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之ใ蝶说：“周敏现在是编辑部的人，日后我投稿子还得求他。”妇人说，“那ว我先喝了！”杯饮尽。脸色绯红。庄之蝶遂也喝净杯子，妇人又是连三杯。周敏咳嗽了下，妇人伸手将鬓边散下的头发夹在耳后，那脸越发地鲜ຒ美动人了。庄之蝶也乘兴喝下三杯，将刚才的冷清涤尽，倒抓了酒瓶在手，不服唐宛儿的海量。众人嘻嘻哈哈热闹了番๘，孟云房又去炒了三个荤菜三个素菜，再端上松子煎鱼火爆腰花，盘田鸡肉砂锅清炖甲鱼。夏捷直叫甲鱼好，说看谁能吃到针骨谁就有福，在外国针ฤ骨当牙签，个ฐ五美元的。动手把肉分开，每人面前的小碟夹了份。唐宛儿着筷翻动自己碟里的，发现块里却有针骨，就说：“我在潼关吃黄河里的鳖吃得多的，倒嫌有泥腥气，庄老师你身子重要，这份给你吧！”不容分说倒在庄之蝶的碟里。庄之蝶知妇人牵挂自己，便也夹了块回给她说：“这是好东西，你不能不吃。”唐宛儿看时，夹过来的竟是鳖头又称其“头”，黑长狰狞，很是吓了跳，斜ฒ眼看着庄之蝶，庄之蝶故作平静。妇人边斜眼看着庄之蝶，边就将鳖头夹起在口里噙咂有声，待庄之蝶投目过来，耳脸登时羞红了。夏捷已经瞧着，要说句笑话来，庄之蝶便抢先道：“哎呀，我吃出针骨了！”夏捷就说：“之蝶就是命好。去年大年初我在饺子里包了分钱，谁也没吃到。他来了，让他吃，他不吃，说你尝个吧，夹个ฐ给他吃了，没想那个里就有着钱。”唐宛儿咽下了鳖头，羞红方褪，却不敢去瞧夏捷的眼睛，说是她去炒个豆丝肉片的，起身倒往厨房去。庄之蝶又喝了许多酒，不觉头沉起来。听得厨房里叮叮咣咣片响，说：“闻到เ味，我就坐不住了，让我看看怎么个炒法？”夏捷说：“那ว有什么เ看的，你要爱吃，以后让唐宛儿到你家给你做。你老实坐着，吃我这杯敬酒，借花献佛，权当我让你看我的舞蹈的谢意了。”庄之蝶笑着又吃了杯，拿眼就瞥了门外，堂屋门口正对了厨房，厨房没有掩门，唐宛儿在那里忙活。
唐宛儿在厨房切了肉片，点了煤气，火嘭嘭在响，就生出许多念头。只将面小镜子放在灶前的案板上，镜子正好映出坐在正位的庄之ใ蝶，就想：若论形状，作家是不够帅的，可也怪，接触了短短时间，倒觉得这人可爱了，且长相也越看越耐看。以前在潼关县城，只知道周敏聪明能干，会写文章，原来西京毕竟是西京，周敏在他面前只显得是个小小的聪明罢了！这么想着，油就煎了，慌不迭要放豆丝，却放了块未切的姜，姜上有生水，嚓，油花乱溅，滴就迸出来；只觉得脸上针扎般，哎哟声就蹲下了。堂屋里听见妇人惊叫，周敏就跑过来，掰开女人手，“脸已烧出个明水泡儿，妇人急拿了镜子照，眼泪就流出来。众人忙问怎么啦，周敏说：“没甚事的，脸上溅了点油。”扶妇人到卧室去涂獾油，孟云房说：“现在这女人，除了生娃娃，啥也不会了。”夏捷说：“你别这么说，我连娃娃ใ也没给你生的！”大家又笑起来，自然孟云房又去了厨房。卧室里，唐宛儿悄声说：“真倒霉，让我怎么去见人！”周敏说：“没啥，庄老师不是那种讲究的人。我见了他吃了惊，我给你说的他趴在母牛肚子下吮奶的那人吧，你道是谁，正是他哩！”女人说：“他不讲究可不比你我的不讲究，你我不讲究是拖遢，他不讲究就是潇洒哩！”
周敏出来又陪吃喝，自把那鸡肉撕开，把鸡头夹在庄之蝶碟里。庄之蝶也夹了只鸡腿给夏捷，又夹了只鸡翅在碟里要周敏端给唐宛儿。周敏就说：“宛儿，你快出来，庄老师给你夹了菜的。”妇人走出来，不好意思捂了脸，说：“真对不起。”夏捷说：“怎么对不起？”妇人说：“烂脸给大家，不尊重人哩！”庄之ใ蝶心下就说：这妇人好会风情的。孟云房笑道：“你脸细皮嫩肉的，这么烂点，也是种对称破缺嘛。”妇人就坐下，那脸直没褪红，碰着庄之蝶的目光就羞怯怯地笑。庄之蝶带些酒，心就慌起来，推说去厕所走出去。进厕所关了门，那尘根已经葧起，却没有尿，闭了眼睛大声喘气，脑子里幻想了许多图象，兀自流出些异物来，方清醒了些。复来入席吃菜，情绪反倒消沉了。到了下午四时，酒席撤去，庄之蝶起身告辞，周敏如何婉留แ，言说去阮知非那儿有要事的，周敏就送了客人到十字路口。回来见唐宛儿还倚在门口，叫了声，妇人竟没有反应，说声“你发什么呆儿？”看那脸上烫伤已明泡消瘪，结着个小痴。唐宛儿回过神来，忙噘了嘴说：“今日我没丢人吧？”周敏说：“没有的，你今日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漂亮！”说着亲妇人口。妇人让他亲着，没有动，却说：“他们都挺高兴的，什么เ都好，遗憾的是庄老师的夫人没有来。”周敏说：“听孟老师说，她近日住在娘家，她娘有病的。”妇人说：“夏姐儿说他夫人表人材。”周敏说：“都这么说的。庄之蝶会娶个丑老婆吗？”唐宛儿长叹着口气，回坐在床上呆着个脸儿。这天晚上，庄之蝶并没有回文联大院的家去，阮知非邀他同市委的领导审看了新า排的台节目，帮着改写了所有节目的串台词儿，帮漂亮的演员就闹着和他玩儿牌取乐。直到เ了深夜，庄主ว蝶要回家，阮知非却又强扯了去他家喝酒。阮知非是新า装饰了房间，也有心要给庄之蝶显派儿；庄之ใ蝶偏是不作理会，只闷着头儿贪酒，心想以前还以为阮知非是浪子班头，戏子领袖，办个ฐ乐团有那么多俊俏娇媚的妞儿围着，却原来这帮演员太年轻个个的r房如青皮柿子样并未勃发开，颜色上倒差唐宛儿也点了。心下暗想了白天酒席上的诸多细节，不免有些小得意，酒便喝得猛了。也知道阮知非的老婆这晚并没在家。这对夫妇是个担柴卖，个买柴烧，平日谁也不干涉谁的私事，只规定礼拜六的晚上必须在起的。所以也就脱了上衣，边喝边海ร空天阔地穷聊，直到都昏昏沉沉了，方挤在阮知非单独的卧室床上呼呼睡去。翌日醒来，已๐是日照窗台，倒惊讶阮知非的屋子确实装饰得豪华，阮知非也便得风扬了碌碡，说他用的壁纸是法国进口的，门窗的茶色玻璃是意大利出产，单是上海的名牌五合胶板，买了三十七张还不甚宽裕ษ的。又领了庄之蝶去看了洗澡问的浴盆，再看厨房的液化气灶具，又看了两间小屋的高低组合柜，只有靠大厅那ว间门反锁着，阮知非说：“这是你嫂夫人的房间，她那儿挂的是正经日本货吊灯，你看看稀罕吧！”掏出钥匙拧开锁，庄之蝶吃了惊，那ว张硕大的席梦思软床上，并肩有丝不挂地捰体睡着了两个人：个是丰ถ满性感漂亮的阮夫人，个是位陌生的男ç人，那ว个男人的手还放在阮夫人的荫部，还嘴角流着涎水睡得正香，不认得的。庄之蝶脑แ子登时嗡地声，迷惑如梦，却听见阮知非还在介绍：“这是我的老婆，她什么เ时候回来的，咱睡熟了竟没听见门响？庄之蝶不知道回答些什么，不说话又觉得不圆场了阮知非，越是想把话说好，越是说岔了嘴，竟说道：“那个呢？”阮知非说：“那是我吧。”说完拉闭了屋门，牵庄之蝶又回到他的卧室，竟哗啦打开个壁柜门，里边是五层格架，尽是各式各样大小不的女式皮鞋。“我喜欢鞋子，”他说：“这每双鞋子都有个美丽的故事。”庄之蝶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着阮知非眼角白白的眼屎，说：“你擦擦眼角。”恍惚间想，如果这是为ฦ些女人买的，为什么又没送去？或许送又买，在这儿当作另种的档案吗？阮知非却取了双给庄之ใ蝶，说：“这双是前日西大街商场朱经理送我的，它没编号，没故事的，我转送弟妹吧，你定要收下。”庄之蝶带了皮鞋；匆匆离开了阮知非家，摩托已经骑过广济街十字口了，方记得身上有张稿费通知单，掉头又返回钟楼邮局领取。钱并不多，二百余元。出来见街上行人骤多，看看表已是下班时间，手里提了鞋盒儿晃晃荡荡去停车处，倒觉得自己怎么就接受了这双皮鞋，干了件没趣的事儿，兀自笑笑，忽然心有所动，遂到电话亭里拨通了景雪荫家的电å话。电å话里传来个男人的声音，直问：“谁呀？谁呀？”庄之蝶知道这是景雪荫的丈夫，咯噔放了电话。又给景雪荫的单位拨，询，才知景雪荫去父母那儿探亲去了，人还没有回来，便拍了拍鞋盒儿，怏怏地走出电话亭，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的报栏下看报。个青年就晃晃雀步近来，悄声说：“要眼镜吗？”衣服亮，背心的前胸处挂了副圆形硬腿镜。说：“不瞒你说，这是小弟偷来的，真正的石头镜，商店里明码儿标价八百元的，小弟要钱花，急于出手，你给三百元，拾个便宜吧。”庄之蝶抬头看看天上，太阳白花花的，眼睛就眯着笑，在身上掏，掏出来了，不是钱是张名片，说：“小弟，不瞒你说，哥哥也是干这生意的。交个朋友吧，这是我的名片。”那ว人接过名片看了，啪地倒行了个敬礼，说：“原来是庄老师，实在荣幸！我听过你次报告的，但你胖了，有了小肚子了，我认不出你来了！”庄之蝶说：“你也喜欢写作？”那人说：“从小就梦想当作家，市报上去年还发过我首小诗的。”庄之蝶说：‘“西京了不得，天上落颗陨石，砸死十个人，有七个就是文学爱好者了！”那人羞惭走开。边走还边回头看他，庄之蝶觉得好笑好气，就钻进家杂货店去，将那二百元稿费看得很贱了，买了套景德镇的瓷盘瓷碟，个炒勺，个蜂窝煤炉子，还有套茶具，当下写了唐宛儿家的地址，嘱店家妥善送运，自个却骑了“木兰”径直往双仁府街的岳母家来。五十五年前，城北远郊的渭河岸上有过位姓牛的奇人，能“仰观象于玄表，俯察式于群形”，神出鬼没。那时杨虎城才结束了关中ณ道上的刀客行径，拉竿子在西京城里作了纠纠武枭，就请他当幕僚。这奇人只有颗野心，不愿在城中居住，依然在乡里筑三间茅屋，置亩薄田，过懒散自在日子。但凡杨司令有了什么เ重大事情，方肯进城次。不久，河南军阀刘镇华围攻西京，整整八十天未能攻破，就采用了日本人的计谋，从外打地道。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敌方在打地道，却不知地道将在哪儿出口，日夜在地里埋下土瓮，盛了水，看水的动静，各处都惶惶不可终日。奇人来了，长袍马褂的打扮，在各街各巷走了遍，歇下来，坐在教场门的块石头上吸水烟，吸了十二哨子，说：“就在这儿挑泥凿池，置个湖吧。”杨虎城半信半疑，但还是引全城的水积蓄在那儿。结果地道出口正打在湖底，某日湖心陷落，水从城外溢出，刘镇华只好溃退了，杨虎城感念此人，赏了双仁府街条巷让他居住，此人却还是回到เ渭河岸上，巷๕子就由á儿子住下。因为这地方正是西京城四大甜水井中ณ最大口井的所在，儿子便开设了双仁府水局，每日车拉驴驮，专供甜水了。这段历史，庄之ใ蝶最乐意排说，惹动得家有来客，总要夫人牛月清拿出那张她祖父的照ั片来看，拿出水局的骨片水牌来看，看罢了，还要走到双仁府街巷上，指点当年牛家独居这条巷子的情景。牛月清就训斥过庄之蝶：“你这么四处张扬，是嘲笑我牛家后世的败落吗？我娘就是没生下个儿来，若是有儿，也不至于现在只守住那ว几间平房的！”庄之蝶总要涎ๆ了脸说：“我哪里是嘲笑了？牛家就是败落，不也是还有我这上门的女婿？！”牛月清这时候就喊：“娘，娘，娘，你听见了吗？你女婿这口气是说他是名人，给牛家争了脸面了！你说说，他现在的名分儿有没有我爹我爷爷那时的名分儿大？”双仁府的小院里还住着老太太，她是死活不愿到文联大院的楼上，苦得庄之ใ蝶和牛月清两ä边扯动。庄之ใ蝶每次进这边的街巷๕口，就油然浮闪出昔日的历史，要立于已经封盖的那口井台上，久久ื地注视井台青石上绳索ิ磨滑出的如锯齿样的渠槽儿，想象当年街巷๕里的气象，便就寻思牛月清训斥他的话是对的。日在当顶，热气正毒，庄之蝶骑着“木兰”拐进巷道，轰地股燥气上身，汗水立时把眼睛都迷了。偏只游狗，当道卧着，吐着条长舌喘气。庄之蝶躲闪不及，“木兰”就往墙边靠，车没有倒下，左手的小拇指却蹭去了块皮。进了小院门口，赵京五正在屋里同牛月清说话，听见摩托车响就跑出来，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帮着先把车后的城墙砖抱了进屋。牛月清尖声叫道：“快别ี把这破烂玩意儿往家搬！”庄之蝶说：“你仔细看看，这是汉砖哩：“牛月清说：“你在文联那边屋里摆得人都走不进去，还要在这边摆！块城墙砖说是汉朝的，屋里的苍蝇也该是唐代的了！”庄之蝶看着赵京五，脸难堪，却说道：“这句话有艺术性；你那艺术细胞只有在发火时最活跃。”让赵京五把砖又放到“木兰”后座上缚好，招呼进屋坐了。这是几间入深挺大的旧屋，柱子和两ä边隔墙的板面都是上好的红松木料。虽浮雕的人虫花鸟驳脱了许多，毕竟能看出当年的繁华。左边的隔墙后间，八十岁的老太太睡在那里，听见庄之蝶的声就喊叫着让过去。老太太五十岁上殁了丈夫，六十三岁上神志就糊涂起来。前年睡倒了半个月，只说要过去了，但又活了过来，从此尽说活活死死的人话鬼语，做疯疯癫癫的怪异行为。年前冬月，突然逼了庄之ใ蝶要给她买副棺材，要柏木的，油心儿的柏木。庄之蝶说你这么硬朗的身子还要活二十年的，现在买了棺材干啥，况且城里人不准土葬的。老太太却说我不管的，我就要的，我看着我的棺材我就知道还有个ฐ我哩。不吃不喝，进行要挟。庄之蝶没法，只好托人去终南山里购得副。老太太却就把床拆了，被褥放在棺材里去睡，牛月清和娘闹，认为这样让外人看了多难看，以为儿女虐待老人，庄之蝶便对牛月清说，娘多半患了自恋症，她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奇怪的是她以棺材为床后，每每出门，脸上就要戴个纸做的面具，气得牛月清不让她多出门上街。庄之蝶却喜欢逗她，说她有特异功能ม；如果自己能这样，不用学外国的魔幻主义แ小说，照直感写出来自然而然就是魔幻小说的。老太太喊叫他，他就走过去。那房间里窗子紧关，窗帘严å闭，庄之ใ蝶忽地沁出身汗来。老太太说：“这热什么呢！我年轻的时候天才叫热的，六月六就炸了红日头，家家挂了丝绸被褥晒。老年人的寿衣也晒，你爷爷却夹了伞从村巷里走，句话不说的，村里人赶紧收拾衣服，紧收拾慢收拾，雨就哗哗啦啦下来了！现今天不热了，你觉得热是心热，你蘸口唾沫涂在奶头上就不热的。”庄之蝶笑着没有说话，老太太手指头蘸了唾沫涂在他的奶头上，也顿觉两ä股凉气直钻心中，打了个激灵儿。老太太说：“之蝶，刚ธ才你爹回来了，就坐在你坐的那ว地方，给我说他泼烦，说他的新来的邻居不是好邻居，小两ä口整天价吵，孩子也顽皮，常过来偷吃他的馍馍。你给你爹点炷香吧。”屋里张案桌上放着岳父遗像，香炉里香灰满溢。庄之ใ蝶点了香，抬头见墙角上个蜘蛛旧网，尘落得粗如绳索，拿了拐杖去挑。老太太说：“不敢动的，那是你爹来了喜欢呆的地方！”庄之ใ蝶还要问，老太太就说：“他来了，香点着他就来了。你死鬼刚才在哪里着，这般快就来了？”庄之蝶扭头四下看看，什么也看不见，香燃着，烟长如丝，直直冲上屋顶。老太太又说老头子在开水牌匣子，骂道：“家里传下来的古董就这些水局的牌子，你还要拿走吗？上次市长也来家专门看过的，人家再来看拿什么看的？”当枕头直枕在头下的小匣子，老太太就压在了屁股下。庄之ใ蝶只觉得好笑，还要说什么เ，牛月清在外屋喊：“你净跟娘在那里说什么鬼活呀！你说完你走了，唬得我还敢进屋吗？”庄之蝶走出来，说：“娘说的事情也怪，怕是种心灵感应吧！六月十九日是爹的生日，虽说十多年都不过了的，今年这生日别忘了买刀麻纸给爹烧烧。”就问赵京五有什么事，赵京五说：“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我家那儿看看。我家是旧ງ式四合院，市长决策在我们那儿修建座体育馆，大片房子就得全拆，你要再不去看，便再也看不到了。”庄之蝶说：“总说要去，总是抽不开身子；可我还要提醒你，你说要送我几件古董的。”赵京五笑道：“没问题，随便从床下取个什么，也比得你那块城墙砖。今日午饭嫂子就不必做了，我做东，咱们去吃葫芦头去。我还有宗大事要说给你的。”牛月清说，“大热天的葫芦头怎么เ吃，臭哄哄的，我才不去的。”庄之蝶说：“这你就不懂，葫芦头是西京小吃第碗，虽说是猪大肠泡馍，调料不同味道就不同了。你以前吃过东门口‘福来顺’的，当然差了，正宗的在南院门的‘春生发’，传说祖上是得了孙思逸的真药方子，吃起来就不般。你经年便秘，那ว是肠子上有病，吃什么补什么，该去吃的。”牛月清说：“吃什么补什么，那京五就吃不得了！”庄之蝶说：“京五怎么啦？”牛月清说：“京五刚ธ才给我说冤枉，他看中唐坊街个ฐ女子，又不好意思向人家说破，见天去街口等候那女子去上班下班。相思了月，三天前去街口听见劈劈啪啪燃鞭炮，近去瞧热闹，才知道那女子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京五什么都行，就是不会恋爱，有二两ä猪脑子哩，还要再去吃猪肠子？”庆之蝶说：“京五失恋了？吃什么เ补什么，那就吃女人！”赵京五哈哈笑起来，说他准备独身主ว义呀，起身拉庄之蝶就要走。牛月清说：“先不要走的，把我的事办完了，你们走三天三夜我也不管的。”庄之蝶问：“又什么事啦？”牛月清说：“今早我去朱雀百货大楼给娘买了个ฐ挠手，娘老说身上有虱，哪儿有虱，人老了皮肤发痒。买回来，谁知隔壁王嫂也孝敬了娘把挠手，王嫂的倒比我买的做工ื好，我想把买的退了回去，只是担心退不了，你们出出主ว意怎么เ个退法？”庄之蝶说：“个ฐ挠手值几个钱，费这心思。”牛月清说：“你好大方，你是龚靖元嘛ใ！”赵京五说：“嫂子过日子仔细。”牛月清说：“男人再能挣钱，婆娘不会过日子，也是白搭。何况他耙耙没齿，我匣匣还敢没底？”京五，我想去了商店当然尽说好话，夸这挠手材料好，做工也好，我是实心实意买了的，可谁想到孩子他爹也给老人买了，而且又都是你们的货！你想想，个ฐ老人挠痒痒，能用了两ä个挠手吗？都是吃工资的人，分钱也是不易的，多买个放在那里，这不是浪费吗？所以希望能退掉个。如果人家坚持不退，那就讲理儿了，说买卖要公平，如今共产党员都有退党的自由，买个货也不能退吗？现在的售货员都年轻，谁吃这套，要变了脸儿吵怎么办？那咱也变脸，吵！你说说，吵起来用书面语言还是用粗话？”庄之蝶说：“让我听听你的书面骂语？”牛月清说：“你们强词夺理，混蛋，小王八羔子，操你娘的！”庄之ใ蝶说：“你说粗话说顺了，书面语言说着说着就滑了，操你娘应该说操你母亲的，这就文明了！”气得牛月清说：“京五你瞧瞧，你庄老师就是这号男ç人，从来不为我遮风挡雨！”赵京五说：“庄老师在外边可是年轻人崇拜的偶像哩！”牛月清说：“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偶像。硬是外边的人宠惯坏了他，那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庄老师有脚๐气，有龋齿，睡觉咬牙，吃饭放屁，上厕所蹲不看完张报纸不出来！”赵京五只是笑，说：“我给你出主意，如果变了脸还不顶用，你就寻他们领导，领导不见，就给市长拨专线电话。”牛月清说：“就这么着，我立马就去，你们等着我回来再走！”老太太听见牛月清要出门，却定要牛月清化了妆走。牛月清不喜欢在脸上搽这样涂那样，就不理娘，兀自走了。老太太在卧屋里嘟嚷不休：“让戴面具不戴，连妆也不化，人的真面目怎么เ能让外人看了？牛月清走，庄之蝶说：“我在外边前呼后拥的，回到เ家里就这么过日子！”赵京五说：“嫂子这不错了，她文化浅些，可贤惠却比谁都强。”庄之蝶说：“她是脾气坏起来，石头都头疼。对你好了，就像拿个烧饼，你已经吃饱了，还得硬往你嘴里塞。”就让赵京五在这儿坐着，他先骑车把城墙砖送到文联那边的房里去。刚返回来，杯茶还未喝净，牛月清就进了门，提了包刚出笼的肉包子，喊叫娘快先吃着，脸红光光的，说，“你们猜猜，结果怎么样？”赵京五说：“这么快回来，人家还是不退？”牛月清说：“退了！”赵京五说：“嫂子行，出门在外到底要强硬呢！”牛月清说：“哪里就强硬了？我去站在柜台，人家售货员问买什么，我支支吾吾说不清，人家就笑了，问是退货吧？我立即说退的。人家接过去就付了款，完了！”赵京五吃了惊：“完了？”牛月清说：“可不就完了！这么的容易，我倒没意思起来了。”三个人都不言语起来。庄之蝶说：“咱们常常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也常常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牛月清撇了嘴道：“作家这阵给我上课了！”老太太吃包子，还嫌味淡，便取了碗在她的卧室里舀瓮里的醋。瓮很大，揭了布馕盖儿，满屋中都是味。赵京五说：“什么香，这么เ浓的？”牛月清说：“娘，你搅醋瓮了？”酿醋是每日都要用根净棍儿搅的。老太太说：“不用搅了，熟了。”赵京五说：“你们家自己做醋？”牛月清说：“你庄老师有怪毛病，街上的熏醋不吃，只吃白醋，我酿了大瓮的。味儿真是纯的，给你盛塑料é桶吧！”赵京五说：“我没庄老师挑剔，什么都吃的。如果泡有泡菜，我改日来尝尝。”牛月清说：“那你寻着地方了，我们家有泡菜咸菜糖蒜辣子，只要你喜欢吃！”当下便寻了塑料袋儿，竟各类给装ณ了，让赵京五走时带上。庄之蝶说了几句他们家有乡下人口味的话，突然记起鞋子的事，就从提兜取出来给牛月清。牛月清说：“给我买的？”庄之ใ蝶没有说是阮知非送的，她恶心阮知非，骂是“流氓。”就说是昨日在孟云房家，夏捷送的。牛月清见是双细高跟的黑色牛皮尖脚鞋，叫道：“天神，这么高的跟儿，这哪里是鞋，是刑具嘛ใ！”庄之蝶说：“我最讨厌你这么说话，如果是刑具，满街女人都是犯人了！”牛月清就边脱了旧鞋来试，边说：“你总希望我时髦，穿上这鞋，我可什么也不干了，你能伺候我吗？”穿进去，前边就凸鼓起来，立身直喊疼。牛月清的脚肉多，且宽，总是穿平底鞋，庄之蝶为此常叹息，说女人脚最重要，脚不好，该十分彩的三分就没有了。牛月清当下脸上不悦起来，说：“我要穿高跟，只能穿北京产的，上海ร产的穿不成。”庄之蝶只好将鞋收起，说那就还给人家好了，免得落场人情。就和赵京五出门走了，装鞋的兜儿挂在摩托车上。出街口，赵京五见庄之蝶情绪好起来，说起南郊十里铺有农民企业家，姓黄的，人极能行，办了个农药厂，已经有三次寻到เ他，说是定要庄之蝶为ฦ他的药厂写点文章，文章可长可短，怎么写都可以，只要能见报纸。庄之蝶就笑道：“你又拿他什么钱了，你偷了牛让我拔桩？！”赵京五说：“我怎么敢？不瞒你说，这厂长是我姨ถ家的族里亲戚，姨以前给我谈说，我推托了，这厂长又三番五次上门求我，我就寻你了。我也想，为什么不写呢？这号文章又不是创作，少打圈麻将不就成了？稿酬我敲定了，给五千元的！”庄之蝶说：“那我署个笔名。”赵京五说：“这不行，人家就要你的三个字的名。”庄之蝶说：“我的名就值五千元？”赵京五说：“你总清高！现在的世事你清高就清贫吧，五千元也不是小数，你写个长篇大不了也是这个数。”庄之蝶说：“让我考虑考虑。”赵京五说：“人家说好今日也来我家的，你拿定主意，钱的事你不要提，我要他先交钱再写稿，现在这些个体户暴发了，有的是钱。”说话间，两人到了赵京五家。个爆玉米花的小贩在门前支摊子生火炉，烟雾腾腾的，赵京五近去踢了火炉，骂了：“哪里没个地方，在门口熏獾呢？”小贩手脸乌黑，翻了白眼要还手，扑了几扑，还是咽了口唾沫把火炉提到边去了。庄之蝶等烟散开，看看门牌，是四府街三十七号。门楼确是十分讲究，上边有滚道瓦槽，琉璃兽脊，两边高起的楼ä壁头砖刻了山水人物，只是门框上的块挡板掉了；双扇大门黑漆剥落，泡钉少了六个，而门墩特大，青石凿成，各浮雕对棋鳞；旁边的砖墙上嵌着铁环，下边卧长条紫色长石。赵京五见庄之蝶看得仔细，说这铁环是拴马的，紫色长石就是上马石，旧时大户人家骑马上街，鞍鞯上铃丁冬，马蹄声嗒嗒有致，倒比如今官僚坐小车威风的。庄之蝶很欣赏门墩上的雕饰，说西京城里什么风物都被人挖掘整理了，就是门墩浮雕无人注意，他要拓些拓片出来，完全可以出版本很有价值的书的。进了大门，迎面堵照壁，又是砖雕的郑燮的独竿竹，两边有联，边是“苍竹竿风雨”，边是“长年直写青云”。庄之蝶拍手叫道：“我还未见过郑燮的独竿竹哩，你何不早拓些片呢！”赵京五说：“现在要拆房子了，我准备把这完全揭下来。你要喜欢，你就保存吧。”庄之蝶说：“这两句诗当然好，但毕竟嵌在照壁上不宜，未免有萧条之感。”入得院来，总共三进程，每进程皆有厅房廊舍，装有八扇透花格窗，但乱七八糟的居住户就分割了庭院空地，这里搭个棚子，那ว里苫间矮房，家家门口放置个污水桶，个垃圾筐，堵得通道曲里拐弯。庄之蝶和赵京五绊绊磕磕往里去，出出进进的人都只穿了裤头，边炒菜的，或者支了小桌在门口搓麻将的，扭过头来看稀罕。到了后进程的庭院，更是拥挤不堪，株香椿树下有三间厦房，支木棍撑了木窗，门口吊着竹帘，赵京五说：“这是我住的。”进了屋，光线极暗，好会儿才看清白灰搪的墙皮差不多全鼓起来。窗下是张老式红木方แ桌，桌后是床，床上堆满了各类书刊，床下却铺了厚厚的层石灰。庄之蝶知道那是为了隔潮的。赵京五招呼在两ä只矮椅上坐了，庄之蝶才发现矮椅精美绝伦，时叹为观止，说：“我在西京这么长时间了，真正进四合院还是第回。以前人总是说四合院怎么舒服，其实全成了大杂院。这要住家人是什么味道？”赵京五说：“这本来就只住我们家，五0年，城市的贫民住进来，住进来了就再不能ม出去了；且人口越来越多，把院子就全破坏了。”庄之蝶说：“是你们家的，以前倒没听你说过，能有这么个ฐ庄宅，上辈人是有钱大户了？”赵京五说：“说出来倒让你吓跳的，岂止是有钱人家！你知道清朝时八国联军攻北京吧，慈禧太后西逃西京那是谁保驾的？那ว是我老爷爷。老爷爷做刑é部ຖ尚书，是名震朝野的大法家，这条街全是赵家的。八国联军攻到了京城，他是朝里五个主ว战人物的领袖，且暗中ณ支持过义和团。朝廷对抗不了洋人，慈禧西逃，李鸿章留京与鬼子签了辛丑条约，洋人就提出要严惩主战派，点名要交出我老爷爷，由á他们绞死。慈禧无奈，在西京下了圣旨，西京市民在钟楼下六万人集会反对；声言若交出我老爷爷，慈禧就不能呆在西京。慈禧方面迫于民情，方面也不忍将自己้的大臣交给洋人，就下了旨‘赐死’。我老爷爷便吞黄金，吞后未死，又让人用纸蘸湿了糊口鼻而亡。死时五十岁。从那以后，赵家群女人，为了生计，条街的房就慢慢卖掉，只剩下这座院落。你瞧瞧，现在留给我这后代的只有这两个矮椅了。”庄之ใ蝶说：“嚯，你原来还有这般显赫的家世，半年前市长组织人编写西京五千年，我负责文学艺术那章，书成后，看到有节写了清朝的个ฐ刑部尚书是西京人，知道这段故事，想不到竟是你的祖上，要是大清王朝不倒，你老爷爷寿终正寝，现在见你倒难了！”赵京五笑了：“那ว西京的四大恶少，就不是现在的这般崽子了！”庄之蝶站起来，隔了竹帘看见对门石阶上有红衣女子边摇摇篮的婴儿边读书，说：“世事沧桑，当年的豪华庄院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很快就切都没有了！我老家潼关，历史上是关中第大关，演动了多少壮烈故事，十年前县城迁了地方，那旧城沦成废墟。前不久ื我回去看了，坐在那废城的楼ä上感叹了半日，回来写了篇散文登在市报上，不知你读到没有？”赵京五说：“读过了，所以我才让你来这里看看，说不定以后还能写点什么。”竹帘ຈ外的红衣女换了个姿势坐了，脸面正对了这边，但没有抬头，还在读书，便显出睫毛黑长，鼻梁直溜。庄之蝶顺嘴说句：“这姑娘蛮俊美的。”赵京五问：“说谁？”探头看了，说：“是对门人家的保姆，陕北来的。陕北那鬼地方，什么เ都不长，就长女人！”庄之蝶说：“我直想请个ฐ保姆，总没合适的劳务市场介绍的不放心。这姑娘怎么样？能不能ม让她在他们村也给我找个。”赵京五说：“这姑娘口齿流利，行为大方，若给你家当保姆；保准会应酬客人的。但院子里人背他说，主人不在，她就给婴儿吃安眠药片，孩子睡就上午。这话我不信，多是邻里的小保姆看着她秀气漂亮，跟的主儿家又富裕，是嫉妒罢了。”庄之蝶说：“那ว就真胡说了，做姑娘的会有这种人？”两人重新坐下，赵京五就关了门，开始打开个木箱，取出他收集到เ的古玩给庄之蝶看，无非是些古书画陶瓷青铜器，钱币碑帖拓片雕刻件，庄之ใ蝶倒喜欢起那十方砚台了。赵京五最得意的也正是这些砚台，它不仅是端砚，兆砚徽砚泥砚，且所产年代古久，每砚上都刻๑有使砚人的名姓。他方แ方拿起来让庄之蝶辨石色，观活眼，用手抚摩来感觉了，又敲了声在耳边听。然后讲此砚初ม主为谁，二主为谁，历史上任过几品官衔，所传世的书画又如何有名，热羡得庄之蝶连声惊道：“你这都是怎么收集的？”赵京五说：“那几方是收集得早了，有些是和人交换的，这方花了三千元买的。”庄之蝶说：“三千元，不便宜哟！”赵京五说：“还不便宜？现在把这方拿出去卖，两万元我还不让的。月前去莲湖区博物馆，因市上建了大博物馆，各区的文物都要上交，区博物馆就把所收藏的些小件东西未入注册登记，想处理了为职工搞福利。我去见了这砚，爱得不行，要买，他们说万元，还了半天价，毕竟熟人好办事，三千元就拿走了。”庄之蝶半信半疑ທ，又拿过砚来细细察看，果然分量比般砚重了几倍，用牙咬了咬，放在耳边有金属的细音，而砚的背面行小字，分明写着“文征明玩赏。”庄之蝶骂道：“京五，你懂这行，再有这等好事，要忘了我可不行，你的什么事我也不管了！”赵京五说：“你不急嘛！最近有人给我透风，说是龚靖元的儿子龚小乙手里有方好砚，他是吸大烟的，说是单等他爹出国访问后就出手，等我去看了，如果是真货，弄了来我定先满足你。我说过要送你东西的，这两件怎么เ样？”庄之蝶看时，是两枚古币，又翻来覆去了半日，嘿嘿笑道：“京五，你个鬼头，骗别ี人倒好，竟来唬我，这孝建四铢珍贵是珍贵，却是汉五铢钱脱胎换形来的，这枚‘靖康元宝’也是普通宋币制的！”赵京五尴尬他说声：“我是试你的眼力的，还真是行家里手！那我送你块真家伙，这可是稀罕物的。”便取了个ฐ红丝绒小包，打开了，是两枚铜镜。赵京五比较着，要拣出枚给了庄之ใ蝶。庄之蝶认得枚是双鹤衔绶鸳鸯铭带纹铜镜，枚是千秋天马衔枝骛凤铭带纹铜镜，心下喜之不尽，伸手全拿了过来，说：“这活该是对儿，要送就送个双数。你收集的砚台多，赶明儿我也送你块，你凑你的百砚好了！”心下自喜。赵京五却时为难了，说：“我送了你，但你得向汪希眠给我求幅画的。”庄之蝶说：“那还不容易吗？改日我领你去他家，要什么เ画什么，他还得拿酒肉招待的！”当下拿了镜到窗前观看。
这时节有人敲门，赵京五问：“谁？”并未回答，忙示眼色，庄之蝶立即将镜揣入怀中，赵京五自个也关了木箱上锁放好，上边堆些破旧书报问：“谁呀？”回答：“是我。”赵京五拉开门就叫道：“是黄厂长？！”你怎么现在才来，庄老师已经在这里等你了半天，块去吃饭的，我们的肚子早都饿得咕咕响了！”庄之蝶看时，此人又粗又矮，脸黑黄胖肉，却穿件雪白衬衣，系着领ๆ带，手里拎了个大包。站起遂与之ใ握手。黄厂长握了手久不放下，说：“庄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总算见到了！我来时说去见庄先生呀，我那ว老婆还笑我说梦话。这手我就不洗了，回去和她握握，叫她也荣耀荣耀！”庄之蝶说：“噢，那我这手成了毛主席的手了？！”三人都嗬嗬大笑。黄厂长说：“庄先生真会说笑话，真是人越大越平易！”庄之蝶说：“我算什么大！弄文学的只不过浪个ฐ虚名，你才是财大气粗！”黄厂长还在握着庄之蝶的手，握得汗渍渍的，说：“庄先生，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看过你的些报道，咱都是乡下穷苦人出身，过去钱把我害苦了，现在钱是多了，但钱多顶得住你的大名？我可能比你年长，说句不客气的话，以后有什么手头紧张，你给哥哥说声，有我的就有你的。咱那药厂生意正好，10่1农药市面上很紧俏，你几时能ม赏脸儿，我们随时恭候哩！”赵京五说：“事情我对庄老师说了，咱也不必绕圈子，都是忙人，庄老师从来不写这类文章的，这回破了大例。你安排个ฐ时间，哪日去厂里先看看，然后是五千元你交给我。见报是没问题的。话可说清，只能是五千字！”黄厂长这才松开了手，给庄之蝶鞠了躬，不迭声他说：“多谢了，多谢了！”庄之ใ蝶说：“那ว几时去呢？”黄厂长说：“今下午怎样？”庄之蝶说：“那不行的，大后天下午吧！”黄厂长说：“行，大后天我来接你好了。京五，庄先生这么看得起我，我太高兴了，咱们出去吃饭吧，你说上那个饭庄？”赵京五说：“今日我做东，我们商量了去吃葫芦头的。”黄厂长说：“吃葫芦头太那ว个ฐ了吧！”庄之蝶说：“吃葫芦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