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跳蚤市场”不是转了转，而是直转到差不多误了午宴的工夫，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并且收获颇丰。
“八姨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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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通知家长，让他们到学校里去趟。事不妙。她怎么和爸爸妈妈说？她定要想个ฐ办法先吓住他们，比方说，让他们以为她会自杀什么的。那他们的气功乡间别墅全得泡汤。爸老说：“你现在还看不出这栋破楼ä和这个破园子的好处。等你长大了，这儿的地皮贵得就会吓死人。我们辛辛苦苦还不都是为了你。想在外头安身立命房子最重要，也最难。城里那套房子，租金再便宜，也是人家的。我们能给你留下处房产，死也瞑目了。”
也许今天该用自己的私房买条鱼。家里很久没吃鱼了。妈老说，“现在十天的伙食费，相当于我和你爸刚到这儿年的伙食费。”
给他们买条鱼回去他们准高兴。自己้也少吃不了。
对面座位上的老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定是个穷老头，否则为什么坐地铁而不开自己的汽车。她嫌恶地转过头去。
车窗的玻璃上照出了她的影子。头在脑顶高高地盘了个髻子，翻领衫紧紧地裹住她长长的脖子。她知道自己้好看。
对面座位上的那个ฐ老头还在看她。讨厌的老头。虽然堆着脸天真的笑。她本来就不喜欢看上去穷飕飕的人，更不要说个穷飕飕的老头。那老头毫不介意，也许根本就没有现她的恶感。上了年纪的人，大部分反应就是这样的迟钝。个人到了不知道令人家讨厌的地步就更加令人讨厌。不过这也许正是他们的福气？要不他们怎么活下去。
她好像永远这么年轻，永远也不会老的想着老年人的事。
“你是中国人吧？”老头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她说不出为ฦ什么เ有点失望。他盯了她半天，只不过是在做这种猜测，提这样个不让人振奋的问题。“是的。”她淡淡地答道。
“你们家是开中国餐馆的吗？”
她气愤了。她像她直期待地气愤了下。她的绪昂扬起来。她甚至有点喜欢生气，好似只有在气愤的刺๐激下，她的才华她的智慧才能ม得到诱。她果然说出番铿锵作响的话：“难道中国人就定是开饭馆的？我爸爸妈妈是气功大师，想必你在电视里见过他们。”
“对不起，我不认为开饭馆有什么不好。”老头宽厚地说，依旧很喜爱地看着她，好像看他膝头上只淘气的小狗或小猫。她本希望这番话，会使老头肃然起敬。
不过对她的叔叔，她却显得毫无办法。但这不是她的能ม力不够。
有次她洗完澡之后对他说：“叔叔，你刷็刷澡盆，会儿我爸爸要洗澡。”
他却恶声恶气地对他这宝贝侄女儿说：“让你爸来跟我说。我是他的雇员，不是你的雇员。他有权力让我干，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
太过分了。把什么เ都说成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身臭知识分子那ว种最不值钱最没本事的臭架子。
你既然受人雇用，就得让人家使唤。人家想怎么使唤你，就怎么使唤你。包括侮辱。要说侮辱，他受到เ的要比这些痛苦得多严重得多深切得多。他全声不吭地咽下去了，像个真正的男人那ว样。什么เ是真正的男人？不是拔出刀子就捅，而是咽下不是忍下那把刀子，有朝日再把这刀子吐出来让别人咽。
好不容易把他弄了出来，仅仅因为和人口角几句，就跑回国了。真可惜了那ว张机票。
弟弟和小舅子两个ฐ人，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就擅自吃了两ä个苹果，他倒没有太在乎ๆ这两个苹果，主要是觉得这个苗头不好，如果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展下去可不得了。他必须刹住不可。他们不能以为大家是亲手足，就忘记了雇员的身份。在这个ฐ社会里，这是绝对不能ม互相冲销的两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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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把他们叫来追问了下：“这是谁的主意？”
弟弟说：“我。”点检讨的意思都没有。
他有点火。但他还是很能克制。不过说了句：“谁让你们自己随便吃苹果了？”
弟弟说：“几角钱公斤嘛。”
几角钱？
哪分钱不是他的血汗钱？哪分钱不要他做出人格及至良心上的牺牲？
“几分钱公斤也不行。这里只管饭，水果饮料律不管。你怕别人侮辱你的人格，你倒不怕享受别人牺牲人格的结果。”
回国之前，弟弟带侄女儿到点心店去了趟，专拣他们爱吃的点心挑了不少。也许弟弟终于理解了他的残酷？也许还念及手足之？可是这叔侄之间难得的次温，结果也弄得事与愿违，十分败兴。
“咱们包回去吃。”他说。他本来就是为大家买的。
“在西方的点心店里，是不兴包回去吃的。”她说。她特别喜欢坐在点心店里摆谱。坐在个ฐ临街的窗前，慢慢地吃，慢慢地喝。观赏路上的行人。着时装的女人以及漂亮的小伙是她最感兴趣的两种人。更何况这是家高档点心店。既然叔叔说他请客，她为ฦ什么不狠狠地敲他家伙？反正他也不知道哪家便宜哪家贵。
虽说她喜欢装ณ小姐的架子，口气大得像个公主ว，可是能让她装小姐架子的机会并不多，这种高级点心店就更难得光顾。
她心里明白，他们家离真正的老爷太太小姐的日子还远着呢。说到底，现在不过还是装ณ装而已。
“你看，那个老太太不是包走了吗？你和店员说说，让他也给咱们包起来。”
叔叔的声音很大，只手还指来指去，弄得她很不好意思，激起她种作对的心理。她反而对那ว店员说，他们就在这儿吃。
等店员送来了刀叉，弟弟才明白受了小侄女的愚弄。“我让你跟他说我们包回去吃，你怎么不说？你仗着会说这里的话就欺侮我？是我请客，倒要受你的气？！”
“我可以不要你请，我自己้付我那ว份钱。”这时，她几乎ๆ有点残忍地等着欣赏叔叔的暴怒，只要咬咬牙，她毕竟还是拿得起这笔钱来戗她叔叔。
“好，那你就在这儿吃吧。”他把其余的点心全倒进垃圾筒，便扬长而去。
她回到เ家里，不饶人地拿了钱去还他：“喏，还你我的那份点心钱。”
“你要是还我，就如数地还来，这点钱可不够。你不是想装ณ财主ว吗？那就真得拿点财主的派头来。”
她只好将钱如数补上。又因为让人戳到了痛处，羞恼地将钱扔在地上。
“你给我捡起来，不捡我就揍你。我可不能咽你这口气，连你也想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哼。就是你把你爸你妈找来，我也照样揍你。”
她只好乖乖๔地把钱捡起来，知道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地吓唬她。因为ฦ从未遭受过如此的惨败，时又找不到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办法，还出那狠狠的击，便恨恨地大哭起来。
“你哭好了，这招对我没用。”
为了这个，叔叔回国的时候，她甚至不肯去机场送行，妻子也说有事没去。谁知道是真是假，现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也很隔膜。好像各自包藏着各自的秘密。他们已经像西方人那样，将各自的进项，各自存放。
除了早餐，连吃饭都很少能够像个正常的家庭那ว样，正正经经地坐在餐桌旁边起吃。从八点多钟็开始，他们就得轮流教课，直教到晚上九点多钟，自然只能轮流着吃饭。等到睡在床上，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他们还必须抓紧时间赶紧睡，即便如此，每天下来仍感腰酸腿疼，心恶劣，体力不支。
就是在早餐桌上，他们彼此看着看着，也会突然问自己：“对面这个女人或这个男人是谁？”
他们还相爱吗？
天哪。
弟弟好像逃亡似的催他早早出。托运完行李，还有不少的时间。
“喝点咖啡去吧。”他说。
弟弟感到有些意外。他们家很少喝咖啡，更不要说在外面喝咖啡。喝咖啡成本太高，不如喝茶，茶叶即使泡到第三次也还有味儿，更主要的是价格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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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要了咖啡，还要了两ä份甜点。真的很不寻常，所以他们时间反倒没有话说，只听见小勺搅动咖啡的声音。
在这期间，弟弟试着张了几次口，又紧紧ู地把嘴闭住。最后还是下决心说道：“哥哥，我要走了。这走，不知道哪年才能见面”
“不会很久。我相信你还会回来。”今天他很有耐心。
“不，不会。”
“会的。我保证你回去以后，很快就会后悔。”
“我？后悔？不。”
“肯定。”
“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我只想对你说，哥哥，你变了。”
弟弟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有些苦恼伤感。这让他感到有些滑稽。
“你从前多善良多愿意帮助人哪。现在现在你简直变成了资本家。你还戴过红领巾，当过共青团员员哪。”
他的善良早让各种政治运动连根刨了。那些运动使人变成狼。他们只用三十多年的时间，就把人类几十万年的努力本来就收效甚微的进步，轻描淡写地笔勾销了。他的眼前甚至常常出现这样的幻象：支巨大的怪异的兽，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绿色的年代里穿过，步步地向他逼近。
“你真的还念这套经？恐怕就是在国内也念不成了。我的好老弟。”他心平气和。资本家这顶帽子，现在既ຂ不能给他带来灾难，也不能让他感到耻辱了。“好老弟，我要给你讲点政治经济学。你在个资本主义แ社会里，看到个ฐ资本家，当然喽，这个资本家有所不同，他曾经是个誓为消เ灭切剥削和压迫而奋斗ç终生的中国员，你倒觉得稀奇了。你怎么不稀奇在所谓的社会主ว义社会里，如今又出现了官僚买办呢？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官商’‘官倒’，他们和外国人块儿来坑中国人的钱。他们比我这个ฐ靠二十块美元起家，苦熬苦干的资本家可轻省多了。我多少还算得上是多劳超多得，他们简直就是不劳而获，舒舒服服地就当上了官僚买办——新民主ว主义แ革命所要推翻的三座大山之。你让他们那张‘人民公仆’‘员’的面具给骗了。从实际况来看，所谓的员中ณ，有不少投机者，自觉的或不自觉的。特别是在坐天下之后，在成为执政党之后，这个问题尤其突出。偏偏愿意相信那些心怀叵测狗舔屁股的家伙，把他们纳进党内，任他们败坏这个党，腐蚀这个党，成为这个党的掘墓人。，也许很快就要名存实亡了。”他长叹口气，毕竟想起了当年那颗炽热的心，和那既经不得风雨，也见不得世面的理想。“我不过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亮在了明处，没有既想当脿ງ子，又想立牌坊。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和我不但没有什么两样，可能比我还卑劣。团员怎么样？党员怎么样？还是说得对，人是可以改造的。资产阶级既ຂ然可以被改造成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也就可以被改造成资产阶级。只要把他们放在那个环境里。你的问题可能和大多数中国人的问题样，认为这个公式只适用于普通的老百姓，而不适用于那ว些所谓入了‘保险’的人。责任并不在你，人家就是这么灌输的。在真理面前人人并不定平等。我劝你与其回去受他们的剥削，不如留在这儿奋斗。凭中ณ国人的韧劲儿，你定会熬出头。看看中国老代的移民吧，他们是我们的榜样。不过他们太老实了，差不多都是从洗衣服开饭馆这样的事开始。现在的新移民比老移民的高，绘画ฑ音乐舞蹈服装更便当的是嫁个外国男ç人，或是娶ດ个外国女人，就是经商也是炒卖房地产，经营土特产矿产丝绸也许还是应该感谢他老人家的恩长，他的那些政治运动把咱们这代人整治得像狼那么皮实和狠毒，有了他老人家那碗酒垫底儿，再险恶的况也能对付。好了，这些话你也许时听不进去，回去对比国内的况，慢慢地消化活学活用吧。别生我的气，我现在是苛刻得很，可是没办法，不这样，我在这个ฐ社会就站不住脚，等我成了百万富翁那天，我会慷慨起来的。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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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那些杯盏狼藉的桌子颜色鲜ຒ艳的硬塑料椅子，和神色不宁或眼睛瞪得挺大，却什么也没看见；或别ี依依；或不管到哪儿都像在自个儿家里那么自在；或嘻嘻哈哈的旅๓游者；或行色匆匆夹着公文皮包去履行公务的乘๖客。
弟弟觉得，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似乎就是由á他分裂而成的。
很快地就来到เ了边检处，他只能只身前往了。他们必须在这里分手。他突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搂住哥哥。他不是应该恨这个变了形走了样的哥哥吗？
“好，好，快上飞机吧。”
唉，这个世界ศ上有十全十美的地方吗？！
“爸——”女儿尖声地叫着，有点兴奋地向他跑来，他看见她修长的光腿，在早ຉ晨的阳光下，闪动着凡是条十二岁的腿都会有的那种光泽，也和任何条十二岁的腿样看不出特别的前途和希望。
唉！
她头扑进他的怀里。“爸，我在地下室里现好多还能用的东西。还有辆旧ງ自行车呢。”
他故作意外：“真的？”
他能放过这栋楼这处园子的个角落吗？不过他更愿意让女儿去独享这种乐趣。哪怕是辆旧ງ自行车几把破椅子架破除草机，也算是意外之ใ财。
“就是有点太破了。”她噘噘嘴，向那栋破楼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