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艰难地回看他。在暗淡的月光下，蕙罗不能ม看得十分真切，但依然可感觉到他容貌之美世间少见，而最摄人心魄的是他那一双眼睛，蕴着笑意注视她，于夜色中闪动着泯去锋芒的幽蓝的光。
蕙罗定睛一看，有些讶异：“你哪来的这些金钿翠翘？”
蕙罗与杨日言一起回到福宁殿，一进殿门便觉气氛有异，平日侍立殿中的侍女少了一半，只剩ທ稀稀疏疏的几个。
杨日言笑道：“日后常相见，一起共事，不必这么客气。”又问蕙罗年庚，蕙罗说了，杨日言又道：“我痴长姑娘一轮，若姑娘不弃，我们私下就以兄妹相称罢。”
蕙罗一愣，旋๙即再次入内，在朱太妃面前敛衽以拜，静待她指示。
“这个呢？”
听见这个命令，蕙罗立即又放声哭了起来。虽然年纪小，她却也知道这身齐衰麻衣寄托着对母亲的哀思，按陵园中侍女的说法，至少应该穿三年。
陈美人进入陵园时才二十多岁。随着先帝撒手人寰，她的青春也与那些被剪断ษ命脉ำ的春兰秋菊一起，被送上了神宗的祭坛。但她似乎并未因此哀怨自怜，独守青灯下的她神情总是安宁平和的，在看着蕙罗的时候，她的笑意总会在眸中浅浅漾开，那ว和悦之色令人如沐春阳。
赵佶似在与崔小霓说话，许久都未转过身来。蕙罗略๓感失望，怕赵煦ะ久ื候，也未便多留，便继续往寝阁方向走去。
蕙罗伺候赵煦梳洗毕，扶他往见客的暖阁坐定，赵煦ะ才示意身边内侍传宣端王入内。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脂ฦ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施ๅ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赵煦看见他，微微一笑，转对身边的近侍、勾当御药院郝随说：“你看十哥这模样，像不像闻喜宴上的探花郎？”
每年贡举放榜之后，皇帝ຓ会赐闻喜宴于琼林苑，在新科进士中ณ择年少貌美者，先赴苑内摘取鲜ຒ花，以迎新า科状元，这摘花的美少年便被称为“探花郎”。
郝随听见赵煦ะ问话，立即含笑躬身道：“正是呢。”
赵佶闻言，一壁朝内走，一壁应道：“若臣为探花，必将策马遍游名园，摘取东风第一枝，献与陛下这天下一甲第一人。”
言罢，他站定在赵煦ะ御座阶前，朝赵煦呈出和悦笑意。
起初听见他声音，蕙罗已๐心有一惊，而现在他立于近处，眉目蕙罗看得清楚，更是全然怔住了。
他目含秋水，风神俊雅，扬袖举步身姿清逸，美得不似人间之ใ子……然而，为何他的声音和面目轮廓竟与昨夜那妖如此相似？
惊疑之ใ下，蕙罗浑然忘却礼数，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良久亦不知回避。
赵佶举手加额，跪下后以头点地，朝赵煦行隆重的稽大礼ึ。赵煦见了对他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赵佶行完礼，依旧跪着，肃然答道：“虽是兄弟，亦为君臣，无论在内在外，均不可失礼。”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แ才平身，缓缓坐下。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ฐ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赵佶似有感觉，侧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ງ识的人那ว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ะ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ล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ใ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草生。此梁上丹ล芝，实乃ี人主平宁、万民和乐之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话里能明显感觉到เ。赵似与赵煦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ว般称赵煦为ฦ“陛下”，自称为“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ใ别。
听他提祥瑞之事，赵煦ะ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但问他：“路上风物如何？可有早开的春花？”
赵佶垂目道：“臣于途中ณ忆及神考，已是悲不自禁，又兼挂念皇兄，愈寝食难安，岂有心思欣赏沿途风物……”
言讫举袖点拭眼角，黯然有郁色。
赵煦道：“十哥仁孝，朕是知道的，这次代朕谒陵也甚是辛苦。来年大庆，朕必厚加封赏。”
赵佶忙起身长揖，正色道：“能ม为陛下分忧，是臣福分，万万不敢据此邀功。”
赵煦抬手一按，示意他坐下，又问他：“这次去永裕ษ陵，见到你母亲的画像了么เ？”
赵佶摆道：“臣的生母只是贵仪，陵殿不会供奉其影容。”
赵煦道：“杨日言少年时曾见过陈贵仪，改日让他绘一幅贵仪写真给你。”
赵佶立即拜谢，对皇帝恩德称颂不已。
赵煦ะ转顾一侧侍女，命奉茶给端王。立即有内人将点好的茶汤奉上。那ว内人走到เ赵佶身边时，赵佶抬目看她，对她笑了一笑，那ว内人顿时手一颤，杯盏斜斜坠地，茶汤大半泼在了赵佶衣袖之上。
赵煦面色一沉，目光冷冷瞥向那内人，郝随察言观色，旋即对阁中ณ侍立的小黄门道：“把周妩儿拖出去，掌嘴三十！”
那内人周妩儿大哭，跪求赵煦ะ开恩。蕙罗定睛看来，辨出她正是上次为赵似薰龙脑แ香的小姑娘。
无论周妩儿如何哀求，赵煦只是冷面不理。而两侧小黄门已上来几个，架着周妩儿就要往外拖，这时赵佶忽然站起，先朝小黄门喝道：“且慢！”然后转而对赵煦ะ一揖，道：“此乃内人无心之过，还望陛下开恩，宽恕她这一回。”
赵煦状甚不怿，道：“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哪有半分大内宫人的样子？尚宫尚仪多年的教诲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如此惊扰亲王，若不处罚，往后这宫城里的侍女内臣皆会把规矩礼数抛诸脑后。”
赵佶拱手道：“适才是臣陡然抬头，惊吓了这位内人，才使她失手泼出茶汤。若内人因臣受罚，臣如何能心安？望陛下顾臣薄面，施恩于她，不加以刑罚。”
赵煦ะ不语，赵佶继续恳求，见赵煦不理，最后竟一撩前襟跪倒在地。
赵煦ะ见状摆手，道：“这等小事，何须ี如此？罢，罢，朕饶了她便是。”随即吩咐内侍松手。
周妩儿带着泣声连连朝赵煦ะ拜谢，赵煦一指赵佶，道：“救你的是十大王，你去谢他罢。”
周妩儿遵命又谢赵佶，赵佶避而不受，自己却朝赵煦下拜：“陛下一向宽仁，今日之事又是圣德之举ะ，必能感动人心而致天下和平。”
“如今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明君。”赵煦ะ似笑非笑道，不待赵佶回应，又对他说，“我阁中有身茜色衣裳๙，我嫌颜色太艳，未曾穿过，若配你倒合适，你现在便去换上罢。”
然后转告诉蕙罗衣裳所在之处，命道：“你去取来，带十大王去西厢房换上。”
蕙罗忐忑不安，既ຂ尴尬又有些害怕，无奈官家公开下令，也只得应了，回寝阁取来赵煦ะ所说的衣裳๙，走到赵佶身边，曲膝一福，轻声道：“十大王，请……”
赵佶旋即起身，亦回了一礼，含笑道：“有劳内人。”于是跟随着蕙罗进入暖阁西厢。
更衣时房中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两名内侍在旁边伺候。赵佶展臂任蕙罗为他宽衣解带，微微仰，目不斜视。
蕙罗除去他被茶汤所污的春衫，为他披上皇帝所赐的茜色襕衫，在为ฦ他整理缘领时，赫然现他脖子左侧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冒出了中单领外。
果然是他。那不堪回的一幕又浮现于脑中，蕙罗双手轻颤着，难以继续进行后面的工作。少顷，她艰难地抬，去探看他的表情，而他亦在观察她，触及她目光，他嘴角翘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而温和地注视着她的双目竟然一清如水，神情无辜得像个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