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倒背如流。”墨池说。
小夫妻俩都进了医院，忙坏了陈爱华和婧然。等他们先后出院，陈爱华就带着妇联下乡了，婧然则ท跟同学去了南京旅๓游。
两大瓶药输完了，墨池还是不能退烧，意识全无。冷汗黏湿他的头发，思存想起乡下降体温的土方法，打了盆冷水，绞了一条毛巾，搭在他的额头。换了好几盆冷水，思存墨池的额头，是一手的清凉。思存高兴地流下了眼泪，喃喃说着道，“你终于好了，真是太好了……”
陈爱华来书房给孩子们送消เ夜，听到เ他们的谈话，嘴道：“能考什么เ程度算什么程度，思存本来就是试试的。”其实在她看来，思存这孩子是很有灵气的。当时让刘ถ春红同志找个ฐ念过书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失策。如果没念过书，墨池肯定也不会想着让她参加什么高考。这真要是考走了，墨池怎么เ办？可是如果没有文化的，墨池会对她这么เ上心吗？眼看着墨池这些天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深陷下去了。陈爱华的心里隐隐发疼。可如果不让思存考，墨池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个ฐ倔强的孩子，陈爱华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老温总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为孩子太多心。可是她又怎么能ม不心！
思存看了看墨池，求救似的。墨池板住脸，严肃地说：“别ี看我，高考的时候，我不会在你身边。”
“什么เ？你在哥哥房间过夜？”婧然的眼睛发亮，“你们有没有……你们已๐经？？”
一道闪电å划破夜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把窗棂震得快要散架似的抖。墨池轻咬下唇，垂着长长的羽睫略๓做思索。婧然是怕打雷的，每次雷雨天气，总要躲到他的房里来。那么思存呢？她的年纪比婧然还小，平时象个ฐ小兔子一样安静，大声吼她一句，她都会紧ู张得发抖。这样的天气，她一个人呆在房里，是不是已๐经被吓坏了？
思存的脸刷็地红了，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爱情！他会爱上她？那ว么冷漠的一个人，会爱上她这个乡下姑娘吗？而自己้，又会爱上那个冰冷的人吗？
看守所冷不见天日，营养又跟不上，墨池的伤口不能收口。按照ั规定他必须ี和其他在押人员一起劳动改造！他虚弱得坐都坐不住，看守却奉命把他拖到劳动场地。墨池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拣石头。求生的本能ม让墨池伏在地上，艰难地拾起石块，再用力撑起上身，把石头仍进竹筐。每做一次动作，他就要喘息很久ื。墨池咬碎银牙，他要努力活下去！他要活着出去，去保护他那幼小的妹妹！墨池的动作比常人慢许多，有一次被巡查的牛昆抓个正着，一脚๐踹在他的残腿上。鲜血瞬间从黑白班驳的纱布上涌ไ出来，墨池痛得几乎闭过气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扑向牛昆。完全没有防备的牛昆被扑得正着，和墨池扭在一起，倒在地上。
思存委屈地想，我是敲了门的，知道你不会让我进，我只好自己进了。但她不敢说，偏过头看到เ墨池盖着的被子下有一块凹陷，便把褥子暂时放在了那里。放好后才意识到，那本来该是墨池左ุ腿的位置。
数日后，刘春红同志领着一个ฐ扎着两条短辫子的姑娘进了温家小楼。
思存破例没有脸红，用力地回抱婧然，坚定地说，“你放心吧。”
婧然去上学了，思存要正月十五后才开学，还有准备的时间。北方大学虽然就在本市，但也要求住校。墨池把那1้00块钱给了思存，让保姆陪她上街去买住校要用的东西。思存握着十张十元的票子，在街上逛了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把钱原封不动还给墨池。
“你怎么什么也没买？”墨池问道。
“什么也不缺。”思存道。
“至少，被褥、牙刷、脸盆要买吧？”墨池说。
“家里都有，我带去就行了。”
“你周末和假期不回家？”墨池急了。这人真是不会数数儿！一套东西怎么够两边住？
“我回来的。我回家把东西带回来就是。”思存说。她怕墨池以为ฦ她一去不复返。
墨池叹了口气，看来，又得跟章伯借车了。准备东西的事，还得他亲自出马。
他们结婚的时候，陈爱华按民俗准备了不少崭新的被褥，他们一直没有同房，也就都没用。墨池挑厚的让保姆准备出来一套，又去商场给她买了素净的床单被罩。洗漱用品都买了新的，看到商场又有了擦脸润肤的蛤蜊油，装ณ在贝壳形状的盒子里，十分巧好看，墨池毫不犹豫地买了一盒。付钱的时候，他的脸有点红，谁都知道男ç人买这东西是送给心上人的。墨池又买了一套运动服、白球鞋，她们要上体育课，一定用的着。
采购回家，墨池让保姆把东西送到เ思存的房间。剩ທ下了50่块钱，他全部给了思存。
思存不肯要，那ว时的50่块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大学生一年的生活费。
“你出门上学，身上应该有点钱。另外我每个ฐ月给再给你10่块钱伙食费。”
“我不要钱。”思存连忙摆手。她能去上学已经很感激温家了，怎么能ม再要温家的钱！她听新闻了，大学生学校都是给补助的，听说还有勤工俭学，吃饱饭没有问题。
“不行，上大学怎么能没有生活费。说出去丢我的人。再说你还得买学习辅导材料。”
思存想想也是，就说，“那每个月五块就够了。”
“不行，就十块。”墨池有点不耐烦了。
“为什么？”
“你年龄小，还要长身体，要比别ี人多吃饭。”
思存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正月十四报到，还有几天的时间，墨池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他对思存说，“你出来一年了，春节都没让你回家，正好这几天有时间，回家看看父母去吧。”说这话的时候墨池心里有点愧疚。他虽年轻，也知道新娘子出嫁的头一年，是要有女婿陪着回娘家的。
思存也知道这个ฐ道理。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回娘家，她还和哥哥一起去串门看过新า郎官。可是对着墨池，她不敢提出非分之想。
墨池让保姆把家里的水果罐头、麦各拿出两瓶，又拿了两瓶五粮，两条好烟，一大包牛糖，提了一拎兜，送思存下楼ä。章伯的车已๐经在楼下等。
思存的家在郊县的官营镇秀水村。山清水秀，以天马湖和天马山闻名。村民世代靠山吃山，鲜少与外界解除。漆黑锃亮的小轿车第二次开进了秀水村，一进村，许多大人牵着小孩，跟着汽车一溜小跑，就是为ฦ了等下能那ว小轿车，最好还能在里面坐一下。
车子停在天马湖畔，思存下了车，几乎ๆ不能认识自己้生活过十七年的家。原本的三间土屋变成了宽敞明亮的瓦房，大院子整齐利落，红砖铺地。看看左ุ邻右舍低矮的土房，思存怀疑ທ自己认错了地方。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思存嫁给了大领导的儿子，现在是衣锦还乡了。”
“老钟家去年嫁女儿今年娶媳妇，双喜临ภ门。”
“人家傍上了市里的大领ๆ导，咱们当然比不了。”
“新女婿咋没和思存一起回来？”
“领导家都忙。”
“恐怕不是吧。”
“大领导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思存的父母闻声从房子里迎出来，拉着思存就往屋里走。
思存不动，指着那大瓦房问，“这是怎么เ回事？”
思存妈拉着思存道，“进屋再说。”
有好事的邻居嚷道，“思存你是你们家的大功臣，你爹妈用给你的聘礼ึ盖了新า房子，开春就要给你哥娶老婆！”
思存不知是喜是悲。颤声问她妈妈，“你们，收温家的钱了？”
思存爸拎过思存手里的大兜子，大手一推把她推进了屋，“有话回屋说去。”他看了眼围观的村民。
闺女回家了，思存妈手忙脚乱地端茶倒水，思存接过母亲的活计，说道，“别忙了。你们真收温家的钱了？”
“收了，1้500块。正好够给我盖新房和娶媳妇。”思存哥瓮声瓮气答道。他已经二十六岁，早ຉ到เ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
思存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一诺千金的政治任务，原来竟是一场金钱的交易！
思存爸说，“他们家儿子缺一条腿，1้500块就把你给了他，便宜了他们家。”
思存妈向丈夫使了个眼色，厉声道，“别胡说！”
思存爸撕开了一条中ณ华烟，给自己点上了一颗。“白养了你这丫头十几年，总算享上了你的福！”
家里一向重男ç轻女，要不是哥哥实在不是念书的料é，家里绝不会供她上到高中ณ。直到现在，她也不敢顶ะ撞父亲一句，甚至不敢哭，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思存妈看到思存穿着整齐，白皙红润，知道女儿嫁过去后过得还不错，略略放了心。道，“你也别觉得委屈，你女婿虽然少条腿，可那ว也是高干子弟，要是没有毛病，哪轮得到เ你？”
思存曾经多少个夜晚一个人哭醒，想家，想父母。家里虽然对哥哥比对她好，可他们毕竟是生她养她的人。今天墨池让她回家看看，她心里是那么เ的高兴，她要好好和爸妈说说话，她要向他们报喜，她马上就是一名大学生了！可是这个突然变得窗明几净甚至有些富丽堂皇的家让她无所适从了。这个家是他们收了温家的钱盖起来的，她自认圣洁的使命，为伟大的任务，突然变了味道。
还是母亲关心女儿一些，思存妈看到思存满脸悲色，担心地问，“你女婿对你好不？他就一条腿，不能ม欺负你吧？”
思存的心一阵阵刺๐痛，父母那ว样随意地说墨池的残疾，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那ว个又骄傲，又坏脾ຆ气，却逐渐对她却关怀备至的男人，她从不忍心直面他的残疾，父母却把那ว当成等价交换她的筹码!
思存本打算在家住上两ä三天，所以下了车就让章伯先回去了。这新า房子却让她如坐针ฤ毡。她想起五点钟็镇上火车站还有一趟火车去市里，就想赶那趟火车回去。她站起身说，“我得回去了。这次回来，是看看你们，顺便和你们说一声，我考上北方แ大学了，过几天就去报到。”
“啥？”没想到，思存爸一下跳了起来，高声道“上大学？不能上！”
思存妈也变了脸色，“为啥考大学？他们要把你打发走？”
“不是，是他说我能ม考上，结果就真考上了。”看到เ父母一点也不为她高兴，思存打心底失望了。
“这个ฐ学不能上！”思存妈说，“你一离开温家，万一他们休了你，另娶ດ别人怎么เ办？”
“就是！”沉默已久的思存哥接话道，“他们要是休了你，跟咱家要回那15๓00块钱，我拿什么เ给人家？”
思存又气又伤心，起身就走。思存妈追了出去，塞给思存5๓块钱，眼睛发红地说，“别怪你爸和你哥，他们也是为了这个ฐ家，你哥得为老钟็家传宗接代……”
思存偏着头不说话，思存妈又说，“你别ี去上大学，在温家站住脚要紧。这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话不好听，可说出来是为ฦ你好。”
思存把钱还给母亲，“我不缺钱，我走了。”
思存沿着山路朝着镇上一路跑去。她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她只想赶快回去，好想回到墨池身边，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了。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逐渐降临。山风刺骨，仿佛鬼哭狼嚎，月亮将怪石枯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宛若群魔乱ກ舞。她记得从村里到镇上的必经之路要路过一处乱ກ坟，以前白天走，又有大人带着，都不敢看那些坟堆。现在独自前行，真是毛骨悚然。
路过乱坟了，思存拔脚๐就跑。天已๐经黑透了，很远处的几点灯光鬼火般一明一灭。理智上思存知道那是火车站的信号灯，心里却害怕得快要昏死过去。她不敢朝两边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无主ว坟堆像一群僵硬的鬼魂野鬼，冷风之ใ冲进她的衣领。
过于害怕，脚下一个趔趄，思存摔倒在地上。她哭都顾ุ不上，手忙脚乱ກ地爬起来，一脚๐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前奔。
其实秀水村离镇上并不远，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思存赶到了火车站。一打听，去市里的火车早开走了，下一列火车要明天上午11้点才有。
思存失魂落魄地找个长条凳坐下。她身上没多带钱，就算多带了，她也是想不起来找旅店住的。现在还算冬天，候车厅只生着一个ฐ小炉子，后半夜，炉子灭了。思存抱紧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墨池给她盖了一条温暖的毯子。那个除了帮他复习外与她接触并不多的丈夫，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念他。可是，他要是知道她是1500่块钱买来的新า娘，会不会更加看不起她？
她混乱地想着，脑แ袋越来越沉，终于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冻醒了，窗外已经升起清晨的薄雾。思存站起身，活动麻木的身体，使劲跺着冻僵的双脚๐。她饿得要命，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火车站旁有国营饭馆，白色温柔的水蒸气带出扑鼻的饭香。她买完火车票后已๐经身无分文。只能拼命地忍住冷，忍住饿。
她听到候车的旅๓客说每天早ຉ晨镇上有一辆班车去市里。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钱已๐经买了火车票，只好等待11้点的火车。她没想到เ本来高兴的回娘家，竟是这么狼狈不堪的结局。
好歹等到了11点，火车却没有来。思存跑到窗口去问，列车员懒懒地说火车晚点了。
晚点了？思存这才知道火车还有晚点这一说。没办法，只能ม继续等。胃已๐经饿得麻木了，身体也冷得麻木了。思存靠在冰冷的墙上，她觉得她的脑袋似乎也麻木了，她摇摇欲坠，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终于等来了火车。镇里到เ市里只有短短的一个ฐ多小时车程，却让她足足等了一夜半天。火车到เ市里的时候是下午，思存出了火车站，阳光刺眼。她突然又想起一件很严å峻的事情，由á于鲜少出门，她本不知道从火车站回温家小楼ä的路。思存心里一急，天旋๙地转，倒在地上。似乎有很多人向她围了过来，白色警服的警察大声问她的名字，她抓住最后一救命稻草，喃喃地说，“政府大院……温家小楼ä……”话没说完，就什么เ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