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起你就不要去地里劳动了。”爹对我娘说。
我想反抗的时候已๐经没有机会了。娘手脚๐利落地把我放在她的膝盖上，顺ิ势褪下我的裤子，笤帚ຐ疙瘩无情地落在我白嫩的屁股上，啪啪作响。我的哭喊声响彻了云霄，想借此博取爹的同情，出来阻止我娘。但是爹根本没从厨房走出来，仿佛在院子里杀猪一样嚎叫的不是他的儿子。
我鄙夷地瞪了我二叔一眼，没有说话。我是我爹的儿子，这个ฐ年轻轻的鸟人也敢冒充我爹。从那天开始，我娘便教我写字。那个ฐ时候能ม买得起本子的人家不多，但是我娘就具有慧眼，知道我将来一定成就非凡，所在早早地为我的未来作了投资。
一到เ晚上，我就忘掉了很多烦恼。等爹回来吃了饭，北房里山东人家的电å视机一定会传出《霍元甲》的声音：“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我和弟弟妹妹就搬着小板凳儿，一股脑แ儿挤进那户人家，坐在电视机前面看上一个多钟็头，才兴冲冲回到家里，然后争先恐后地把电视里看到的故事讲述给爹娘听。娘总是笑呵呵地听着，夸这个ฐ一句，赞那ว个ฐ一下，把我们美得脸蛋上都红云密布。但是我爹似乎没有什么好兴致，从来都不去看电视，也很少听我们讲述。就算偶尔睁开困顿的眼睛听我说几句，他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出震耳欲聋的鼾声。我觉得一定是我的讲述不够精彩，没能ม吸引我爹，就很失落地要把爹叫起来重新า讲给他听。娘每次都拉住我的手，小声说：“让你爹睡吧！他乏得很哩！”我就不敢造次了，但心里一直对我爹有点儿埋怨。我觉得爹的鼾声在很大程度上否定了我的口才，对我的自信心和人格都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秋天到来的时候，乡村里的路边和河边的沙棘树和枸杞树上都结满了红艳艳的果子，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就像莲花姑娘的脸蛋一样美丽明艳。我的老师马青带着我们到河边和路边的沙棘树和枸杞树上摘果子。
阳光普照ั，秋风清爽。苍蝇拖儿带女慵懒地从我身边飞过，一头扎进茅房里，出嗡嗡的声音，似乎是在快乐่地歌唱着举ะ办盛筵款待远方แ来客。我坐在阳光下的茅房门口，眼光迷离，心情亢奋。
现在想来，我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乡亲们真的是太纯朴了，在冰天雪地里捡日子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照顾ุ一个想通过劳动来让家里过一个ฐ好年的五岁多的娃娃。
“狗日的，我连你都收拾不了，还能ม算是个ฐ男人么？”我气呼呼地将四环素า强硬塞进了羊的嘴巴，但我知道这已๐经于事无补了，羊已๐经死掉了。
“等急了吧，我的儿！你爹明天早起进山打柴。今晚上赶着把地里的活都做完了。”娘扛着铁锨锄头进了门，笑呵呵地说着，把一个ฐ从地里拔回来的水萝卜塞进我手里。我愤怒地瞪着我娘，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萝卜，吃得太急了，噎得我直翻白眼儿。
我爹就慌忙地跑着出去了。我有点担心他会踢死我的五叔张延，加上跟我有仇的高老头站在人群里不断用恶毒的目光威胁我，所以跟在我爹屁股后面跑了出去。
我的自尊受到เ了严重伤害，咬着嘴唇把心一横就把裤子脱了，赤条条地站在河岸上。那ว个ฐ时候莲花姑娘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歪着脑แ袋看着我，连她脸蛋上的那几个ฐ清晰的雀斑也都仿佛在得意地欣赏我轮廓分明的身体，她脸上的汗水就好像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雀斑流出来的口水。
儿子出微微的哼声，我赶紧ู走过去。他抿抿嘴又睡了，小脸上竟然荡起一阵浅浅的微笑。我轻轻抚了抚他的粉嫩脸蛋，许多往事一股脑儿涌上我的心头。三十二年前，我也这么安静地睡着，这么甜美地笑着，我想我的爹娘也应该是这么守护在我的身边，那个时候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不管以后会经历多少风雨，在那个ฐ时候甚至以后更长久的很多年里面，我都是一个幸福的孩子，我的幸福纯净得如同青藏高原的天空和山泉。
“厚脸皮的秃子！”我骂道。娘就瞪我一眼，严å厉地说：“是这样称呼大人的么？”
我赶紧低下头，把更多要说出来的骂秃子的话都收进了肚子里。娘拉着我的手走到เ屋檐底下，坐在一个装着麦子的麻袋上，拍拍那个ฐ麻袋，说：“咱不是还有这么多哩么？咱挣得多，吃得少，让莲花家里也吃饱些，不好么？”
娘一说到莲花，我自然就开心了，也情愿了，在娘的怀里郑重地点点头。娘轻轻地在我的脑门上拍了一巴๒掌，骂道：“没出息的娃ใ娃，说到เ女人就啥都愿意了。”
“说到莲花我就愿意，别人可不成！”我表明立场。
“那胖子杨财的闺女杨文萍呢？你可愿意么？”娘问，娘看我没有回答，就说，“心地宽厚些，能ม帮人的时候就帮一把，谁没有难处呢？”
娘的话高深得很，我听不懂，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就转了话题：“那我呢？你帮些啥？”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娘痛快地答应说帮我，那我就求娘赶紧找莲花的爹把莲花嫁给我，也免得在她家里挨饿。
娘看着我，拍拍我的脑袋，笑咪咪地说：“娘已๐经帮了你很多年了。你知不道么เ？”
我知道娘养了我很多年，却一点也不知道娘还在这些年里帮了我很多，就愕然地望着娘。娘看穿了我心里的迷惑，笑咪咪地说：“自打你被我从要饭的人手里换回来之ใ后，把你当成手心里的肉，叫你活得滋润着哩！难道不是帮了你么เ？若不是这样，现在你说不定还是个ฐ小乞丐哩！”
我的脑袋里轰然作响。怪不得我对两ä岁以前的事情几乎ๆ没有什么印象呢，凭我的聪明原本不该如此的，却原来我根本不是我娘生的娃娃。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悲哀，但很不甘心，就很仔细地盯着我的娘亲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寻找出一些她说谎的蛛丝马迹。但是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她用正经的眼光瞧着我，笑咪咪地不说话。
“怪不得你还要生一个呢！原来我不是你的娃娃ใ。”我心里的悲伤浓重地郁结在嗓子眼儿上，很快就要化成泪水汹涌ไ而出了。我怎么เ也没有想到เ眼前这个ฐ身上散着雪花膏的香味儿的美丽ษ娘亲竟然不是我的亲娘，一向自命不凡的我竟然是一个ฐ逃荒的小乞丐。
“娘，你拿啥换我回来的？”
“馍馍。两个白面馍馍换回来一个ฐ黑脸娃ใ娃。”
“娘，怕是你记错了吧？换回来的是张士莲吧？肯定不是我。”我指着屋子说。我的妹妹张士莲正在炕上睡大觉。她一天到晚哭喊，难得有清闲的时候。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有大半相信娘说的是真的了。我相信娘不是一个ฐ没有分寸的人，不会像别人的娘一样开这种庸俗的玩笑。
“真的是逃荒的养不活你了，两个馍馍换给我了。不信问你爹去！”娘说得一本正经，还让我去问我爹。我爹从来不说半句谎话，娘叫我去问我爹，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ล了，我也就不用问了。我没有想到幸福地生活了差ๆ不多五年的我竟然是一个用馍馍换来的娃ใ娃ใ，而且就值两个ฐ馍馍。
“娘，真的就用了两ä个白面馍馍么？没有加上别的东西？连个ฐ黑面馍馍和鸡蛋也没加上？”我是那ว样的不甘心，心里充满着悲苦。
娘摇摇头，我就失声痛哭起来。娘呵呵地笑了，然后大声地笑起来，正要跟我说话，忽然间她的肚子就痛起来了，赶紧ู弯下腰去，蜷缩在麻袋上。
我慌张地去扶我娘，不小心碰到เ了娘的肚子，娘皱着眉头一声哎哟，在我的脑แ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小心着点，碰到เ肚里的娃ใ娃了。”
我本来是好心扶我娘，但是娘的一巴掌将我的好心击得粉碎，我重新า大声地哭起来，转身就朝大门外头走去。
“我的儿，去哪里？”娘在屋檐底下喊。
“哪里来的去哪里。”我的心几乎碎了。
“身上还穿着我做的衣裳๙哩！”娘似乎没完没了。
我回头看看娘，她斜ฒ斜地靠在麻袋上，在明媚的阳光里笑盈盈地望着我。我觉得我的世界塌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浓浓地郁结在心头。我气呼呼地从身上脱下外衣，丢â在院子里，转身就往外走。
“棉衣棉裤ไ呢？都是我做的，你来的时候可是光身子的。身上除了泥垢啥也没有。”娘不依不饶，我彻底绝望了，便脱下身上的棉衣和棉裤ไ，看看自己的脚，把鞋子也脱下来丢â到เ了地上，赤条条地站在院子里，无限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我的娘亲，迈开大步朝院子外面走去。后来娘说，那天她就看出来了，她的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个ฐ很有自尊且成就不凡的人。
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心里想着是不是可以暂时去莲花家里借宿一下，找一套莲花哥哥的破衣裳๙穿上。我已经是接近五岁的人了，不可能就这样光着身子在人世间飘荡。想到เ这里，我心里涌起一阵凄凉，没想到เ我竟然沦落到要去穷光蛋老杜家里去借破衣裳遮羞的田地。这时候我看见莲花姑娘远远地朝我们家跑过来，在泥土大路上跑出一连串ธ白色的尘土花。我顿时羞了，呼地蹲在地上，用手遮住了重要部位。
莲花姑娘急匆匆地跑过来，但忽然就笑了：“张士心，你脱光了在黄土里游泳么？”
“你闭嘴，老子心里难受着哩！”
莲花忽然就不敢说话了，但很快又开口了：“我也难受着哩！”
“你不是穿着衣裳๙的么เ？还难受啥？”
“我娘叫高老头捉去大队里批斗ç了。”莲花说着就哭起来。
“都啥年头了，有日子没搞批斗了，怎地又开始了呢？”我娘不知道啥时候出来了，手里拿着我的棉衣棉裤ไ，“赶紧ู穿上吧，我的娃。娘跟你说着玩哩。你赶紧穿上，娘去看看莲花的娘。”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不过也有些埋怨。我觉得娘真的没有分寸，这样的玩笑居然也开了出来，严重地伤害了我的心灵。这个没有分寸的玩笑差点害得我去老杜家里借衣裳，丢了我先人的脸面。我狠狠地瞪了娘一眼，娘忽然尖叫一声，说：“哟，不成。士心，娘不能去，快去叫你奶奶去。娘肚里有娃娃，高老头保不准还要批斗ç我哩！”
我穿了衣裳牵着莲花的手飞快地奔到我奶奶家里，看见我奶奶正敞开怀坐在阳光里捉虱子，便将事情说了。奶奶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在沾满虱子血的手上吐了一口口水往花白的头上一抿，左右手分别ี牵了我和莲花，说：“走。狗日的高老头胆敢批斗我儿的丈母娘，奶奶给你做主哩！”
莲花的娘据说是罪有应得。那是我们乡村处在人民公社ุ时代的最后一年，劳动是集体劳动，收获是集体收获。除了自留地里的收成之ใ外一切粮食和东西都是集体的。莲花的娘在生产队里挑选第二年的麦种的时候把队里的麦种子偷偷藏进了裤裆ด，打算带回家充饥，却被人觉并且秘密告诉了高老头。高老头有些日子没有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队的麦场上搞批斗大会了，这一次捉了典型，毫不犹豫地当场扯开了莲花的娘的裤ไ裆ด，麦种子哗啦啦地落在地上，人赃俱获。
莲花的娘当时就吓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乞求高老头开恩：“队长，娃ใ娃们饿得很哩！往后再不敢了，饶了我吧！”
“往后？没有往后了，一次就把你的风收干净！损公肥私，偷吃无产阶级的麦种，想破坏明年的生产哪？破坏生产就是破坏社会主义แ，就是阻挠四个ฐ现代化，就是人民的敌人，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样严寒！”过去十年里高老头每每这样说起的时候，面前鸦雀无声。阶级与革命对于那ว些纯朴的乡亲来说，仅仅是一个ฐ已经听了十多年却依旧一头雾水的概ฐ念，还不如麦子洋芋来的熟悉。
莲花的娘被高老头叫来的两ä个青年人拽着胳膊拖到了打麦场上，她的裤ไ裆ด里的麦子撒了一地，虱子和麦子一起在黄土大路上欢快地歌唱和跳跃，很多婆娘娃娃ใ们就跟在她的身子后面捡拾从裤裆ด里来掉出来的麦子。
莲花得娘真的受惊了，竟然尿了出来，尿水在黄土大路上拖出一道湿的痕迹，里面零零散散地嵌着些麦子。娃娃ใ们伸手去捡，婆娘们便制止了：“有尿尿哩！莫捡了，埋起来。过些日子就芽了，明年一定长成一棵好苗苗。”于是大家就都用脚๐推着被莲花的娘的尿水沾湿的黄土盖住了那些麦子，穿暖花开的时候大路上果然长出了一行翠绿的麦苗。大家都格外关注那ว一行麦苗，谁也不去踩踏，也不叫牲口们啃食。这一年里就实行了包产到户，生产队成了大家的一个记忆，但是谁也没有忘记曾经生的那些事情。秋天的时候，大路上的那ว一绺儿由á莲花的娘播种和灌溉出来的麦子成熟了，长出金灿灿的穗头压弯了麦杆儿，大家都笑着说现在自主耕种，谁种的归谁，那一行麦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莲花家里的粮食，听莲花说他爹收了麦子回家的时候一个ฐ劲地夸已经变得有些疯癫的婆娘：“狗日的懒โ婆娘你还真行哩！一泡尿在大路上尿出这么一堆粮食来，赶明儿去自家地里尿去，尿出一片绿莹莹的好庄稼来，咱也弄个万元户当当。”
事情的结果是莲花的爹因为那ว一绺麦子开心了，但莲花娘的疯癫却没有好转。
我奶奶拉着我和莲花到เ了打麦场上的时候，那ว里已经攒动着无数的脑袋。高老头站在人群前头，双手叉腰，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声讨着莲花的娘。莲花的娘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头散乱地挂在面前，遮住了她的脸蛋。尿湿了的裤子上沾满了黄土，好像穿着一条绣着金龙的官服。
“狗日的高老头，还让人活不啦？”我奶奶大声地喊着，拨开人群往前冲去。乡亲们就自动分开，留แ出一条通道来。我奶奶牵着我和莲花豪迈地走过那条通道，奔到高老头面前，威แ风凛凛地站定了。高老头讪讪地往后闪了闪，说：“张妈妈，好教你知道，这婆娘竟然把大队的麦种子往裤裆ด里装，是个贼婆子哩！”
这时候光头屠夫也来了，他先前去了别的大队帮人家杀猪，回到家里听说了婆娘的事情，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打麦场。高老头看见老杜手里拎着一把沾满猪血的尖刀冲过来，心就寒了，赶紧闪到我奶奶背后。
屠夫上前去，拎起自己的婆娘噼噼啪啪打了几个ฐ耳光：“日你先人的臭婆娘，丢死我家的人了。”
莲花的娘号啕大哭起来，莲花也挣脱了我的手，哭喊着冲到她娘身边，抱着娘亲哇哇地哭喊。我奶奶朝莲花的娘走去，高老头想伸手拦住我奶奶，他似乎知道这件事情只要让我奶奶插了手边便不好办了。我奶奶伸手将高老头一推，队长就差一点摔倒在地上：“闪开了。”奶奶说着，将莲花的娘从地上拉起来，“哭啥？肚子饿就勤快些，劳动的时候多下些苦，还能饿到เ肚子么？起来，跟张妈妈回家去。不就是拿了一些麦种子么เ？回头我张妈妈给你还上。瞧谁敢批斗你哩！”
莲花的娘烂泥一样被我奶奶揪起来，她的裤子被扯破了，站起来的时候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人群里一阵哄笑。我奶奶瞧见了，将自己身上的褂子脱下来裹住莲花娘的屁股，冲着人群里骂道：“好看么เ？回家看你老娘去！”人群里便没有人敢笑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奶奶便是乡村里的皇帝，没有人敢得罪我奶奶，就连队长高老头也拿我奶奶没有一点办法。我随在奶奶身后，豪迈地走过高老头面前，现他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我。
“瞪我干啥？很好看么เ？回家瞪你老娘去！”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对高老头说，高老头似乎ๆ是忍无可忍了，跳过来伸手就往我头上抓去，我尖叫一声闪开了，从人群里钻出来径直朝我家跑去，嘴里不停地喊着：“杀人啦，杀人啦，狗日的高老头要杀人啦！”我听见人们在我身后愉快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