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死，逃离中ณ国的逃离中国，他们的表这个表那ว个还是那么多，她甚至觉得几十年的革命，无非就是把这些人从苏州的老房子里“革”到北京来了。
“你这套房子还不错嘛。”他们真是由衷地羡慕。好像他们辈子也没见过好房子是什么样，或者他们全都忘记了他们小时候住过什么样的房子。
“房子是借三弟的光。前年他从联合国回来探亲，为了统战三弟，就给我落实政策。”
7只有个太阳七7
“你不像我们当了辈子臭知识分子，总是革命老干部了，起码三室厅吧？到เ头来还得借资产阶级三弟的光。哈哈，你那些暗号白对了。”
“改造几十年，你这张嘴还是这么เ刻๑薄。”
“八姨妈好吗？”
“就要从香港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为什么？”
“九九七年嘛ใ。她说不走的话，不是让整死，也得让的贪官污吏把她刮穷。反正早晚有天，得想个高招儿把她和她的财产消化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们不是都活着？”
“比死好不了多少。”有人看了他眼。显然他就是这群比死好不了多少的活着的人们的样板了。
谁也没注意，他的脸就渐渐地青了。他忽然觉得在这些人中间很没趣，或是自讨没趣。尽管他们也从生活的轨道上脱过轨，好像和他还是不同，便借口拿酱油回到厨房。没想小表弟就着撤下来的冷盘，在厨房里独酌独饮。厨房很小。小表弟甚至不能找个ฐ地方，放张凳子坐下，撤下来的菜也七歪八斜地摞在洗碗池里，可是他却喝得有滋有味儿。他从小便迂，所以辈子没倒过大霉，也没走过鸿运。
“他们”往嘴里塞了四分之块松花蛋，“呃，”打了个大嗝，“还在那儿纵论呃，天下？窝里的本事。进办公室，个个都是优秀的听党的话的知识分子。呃——还写入党申请书。年年写。呃，八姨妈的女儿，写了二十七年了。我要是，要么就不整这些人，要整就把他们整得永远缓不过来气。如果当初不是‘工人阶级领导切’而是‘知识分子领导切’，你以为中ณ国的况和老百姓的况就会好些吗？呃，不，中国没有知识分子，全是农民。穿干部服的农民，拿笔杆的农民，穿军装ณ的农民或者像哪个大人物说的，他们永远是附在什么เ皮上的毛呃。”他又撕了块盐水鸡塞进嘴里，“菜是你做的？不是，我想就不是。你辈子倒霉，晚年却有后福。呃，好好过两年吧。切都是过眼云烟。”他潇洒地挥了挥手里的那根鸡骨头，好像从此就挥走了切阴暗的影子那么เ豪迈，便端起酒杯，饮而尽。酒滴顺ิ着他那油光光的，让他联想起耗子样的尖嘴角上流下来，玷污了他那银灰色的人造毛的西服领子。他还有记忆，这件西服从料子到做工，只配闸北日租界里的小开。从前，他们这样的家庭是绝不会穿这种东西的。可是表弟，还有屋子里那ว群而今的知识分子的精英，全都穿得有滋有味儿。真还不如他身上这套，照ั她的话说，像是查电表的中山装。
他们全都人造了，廉价了，照爱说的，没落了。
接着小表弟极其诡秘地靠近他，低声地向他提出了个ฐ像身上的西服样人造廉价的问题：“喂，你那个事，你还行吗？”
哪个事？根本不用多想多问。凡是中国人，都能ม从中国人说到เ这几个字的神态中，准确无误地猜到。特别是他，在那种性要求受到严酷的禁锢，因而便泛滥出正常状况下泛滥不出的滛荡的地方呆过之后，他就更加明白中国人在说到这种事时的复杂心理。
在那些夜晚，在破木床们下流的呻吟中，他常想那些床们可能是繁殖色狂最好的温床。
他本人在这方面的经历，不恰恰证明了这种公式的合理性吗？
但是在这里比不得在监狱。在监狱里可以恣意泛滥的心思，在这里得掩掩藏藏。这肯定是所有的上等社会和下等社会最重要的区别ี之。他回到这个所谓的正常生活里，就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种区别。过去他要掩盖自己的不行，现在他却要掩盖自己的行。
“你呢？”他反问表弟。想着自己老来毕竟大有长进。将这难以启齿的问题，轻而易举地踢回给了表弟。
表弟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半装出来的酒疯，让这回球吓醒了半儿。“我？”“我”字后面有个“容徐图之”的长长的停顿。“这么大年纪还干这个？”
8๖只有个太阳七8
1只有个太阳八1้
他们还是在铺着褐色的大理石的大厅里集合了。因为他们都没有睡好，此时甚至变得十分相像。蒙古种的扁脸越青黄，眼囊下垂，眼圈黑。心事重重。各怀鬼胎。
他们刮过了胡须ี，换过了衬衣，整理过头，振奋起平素的威严。正经至极。尽力使他们在这个ฐ早ຉ上的会见，如同他们在国内早上八点在办公室的会面样无疑ທ。
司马南江虽然是知识分子，睡眠却向极好，绝无知识分子几乎ๆ人人都有的失眠的劣习。他的妻子常常为此抱憾ย夫妇生活中没有夜半无人私语时的闺中乐趣。每每早上酣睡醒来，他总是为自己้的精神饱满惭愧不安。好像他占了什么人的便宜。
他昨夜没有睡好，纯属受人株连。
半夜点钟，有人敲他的门。开门看，门外站着个ฐ光着脚丫儿，头精湿地贴着脑门儿，睡衣精湿地裹着身子的人。那人的神气就跟让歹徒劫持当完人质之后，又给扔进了水塘，九死生地刚从水塘里爬出，想要报警却找错了门样。
“请问”司马南江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本团的副团长，“噢，噢，是您。快，快请进。出了什么เ事？”
“不啦，不啦。”副团长软软地晃了下似乎ๆ被抽了筋的胳膊，然后用这条胳膊扶住门框，支撑着他那似乎同样被抽了筋的身体。他吃力地翻起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求助地望着司马南江。“你到我房间里看看。”
晚上十点，副团长看完性电影回到旅馆之后，本以为经过某种心理平衡之后，就会恢复正常，他像心正常的时候样，不轻不重地关上了房门。哼着小曲南泥湾脱去西装ณ，摘下领ๆ带，换上睡衣，还从冰箱里拿出瓶“易拉罐”的可乐่，包花生米。他的肚子今天下午老有种不充实的感觉。
小曲儿虽然哼得走腔走调，但基本原则ท精神还在。你不能要求人人都有郭兰英的水平。
他被有关部门召集组织参加了老干部合唱团，人家动员他的时候说，这是项ำ重要的政治任务，尤其在文艺界ศ已经堕落到寡廉鲜耻的况下。后来谈话人又改正了这个ฐ调儿，说在文艺思想严重混乱的况下，坚持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是个老同志的义แ不容辞的责任。不会唱不要紧，唱得不好也不要紧，只要站上台去，占领这块阵地。有人会唱，或者还有别ี的壮大声势的办法云云。他想了想有些歌星恨不得脱了光屁股的马蚤劲儿，弄得男人恨不得跑上舞台，把她摁在舞台上当众她盘，便同意去占领阵地。只张嘴，不出声。
演出那天，电视台进行了实况转播。他指示老婆孩子定收看。演出结束回到家里，全家人兴奋地议论了很久，他们全有种感觉，觉得他今后如果再上街，街上的人肯定都会认出他来实际上却没有出现这种况。但是他们的侧重点却有所不同，老婆最热衷的是电å视给了他七次特写镜头，她的目光里，增添了新的内容，好像又现了他的些伟大之ใ处。儿子女儿却说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脸染得过浓，像京戏里的媒婆这种角色，大部分由化妆极为夸张的男性扮演。还有人家张嘴的时候他合嘴，人家合嘴的时候他张嘴这样步调不够致之ใ处，以后要注意改进自己的形象云云。
但是在他不演出的时候，便照ั样收看那ว些让他恨不得摁住干方แ休的歌星。不论是阵地，还是他的脑子，仿佛轮流地租给了这两拨人使用。
哼着小曲，他便前前后后地想起了这些。想到那ว些歌星的时候，心里便又马蚤动起来，心里马蚤动，就觉得浑身燥热。他先到浴ภ室用冷水冲了冲头，不行，不解决问题。又把身上的衣服扒光，不行，还是觉得全身像是被什么箍着。他又把空调器乱拧了遍，室内的温度更高了，简直就像个烤面包炉。猛然想到เ何不大开房门，冲破这禁锢自己的烤炉。大开房门之后，又现还是个ฐ赤条条的自我，赶紧又把睡衣穿上。如此反复折腾下来，半夜已过。这天过得实在辛苦。不论是被纷乱ກ的印象弄得已然麻木的脑子，还是消耗过度的身体，都需要休息。但是他却丧失了全天候的优势，不管是站着坐着躺着开着房门或不开房门摄氏四十度，他全睡不着了。便只好不顾ุ影响不怕暴露什么เ？！地去求助于司马南江。
2只有个太阳八2
给副团长调好空调的温度回来，刚ธ刚ธ睡着，就被电å话铃叫醒了。他在这里无亲无友，就算认识莫利小姐依林侯爵科技文化部长，他们也不会半夜三更打电å话给他，除非他们疯了。他想定是有人搞错了电话号码，便将电话的听筒拿起来，按了按话筒下的叉簧，把话筒放下再睡。不到分钟电话铃又响了。他只好拿起话筒，用英语说：“对不起，我想你是打错了电话。”
电话筒里却传来个似乎濒临死亡者的喘息，司马南江个激灵就从对睡眠的渴望中跳了出来。
“喂——”个ฐ泣不成声的嗓子，哆哆嗦嗦地勉强凑成了个句子，“你是司马吗？赶快到我这里来下。”电话就吧嗒下没有了声音。
哪个人的“这里”？“这里”是哪儿？司马南江有点让这个声音吓蒙了。
显然有人遇到了危险。行刺？抢劫？他很着急，憋了身舍己้救人的劲儿不知往哪儿使。但这只是几秒钟的事，他马上就明白了电å话是团长打来的，便翻身下床，连鞋也没有穿，连门也没有关就跑向团长的房间。
团长的上半截身子躺在床上，下半截身子耷拉在床沿下。被子枕头床罩什么的东块西块地丢在地板上。才有几个ฐ小时不见，团长的脸就好像瘦下圈，两腮塌陷，两ä个眼珠子像不合槽的滚珠，深深地掉进了眼窝。胡须像几场秋雨后的杂草，很茂盛地将下巴黑黑地糊住。肚子也瘪下很多。过去他老觉得团长挺着肚子，很像架竖起来的直升机，现在肚子瘪下些之后，仅仅像个吃得还是很饱的蚂蚱了。从架直升机落魄成只蚂蚱，无论如何是令人同的件事。
他抱起团长耷拉在床沿上的双腿往床上挪，想让团长躺得更舒服些。他刚想问团长生了什么เ事，只听得团长喉咙里咕噜响，便勇猛地从床上跃起，直奔洗澡间。其动作勇猛神速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是出于个体力如此虚弱之ใ人。
司马南江赶紧跟进洗澡间，只见团长的头往浴盆里低，便从喉咙里喷射出柱黄绿色的出酸臭的水来。洗澡间里本来就有的那股酸臭味就更浓了。浅蓝色的浴盆里，以及浅蓝色的瓷砖墙上，溅满了这种黄绿色的汁液ຂ。马桶盖马桶圈以及马桶的内壁也溅满了同样的汁液。
从电影院回来之后，团长的肚子里，便渐渐地响起滚雷似的鸣叫，肚子很胀，也许在电影院里就开始胀了，不过他那ว时并没有在意。直到胀得疼，然后又吐又泻，弄得他几乎到了虚脱的地步。
呕吐之ใ后，团长浑身更加无力，让司马南江搀扶着回到床上。
“会不会是食物中毒？”司马南江问。
团长不耐烦地摇摇头，在这样个经济高度展的国家，这样的考虑纯属无稽。
司马南江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分析判ศ断ษ团长为什么又吐又泻，并且证明这种现象没有危险，不必担心。他又没有任何办法让团长不吐不泻。
他有些慌神。
此时能拿大主意的副团长刚刚风平浪静，本团秘书顶多会拿“怎么เ办？”来回答他的“怎么เ办？”
“是不是给旅๓馆的值班室打个电话？让他们想想办法。”司马南江问。
团长闭着眼睛，略๓略๓考虑了下这样做的后果，以及各方面可能产生的影响，不得已๐地点点头：“好吧，恐怕只有这样了，也许他们备有些应急的小药。”
旅馆非常重视，立刻来了值班经理大夫什么的。
值班经理连连道歉：“在我们的旅馆里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深感抱歉。”他愁眉苦脸地安慰他们，仿佛他感同身受了又吐又泻的痛苦，“请放心，我们尽快地解除您的痛苦。”他忧虑却又不失冷静地安排切。使他们放心地感到，不论天塌地陷，这旅馆都会负责到เ底，不会不管。
大夫取走了团长的些排泄物和呕吐物去化验。“我们是五星级旅馆，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工作不周引起这样的事故，将会大大影响旅๓馆的信誉，所以我们定要把事故的原因，当然，也就是病因查清楚。”值班经理的两手相握，不高不低地放在腰部，有种得体的谦恭和丝不苟，像对许多人表新闻公报似的，脑แ袋会儿向左，会儿向右地摆动。他的意思却好像在说，大夫马上就会证明，这定不是他们工作不周造成的事故。
3๑只有个太阳八3
随即他吩咐清洁女工ื撤换被单床单枕套，清洗洗澡间里的切容器地面墙壁，还送来束带着露水的鲜花，立刻彻底地改变了室内的气氛。
医生很快就拿来了化验结果。
“误食不洁的狗食罐头引起的急性肠炎。”值班经理宣布了这个化验结果，口齿清楚仁爱，绝无半点调侃或轻蔑。对于住在他们这种五星级旅๓馆的客人来说，除了误食，只能误食，岂有他哉！
不过他显然轻松了许多，这从他加大了的动作幅度中ณ便可看出。“好，”他拍拍手，好像要让大家注意，“我们现在只需灌灌肠就行了。先生，我保证明天早上，你有个好胃口。”
当这惊天动地的幕过去之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团长在这番๘病痛的折磨之后，本应很快地入睡，可是他却睡意全无。躺在干净松软的床上，十分悲凉地沉思默想。
当人们全都散去之后，他的第个想法是：这狗食罐头真香啊。他的第二个想法是：看看人家，连狗过的都是什么เ样的日子。
在那个其实不过也是受雇于人的值班经理面前，他甚至没有为被宣布食用不洁的狗食罐头引起急性肠炎而羞愧。没有。点也没有。
这是他的错吗？
现在他分外地想家。想那个他很少去想的，或者说是他早已不用某种自的感去想的那ว个家，而不是用很多明确的口号堆砌起来的那个家。
但这又明明不是般的思乡之。
他住在栋远远看上去十分像样的高层建筑里。
电梯经常不开。个个ฐ阀门漏水。
大楼的总排污管道堵塞。不下雨的时候，屎汤和污水分别从修理口那儿涓涓地流出。遇上暴雨，则如喷泉般，冒起尺多高的屎汤柱和污水柱。居民们好像生活在又腥又臭的公共厕所里。楼东的段马路，不下雨时有半尺深的积水可能就是积存的屎汤和污水，下雨时至少深至两尺，整个个ฐ八十年代的龙须沟。
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还七口八口地住在间顶多七八平米的小房里。
你能说生活没有进步吗？
从没有给水排水设备采光不好通风不好，用破砖烂瓦砌成的小平房里，进了远远看上去挺像样子的高楼大厦，你能ม说生活没有进步吗？
他不想历数中国如今除倒爷不法之徒新权贵们之外的普通老百姓含辛茹苦的日子。这话题太老太旧太煞风景太不识相。谁愿意听？听了又怎样？
他不过和普通的中国老百姓样，用从牙缝里抠哧些银两ä这种最古老最传统的办法，把日子过得不能说更好你能把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叫做生活得更好吗？，而是更体面些。
这有什么可丢人可羞惭的？
穷，并不可耻。
比起那些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倒爷不法之徒新า权贵们，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净纯洁清廉公正。
他不过使用些特权，争个出国名额而已。否则他怎么有能力为每个儿子娶媳妇备上台不免税的家用电器？现在的女人，怕是件家用电器也买不下啊。他忍心看着儿子们打光棍吗？谁让他们过的都是老老实实挣工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