能救——其实自己原就是……比谁都清楚的。
原来青华上神一直是那个ฐ模样，万千载时光荏苒，竟从不曾在她神体中ณ留下任何痕迹——原来她所以为ฦ的温柔……也只是假象。
辰湮站在天界最高的地方。静默无可撼动的身形，犹如亘古以来从不能改变过。
说来太子长琴与噎还是同辈。随同火神祝融降世的，一者为ฦ天神黎，一者为地神重。三界成形之后，相当于对世间格局的一次大翻牌，属于黎与重两神的天命便是分隔三界，使神仙居天界，人兽居人界，鬼灵居地界，再不能自由á来往。
建木之梯将成，登天之时指日可待。
辰湮缓缓闭眼：“陛下不是已经知晓了？”
“既ຂ然来了，那便留下吧。”辰湮淡淡一语，手掌并拢用力往下一抓，只听得九天雷霆好似全然炸裂ฐ开，雷声震耳欲聋，而隐隐呈现手掌姿态的天地之力已๐在慢慢收拢，自死气一片的云层中有缕极昼般的光华朝着境北之地倏然而下。
可它还想回到เ她身边，还想与她在一起——因为那是她的本体。
雪皇瞪了半天，直接咋呼：“这也能走错？！”
榣山水湄，他弹的，那ว是怎样静美动人的乐่音阿，阿湮说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能从他琴中ณ听出，他坐在那ว里，广袖长舒，乌瀑悬，眉眼间便是轻风拂过似乎都会化开的柔和而令人安心的温然，让人甚至愿意沉溺到天荒地老。
看到的多了就对这玩意儿看得无比透彻：“按理说是天命所趋，无论如何这天道总是要全的。但实际上打着天道的幌子，内里矛盾激烈到你死我活的多了去了，炎帝ຓ与黄帝ຓ争得可是天下共主，不到最后一步谁能罢休？”
男ç人哼一声，转头却像是换了张脸似的，焦急而热切得注视着他：“阿祸阿祸，来告诉舅舅，有哪里不舒服？”
“……无。”沉默良久后，他只能嘶声吐出这一个ฐ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