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清晨的另一条手臂穿过了他的腿弯，却已经没有力气抱起他了。心中悲酸，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们一起走。”
他这样的动作对瑞帝来说并不陌生。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将之视为撒娇或是后宫中半推半就的老把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将之视为欲擒故纵地想要更多地吸引自己的注意……然而此时此刻，瑞帝的脑แ海里还是一片粉尘与烈火交织起来的凄丽背景，背景之上还跃动着那ว个战神般矫健的身影。火焰君无意识的动作在她的眼中忽然就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火焰君低声问道：“陛下可知楚贵侍怀有武功？”
牙齿重重地撞在一起，秋清晨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用力将他推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迅滑到他的颈后轻轻一点。封绍的身体一僵，有气无力地叹道：“老婆，你很会煞风景哦。”
封绍的舒服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哼着小调从浴ภ房里晃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小弓抱着他的刀正懒洋洋地靠在对面的木柱上等他。
“啥意思？”封绍大怒：“你这是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能杀？”秋清晨不解地望着他：“那为ฦ何要置他于险境？生死一线，万一……”
秋清晨看看他，再看看玉临风，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又要开始抽筋了：“我们在商量正经事呢，你不要再捣乱了好不好？”
眼角溢出的泪滴飞快地渗入了她的丝之ใ间，丝丝缕缕的乌ไ，仿佛每一根都缠绕着入骨的相思。
封绍将米粥盛到เ小碗里，舀起来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她的口边：“刚熬好的粥——这可是我自己熬的哦。”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顶浓荫蔽日。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成碎片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一片柔和的黛色。林地里已经缓缓升起属于夜晚的潮冷气息，就连弥漫在空气中的落叶的味道，都隐隐约约地阴森了起来。
秋清晨失声叫道：“光耀！”
而此刻，当我浑身冰冷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时，我突然觉得能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封绍冷冷笑道：“便宜了你！”一边拍着手直起了腰，一边斜着眼打量从内院急急奔出来的楚琴章。楚琴章的左边耳垂上戴着一粒明珠，衬着他满头散开的乌黑长，怎么เ看都透着一股妖异。
“想当初，我背井离乡跟着陛下一路征战，连老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李云庄长长地叹息：“如今可好，只混了个在京城看大门的差使……”
封绍好笑地揉着自己的下巴，自己当时去了哪里呢？忘记了。真的是忘记了。他靠近秋清晨，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眼睛里湿润的一抹潮红。心里竟无端地有些感动。那个时候的她，原来是这样爱哭的人吗？
李明皓听他又开始跟自己胡说八道，以为是自己的针扎得太浅，忙打断了他的信口开河，搬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来，低声下气地说道：“王爷，下官在安京真是寸步难行。如果王爷能ม援手一二……”
正要伸手牵马的麻衣愣了一下：“他跟你说了呀。”
事实上，封绍好容易攒起来的那点豪气，在距离秋清晨的营房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就已经被内营肃杀严整的气氛消เ磨殆尽。原以为区区一个训练营就已经是赵队的缩影了。没想到进了内营才恍然现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守值的士兵一个个钉子似的杵着，目不斜视。诺大的营地里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王泓玉凝神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这有什么难办的？直接收了就是了。反正以我的年俸，多养几个ฐ相公还是养得起的。”
封绍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要等他们来求我，还得要一段时间——我跟你打赌，当他们俩现无法调动暗卫的时候，绝对会煞费苦心地尝试各种方แ法。不到走投无路，绝对不会拉下脸来求我。”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就象她的手。可是她就是不肯再看他了。
顾不上打量秋清晨的书斋，封绍蹑手酢跖地穿过了外厅，一路追进了内斋。素色的帐幔已经放了下来，空气里除了幽幽浮动的安息香，还混杂了丝丝缕缕的酒气，静谧中ณ又透着别样的旖旎。
“你是他表妹啊？”于婆婆看看李光头再看看封绍，满脸都是好奇：“真是姨表亲？怎么长得一点都不象呢？”
李光头抖了抖，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少爷，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别总这么腻歪别人成不成？！”
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封绍很郁闷地想：“卧底这行当，果然不好做啊……”如果他不是要做卧底，是不是也可以雇一辆马车逍遥自在地出去找乐子呢？
封绍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狞笑。迅消瘦下来的小脸上一片蜡黄，连眼眶都是乌青的。这么เ一笑，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我要设法接近她，近距离地观察她，找出她的弱点。”
可容纳四五十人的敞轩，四面门窗大开，最中间一座戏台似的台子，两个ฐ赤着上身的精壮男ç人正在上面对搏。周围一圈一圈的桌椅，打眼一看，一半以上都坐着人。倒真是有男ç有女。不光是男人，很多女人也都戴着面纱——令封绍格外地郁闷。
简简单单的一处小庭院，座落在紫衣巷的最深处。巷口就是安京最大的毛皮香料é市场，在这里开店铺的除了从草原来的莽族人，还有通行楚魏两ä国的大商人。每天卯时开市，常常是天不亮，街道上便人来人往。若要在安京找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藏身之处，这里无疑ທ是最理想的所在了。
平心而论，封绍是个相貌很英俊的男ç人——差不多要算是李光头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ç人了。高大俊朗，剑眉星目。一笑起来清澈的眼波宝光流转，有种雨过天晴般的明媚。
封绍压低了声音问身边同样是满面疑惑的中年人：“光头，你说，今天不是清明节吗？不是要扫墓哭坟的吗？怎么赵国人都喜气洋洋的赶庙会一样？”
李光头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当着秋清晨的面又不好作，满口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两个人正互相瞪眼睛，就听秋清晨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我明白了。”
夫妻俩一起望向了秋清晨。
可是看秋清晨的神情，却明显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已经很晚了，你们先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光头欲言又止。
“去休息吧，”秋清晨摆了摆手：“让我想想。”
李光头夫妇退下去之后，另外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
秋清晨闭着眼问道：“你都听到เ了？”
烛光下，王泓玉的眉头紧ู锁着，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属下知罪。不过，这两个ฐ人从楚国来，又一门心思地要见你，不能ม不让人生疑。”想了想又补充说：“福宝虽然是帅府的旧人，但怎么说也是嫁到楚国去的……”
秋清晨“嗯”了一声，低低叹道：“福宝应该不会负我。”
王泓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蹙着眉头说道：“那个光头真的是封少爷的亲信？”
秋清晨睁开眼，神色淡漠地说道：“这就是我最不放心的地方了。他是封绍的亲信没错，但是他跟封绍的那位兄长之ใ间，也有些不清不楚的交情。我刚才就在想，他会不会是烈帝派出来的探子？又或者……连他也被烈帝算计了？”
王泓玉沉吟片刻，抬头问道：“大帅，那你……”
“我还是要去一趟的。”看到王泓玉立刻拧起来的眉头，秋清晨也只是淡淡一笑：“边州有你坐镇，我没有什么后顾之ใ忧。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盛州的虚实。”
“可是……”王泓玉不甘心地被她打断了话头，一时间只觉得她郑重其事的样子竟有些交代后事的味道，不由得暗暗心惊。就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我人在哪里。仗该怎么เ打就怎么เ打。”
王泓玉点了点头，艰涩地应道：“末将……明白。”
六十六
“放我出去吧。封绍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憋闷。
见他久ื久无语，绍太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帼雪公主……人怎么样？”
封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谁？”
绍太后往跟前凑了凑，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就是……帼雪公主啊。”
“没听说过。”封绍懒洋洋地又阖上了眼皮：“她是干嘛的？”
绍太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两声才结结巴巴地说：“她好像……是我的儿媳妇。”
“又乱认亲戚！”封绍对她的说法嗤之ใ以鼻：“老妈你从宜阳殿出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出了重阳宫的后门，就是内苑：那里面关着的几十口子才是你老人家正宗的儿媳妇呢。”
绍太后不为所动：“我说的是二儿媳妇。”
封绍懒洋洋地又趴了回去：“那你认错人了。”
“啥？！”绍太后手里刚拈起来的一粒松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几根翘如兰花的手指也不知是要去捡松籽，还是要去点他的脑门。神色却是一副乍ๅ惊乍喜的恍惚：“儿子，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封绍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在她的视线之外，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起来。
绍太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叠声地问道：“是哪家的闺女？皮肤白不白？眼睛大不大？性格好不好？女红做得怎么样……”
封绍懒洋洋地摔开了她的手：“老妈，你的问题还真多。”
“我还不是关心你嘛！”绍太后幽怨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臭孩子，故意吊我的胃口是不是？”
“当然不是啦。”封绍笑嘻嘻地望着她：“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ฐ晚上睡不着觉呢？只要你放我出去，我立刻一五一十地统统告诉你。”
“你……”绍太后的手指头抖了又抖，终于还是耷拉下来了：“儿子，我说了不算啊。”
“原来这大半天的，我都白说了？”封绍泄气地趴回了桌面上：“算了算了，等以后你们婆媳打架，你可别指望我会帮着你啊。古人早就总结过了：儿子这种东西，是娶了媳妇就会忘了娘的。你可别指望我颠覆这条规律。”
绍太后举着袖子就盖住了脸：“苍天啊……”
“得了，得了，”封绍连耳朵都懒得捂起来：“老妈，你这一套把戏玩了十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换换花样。”
绍太后悻悻地放下了袖子：“你真不说？”
封绍点头：“打死都不说。”
绍太后面露凶光，一把操起了立在窗边的交椅：“那我现在就打死你！”
狼哭鬼嚎的惨叫从宜阳殿的内殿绕到了殿外的花园里，再从殿外的花园绕回了内殿。被追杀的那一个ฐ精神百倍地一路惨嚎，而扛着楠木交椅的绍太后却招架不住了。一边弯着腰驻在椅背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指着封绍哆哆嗦嗦地撂狠话：“臭小子！今夜哀家饶你不死，等哀家休息休息，咱们明天接着算账！”
“得，又变成哀家了……”封绍撇了撇嘴：“那我就不送了。美人慢走！”
绍太后被宫娥们搀扶着，气喘吁吁地回去养精蓄锐了。
封绍指挥内侍们关闭了院门，又将内殿的宫娥一个不留แ地打了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冲着床幔后面轻声喊道：“行了，出来吧。”
夜风穿堂而过，蝉翼般的纱幔轻柔地起伏，宛如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