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不带希望地，她出了一声虚弱的请求：“官家，我可以出去么？”
赵煦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在怕什么？”
“那香积要去哪里？”蕙罗问。
蕙罗上前去，唤了声“香积”，香积泪眼看她，立即双手搂住她，泣道：“蕙罗，我被赶出尚服局了。”
太妃眉头一蹙，有不悦状，似存心冷落他，也不立即对他谈论要说的主题，依旧闭上眼睛，却对蕙罗开了口：“这香散味儿挺好，用的是哪几味香药？”
其间她没再说什么，直至简王赵似入内定省，她才睁开眼看了看珠帘外的儿子，道：“十二哥，你别急着出去，且坐下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赵佶拾起大氅递给她：“既然觉得冷，就披上罢。”
正在低揩拭间，忽觉身上一暖，有人把一件衣物披在了她的肩上。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脂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ๅ施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赵佶似在与崔小霓说话，许久都未转过身来。蕙罗略感失望，怕赵煦久ื候，也未便多留，便继续往寝阁方向走去。
蕙罗亦为ฦ她高兴，连道“恭喜”，又拉她坐下细谈，“是什么เ时候的事？”
经此一事，翘翘十分感激蕙罗，对她亲近不少。她比蕙罗小两岁，后来干脆认蕙罗为姐，平时称呼也就唤她一个ฐ字——姐，听起来格外亲昵。
蕙罗忙摆手：“不，没有……不脏……”
这两日皇帝ຓ盥洗梳头时都很平静，症状也缓和了一些，从旁服侍的内臣内人们不似往常那般紧张，这日梳头时间略长，众人也没再寸步不离皇帝病榻，有人暂时去做别的事，有人退至寝阁外候着，蕙罗转四顾，不见有他人，这才觉得皇帝是在有话问她，于是回顾他，指着自己讶然问：“官家是问我么เ？”
这时周尚服目示身边的内人，让她呈出一个影青瓷罐给蕙罗看。
阁中人默然。片刻后，一位内人解开了绑住蕙罗眼睛的黑纱，她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两ä位主考官——周尚服和林司饰。
从那天起，陈美人有了些许变化，她并未经常哭泣，但比往常更沉默，在怀抱蕙罗之时偶尔会有长久的愣怔。
“哥哥在哪里？他长什么样？”蕙罗问。
“没有。”赵煦回答，适才的感伤之状退去，他又呈出蕙罗熟悉的冷凝神情，“那时，我不会违抗她的任何命令。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会自己忍着，绝不会流露出来……从十岁到十八岁期间，我都不是真正的皇帝，只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在朝堂上，我与垂帘ຈ的太皇太后相对而坐，议事的大臣有话从来不对我说，而是直接走到帘前，向太皇太后禀奏，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像个ฐ木傀儡那ว样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盯着大臣们的臀背呆呆地看……有一次，太皇太后问我：‘听大臣奏事，官家意下如何？为ฦ何不一语？’我这样回答：‘娘娘已处分，还要俾臣说什么？’……从太皇太后垂帘到上仙的整整八年间，我的一切全是由á她安排的：读的书，做的事，用的器物，娶的皇后……她从来不会问我喜不喜欢，只要她认为ฦ是好的，我就必须接受；如果她觉得不好，我就必须ี放弃……我也一直默默地接受她的所有安排，除了一件事……”
蕙罗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已移至他榻前近处，见他停顿当即追问：“什么事？”
“一张旧ງ桌子。”赵煦道，“那ว是我常用的桌子，太皇太后觉得旧了，命人用新的换去，但我又让人搬了回来。太皇太后看见便问我，为ฦ何要坚持用它，我说：‘这桌子是爹爹用过的。’她一听，竟然当场落下泪来。”
蕙罗不解道：“太皇太后是因为ฦ想起先帝，所以心里难过么เ？”
赵煦摆，淡淡一笑：“她是由此看出，我喜欢先帝ຓ用过的东西——并不仅仅是这张桌子。”
蕙罗仍有些困惑，后来联想到赵煦亲政后的一系列ต作为，才恍然大悟：先帝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度、易风俗，开国以来的祖宗家法被破坏不少，引起其母高氏强烈不满。神宗驾崩后，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便废除新法，起用了大量反对变法的大臣。而赵煦从小受太皇太后严苛管束与压制，自然逆反心大长，亲政第二年就把年号改为ฦ“绍圣”，摆明了要绍述神宗成法。此后赵煦恢复熙宁、元丰ถ年间多项新法，而把太皇太后用过的诸多大臣逐一贬官外放，甚至还在几位新党大臣的怂恿下，有意把已上仙的太皇太后贬为ฦ庶人，后来是向太后垂泪泣求，他才抑制住了这个ฐ念头。
而且，他针ฤ对太皇太后的逆反行为还表现在家事上，例如坚决废掉了太皇太后选定的皇后孟氏，改立他自己้宠爱的嫔御刘ถ氏。近来他与向太后两厢都态度冷淡，想必也是太皇太后所留下的阴影所致。皇帝ຓ卧病期间，后宫全由太后掌控，向太后逐出魏典饰，又是赵煦亲近的人遭殃，他一定很痛心，后来对林司饰和梅玉儿表现得那般冷硬，自然也是做给太后看的。
想到这里，蕙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只差一点，自己也会像那ว几位尚服局内人一样，成为ฦ这场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