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那家伙从哪座窑子里逛出来，衣衫不整就不说了，居然还醉得一塌糊涂，沿路踢翻了几个意欲阻挠的侍从，没头没脸地闯了进来。
从太庙的另一边，一袭缟素的湘纪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青洛的长相起码有三分像他绝世的母亲。
经过严肃的考证，这不像是一支奔丧ç队伍，反而更像一支——唱花鼓戏的——
“其实，”金靖夕默然自斟自酌了一会儿，饮尽杯内烈酒之ใ后，冲端木扬了扬盏道，“我看得出来——你对她用情至深。”
旁边的夏王世子也在连连应和。
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女子，心里却在骂娘：不要告诉我你对夏王之位不感兴趣，老娘死也不相信！光是看你那副内外不一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超出物外的善茬！
这一刻，徐瑞星伸手抚着自己鲜血直流的额头，仰面朝天，哭得稀里哗啦：“老天啊~！老夫这辈子好像没作什么孽吧，你凭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招惹一个这样的孽祸胎也就罢了，还要招惹两个……”
这两个死鸭子嘴硬的男人，对彼此的伤势心知肚明。可是却偏偏，谁也不肯在对方面前放下不可一世的自尊，为了撑面子，彼此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轩辕古道上，已经变成了一个ฐ巨เ大的修罗场。
因为就在她的周围，宽敞得像一个坟场的床榻上，已经躺倒十几具赤裸的无头女尸。她们生前无不是国色天香，肌肤无不吹弹可破，仅仅在顷刻之间，便以这样狰狞的姿态死去。
岂料端木头也未抬，面不改色地一拂宽袖，一道狂风卷起，立即将这些四面八方的刀戟卷起，转瞬之ใ间扫了开来。
端木凌烦躁地将诸葛次抓过来，皮球一样扔进左清云怀里，冷着脸吩咐道：“没撑死不许回来。”
“不许说死。”在他的手指划过她的唇边时，湘纪忽然睁开眼睛，调皮地噙住他的食指，然后没好气地咬了他一口。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她耳子软，还时不时对着她耳鬓厮磨，简直要人的命。
“哟~这不是颜珊大姐嘛，怎么不陪你的刑部ຖ尚大人啦？”
烟水寒不由á得为金靖夕暗自惋惜了几把。
纵身一跃，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倾了他的城，也倾了他的国。
“不、不可以……”伤口在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愈合，而她也稍稍恢复了一分力气，奋力推搡着这个男人。
“来者何人？给我站住！”湘纪一路紧ู追不舍，在夜雾憧憧的小树林里穿梭来去，前方奔逃之ใ人一袭墨色斗ç篷，来去如风。
鬼渊盟主，注定永远只能是个ฐ谜一样的存在，蛰伏在幕后纵着这一场生死迷乱ກ。
湘纪看到เ他的第一眼，心中不免吃了一惊。想不到竟然不是个老和尚，而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且生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是留แ了头发套上女儿家的衣服往人堆里一扔，恐怕没几个能ม够识出他的男儿身来。
不知为何，今日寺内一改往日香客如云的热闹景象，气氛显出一种奇怪的冷清。
“尘，我还记得你小时跟我说过……”他将手覆上宁歌尘的额际，将自己้积年的内力修为源源不断ษ地渡给对方。
“什么人？！”奈何对方实力不弱，且在大胤雪山，素า湮本就料不到เ有人敢以下犯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逼得她气血翻涌，猛然急退了几步。
这一招十足吊人胃口，湘纪欢喜莫名地回过身来，脱口而出：“你知道？”之前由于局势紧ู张，战火纷飞，金靖夕甚至都没法抽空给家里来封信。
有些事，其实只要一道合理的指令，不要亲自露面，照样可以掌握全盘生死的。
“他是我的儿子，尘儿。”只有在望着那个人时，素า湮夫人的目光才会变得真正温柔似水，这种温情是不含任何杂质的。“可惜因为ฦ一些人一些事，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素湮夫人沉沉叹了口气，默默擦掉颊上泪痕，一时无语。
“这、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少年，渐渐如同被抽筋剔骨般委顿了下去，他低垂着头，双肩剧烈颤抖。
山葵痛叫了一声“哎哟”，还没有反应过来，谁知紧接着，他更是遭到天谴般，骑马跑到哪儿，哪儿就冰凌四裂ฐ，雪团滚滚而下，把个山葵吓得抱头鼠窜，发出了一迭声的惨叫哀号：“老子不做神仙了！打死不做了！不做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看似无心的回答，会带给对方多么巨大的震撼。金靖夕闻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揽住她的手，陡然紧了再紧。
太妃作势起身，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金靖夕算账。
或许这一辈子，都将这样默默陪伴下去吧，他心甘情愿，又有何不可？
肖坤正魂游天外之时，另一边金徽英已经同一个黑衣蒙面人打得热火朝天。那ว个蒙面人从身形上判断ษ就可知是个ฐ女子，金徽英阅女无数，更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可他已๐经不是那ว个王府里的浪荡公子了，现在的他，想要他对任何人留情，那是不可能的。
明熙ກ王府，那个被金靖夕定义为“神神叨叨”的庞天师，正一袭宽大的素服，在祭台上风乎舞雩，大半夜地吟诵着古老祭歌。
他纵马追了上来，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过去七年内所发生在金靖夕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当时彻底怔在原地，觉得不敢置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靖夕不是妇人之仁，需要流血的时候，就算流血漂橹，他也会不计代价地勇往直前。
“为什么？！”他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哗啦”一声，宽大的纯白色袍袖扫过棋盘，黑白棋子应声而落，地上立即一片狼籍。
“我手里还有些药王师尊留下的内丹，据说是用上千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药物，淬炼九九八十一天而成，能解天下百毒，可惜数量已๐经不多。”连殇不再卖他的关子，而是一口气据实相告，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他这种情况，吃一丸只能保三个月左右，我那ว里总共还有五丸，当保一年无虞。只是一年以后，如若此病再行全面爆发，只恐神仙在世，亦当束手无力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龚朗真的好比撞见了鬼，全身上下的肥哆嗦不停，惊怖欲死地喊道：“肖坤！这些年来老夫为盟主做的事也够多的了，从今往后与盟中再无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此箭万世一隐，所现之日，必是天下大乱之ใ时，而且本无剑可破。”
“凌儿，容我说一句。”太妃娘娘感喟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人还要活在当世的，卿须怜取眼前人啊……否则老来孤寂，那时候再后悔，可能就来不及了。”
端木凌正欲答话，蒋琳琅就含娇็似媚地话道：“大人才不喜欢听这些呢，大人满脑子里都是征南战北，哪有心思听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说到这里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端木凌笑容璀璨道，“大人~你说是不是？”
烟水寒等人，早已๐准备就绪，只等着金靖夕一出手，便立即一拥而上。
这其中种种血泪辛酸、沧桑坎坷，又岂能为外人道哉？
不同于西海女子的装束，她穿着月白色短襦，黑色及地长裙，俨然一副中原女子的打扮，而且那种莫名沉静的气质，也跟中原那些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相类。
“你懂什么？！”金徽英崩溃般地狂吼起来，面色苍白而冷厉，一字一句，“仅仅是因为晚生了那么两ä年，最好的东西永远都是他的，炙手可热的王位，我一眼相中的女人……这些年来我装疯卖傻，就是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我知道，假如自己表现得比兄长更聪明、更优秀，那么เ，就算金靖夕对我不起杀心，明熙王手下的那群虎狼之辈，就会放过我吗？——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要了我的命！因为换了我，也绝不容许自己้的身边出现另一股势力，任何人都不容许威胁到เ自己将来的前程！”
“快上车避寒。”烟水寒的神色陡然一凝，再无了先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显露出他行事果断的另一面。
端木凌正想把他劈头盖脸羞辱一顿，忽听金靖夕用一种颇为颓丧的语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府里的太医都看过了，王妃明明已经没什么大碍，可就是沉睡不醒。”
“还很暴力……”旁边的金尊老鬼额头上包着一块纱布，眼泪汪汪地补充道，“你简直无法想象，宁歌尘那ว小子在水镜里见到เ女娃儿身陷死地时的反应，真是可怕呀，我刚ธ想告诉他有法子助他脱身，只要他答应跟我合作一切好办，谁知那家伙就跟吃错药了一样发动了禁忌级术法，当时那叫一个烟雾尘天、飞沙走石……我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那么~用手比划着大的滚石从天上掉了下来，就这样被砸晕在地，不省人事。”
无数、无数这样的场景，快乐恣肆的，欢乐如潮的，仿佛时间的珍珠贝搁浅了，露出往昔的岁月痕迹，纪录着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都是值得用生命去珍视的东西。
他还记得官渡之难后，他故意将金靖夕请到城门口观看明熙王手下的那班将士的尸体，金靖夕只是默默看着，就跟吓傻了一样，看到เ后来，他竟然笑了，直道：“好看，彩，来日方แ长，什么时候小侄也给龚叔来这么一出好戏，保准叔看了终生难忘。”
更加诡异的是，居然从宁歌尘的心脏部位消失了，从表面看来，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它们像个嗜血的魔鬼，已经住进了他心里，时时刻刻盘踞着，使得他不得安宁。
“我说，”几乎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许去。”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他的浑身都在难以抑制地颤抖，可是锁着她的双手却是如此用力，任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以前我去做该做的事时，你从来都不会阻拦我的！”她蓦然哭了，说话的声音很大。
“所以你不知道，我后来用了七年的时间后悔，用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折磨自己！”
在对方愣神之际，他猛然将她拉转过身来，用力拥进自己怀里，温暖而悲伤的声音：“七年前你以自身为筹码，战前求盟之际，我没有阻挠你的脚步；后来青洛死了，我抛下你去收复山河，导致你孤身一人跳崖而死……好后悔，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当日在断肠崖边，得知她死讯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心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恨不得在万军中身陷死地的是自己；他恨不得被千刀万剐的是自己；他恨不得跳入万丈崖下、死无葬身之ใ地的，是自己……
他恨不得翻过天来，悖天逆命，倒转时间，轮回无数，让这一切重新า开始，让一切的一切，都由自己一人承担。
当命运的转盘再次转到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竟然还想让他放手，还想让他再一次品尝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宁可自私一次，自私到底，自私到เ死。
“可是你就忍心，看我今后后悔一辈子吗？”她以为这个拥抱，还是师兄给师妹的，所以毫不慌乱，也没有任何要拒绝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她习惯了他给的温暖，她眷恋着他给的温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丢掉。
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使得她哪怕为ฦ人妻之后，对于彼此之间是否变得生疏，这样的担忧都不曾有过。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
这样的话语里，带着唯有自身才能明白的伤痛成分，每呼吸一次都感到เ心痛如窒，继续低低道：“重要到，你明明知道自己去了无济于事，只是送死罢了，还是宁可让自己้陪葬，甚至多陪掉几条命，也要去吗？”
“别说了，”她不想听到那样的话，仿佛预示着不祥，让她感到เ莫名心悸，于是斩钉截铁道，“我绝不能ม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于情于理，都非去不可。”
“那好吧。”他不自觉地松开了这个拥抱，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就这样看着那个背影消เ失在雪地深处，眼底一片烟斜雾横。
然而，终究没有再唤她，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