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醉桥道：“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他拉着枯云走，枯云看不见，问他要去哪里，尹醉桥又不讲话了，枯云只得跟着他走。他感觉他被带回了那间充斥ม着霉味和大烟味的房间，尹醉桥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了。枯云还是站着，过了会儿，他才伸出手去摸身后，待摸到硬邦邦的木头床板，他才缓慢地弯曲膝盖，坐到了床榻上。
“你慢点喝，你可算是醒了，哎，我得给妙伦打个电å话，她还在芳园拍戏呢，要来也得等晚上了，慢点，慢点。”
枯云不响，喉咙不买账，硬是剧烈咳嗽起来。尹鹤点头，了悟了：“哦哦，你要喝水是不是？等会儿，我给你弄杯温开水。”
“那ว其他呢？其他地方还有受伤吗？？”枯云焦急地询问。黎宝山对他打了个手势，又冲王大夫使了个眼色。王大夫识相地回避，留枯云与黎宝山在客厅里说话。黎宝山在纸上写：“留下手是要他们以为我死了，这样我就能ม潜伏回来。”
黎宝山又写：“手是我自己断的，用火烧，止住了血。”
彭苗青说：“话虽如此，不过我们还是想让大哥有个体面的葬礼，商量之下，打算替他做个蜡烛人。”
彭苗青道：“是我弄的，想给大哥找件合适的衣服。”
这晚出席饭局的除了黎宝山和尹醉桥之外，其余人等全是从南京过来的高官，里头有位陆军署的范儒良还是尹醉桥从前在军校的同班同学。枯云听两人谈话的意思，尹醉桥自从负伤之后就与同学们都断绝了来往，时隔多年和范儒良再见，他也看不出尹醉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抽烟，嘴边时而有点笑意，时而又很淡漠，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他蹦出一位同学的名字，范儒良再详解一二那同学的经历下落。
暮霭低垂，晚风拂面，伴有醉意相佐，枯云迷迷瞪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枯云陪个笑：“大嫂，您消消เ气，孩子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不习惯，你叫我这么小，让我坐这么久吃东西我也坐不住啊。”
枯云本想劝几句，听到เ这儿，劝架的话都咽了下去。栾美莘此时看到เ了他，指着枯云，口吻更凶狠了，给了文文两ä个爆栗，道：“你看看你！害得小叔饭也没吃好！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还说小叔是妖怪！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皮痒了！你才是你爹派来专门给我不舒坦的小妖怪！！”
末了，他还叹息一声，尹鹤似是受了天大的嘲讽，冲上前去又要抓他。黎宝山将他制住，规劝他冷静行事。可眼下的情况，叫尹鹤如何冷静得下来？他斥骂道：“你他妈的不合法！！这不合法！”
尹鹤道：“我怎么没还上！16号为ฦ限，今天18๖号！爸出事后我忙里忙外，那天订好了楠木棺材我就亲自跑了这四家银行！”
“我哪敢啊……”彭苗青声音里很是不忿。
彭苗青压低了声音：“嗯，我知道了，那回头我就和法国人说这事儿宝山哥也管不了。”
枯云和黎宝山客气，让他先洗，洗澡水是杨姑父一桶一桶送进来的，天气闷热，澡间里的窗户关得紧紧的，等洗澡的空当，枯云脱了上衣靠在门边拿手给自己扇风祛暑。
他们这两个泥人跑了一路，笑了一路，一头撞进了杨妙伦的姑妈家，偏不巧杨姑妈一家正在天井里吃夜饭，两人的洋相被他们全家看了个光。倘若只枯云一人摔进了莲藕田里成了个泥浆人回来，他脸面上肯定挂不住，早就回避不及，说不定还要等天黑日落之后偷偷摸摸从后门翻墙进来，只是今天还有个黎宝山陪着，他的脸皮突然是增厚了一圈，还稍带有些许的得意。他将自己摸回来的莲藕拿去了杨姑妈面前，笑着说：“妙伦娘娘，这个藕我路上得来的，给你们加个ฐ小菜。”
枯云挠挠鼻尖，那ว点忧虑又萦绕了上来。杨妙伦说起尹家的事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她只管说，枯云只管听。
“他已经娶了四个太太了？”枯云一个ฐ放松，那或许这个尹公子是不会要与他发生些什么肉体关系的。
这显然是个重大发现，二少爷向初河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大少奶奶求助般地看大少爷，大少爷没吭声，大少奶奶悻悻地走到เ初河边上站着。初ม河这时才看到大少奶奶淤青的眼角，他说道：“该不会是遭了强盗了吧？”
他走在黑暗里，走在黑暗的黎园里，是有人会来为他提一盏灯的，会有人来，只要他走去那座假山边，那汪池塘边。会有人来。
枯云急促地呼吸着，他撞到了一面墙壁，又撞到了一只柜子，一张桌子，一扇门，他几乎是摔到了床榻上。
那个人不会来了。
枯云坐着，双手摊开，双脚悬空。
有人在他耳旁擦火柴。他耳朵动了动。是尹醉桥点上了茶几上的一盏油灯。
豆粒般大小的灯火晕出了浅黄色的光圈，枯云脸上多了两行泪水。他静静地哭了会儿，尹醉桥拿来冷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嫌恶说：“鼻水别掉我的衣服上。”
枯云点头，连连应声，到尹醉桥要睡觉时，他道：“别吹灭灯，给我留点火。”
尹醉桥没有听他的，吹灭了油灯。
“瞎子要什么光。”尹醉桥说。
枯云失落地垂下头，他道：“你不会懂ฦ，你这样的人，你这个ฐ人，你不会懂。”
尹醉桥不响，枯云接着说：“没有人爱你，你也不爱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