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表情很木然，我一直都看不出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猜想娘一定是很后悔到了城里，如果不是来城里，冬天一家人就可以围坐在热炕上，弟弟的脚便不会生出那么เ多冻疮，也不会因为ฦ冻疮破损最终因败血症离开人世。我想我娘一定是很后悔，但是我什么也不敢说，我知道弟弟的死是娘心口上一道永远都不会弥合的伤口，我不愿意再去碰触，只是希望我和妹妹们慢慢学会懂事，用我们的生命和爱给娘活下去的勇气和生命中ณ的快乐。
“那时节日子多艰难哦！我将你们九个娃娃一口气养大，一个也没叫死掉哩！你们来城里过人上人的日子，可没想才一年时光，就把我的孙子给过没了！”
“我是乡下来的，我们那里不说普通话。”
我点点头，望着她笑了，她也笑了，笑得和莲花姑娘一样灿烂和天真，让我不由地心里怦然一动，就想起了我的莲花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年来她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坐在学校里念着书。
“娘给你缝一个棉套袖，你出去的时候就护着手，可不敢冻烂了。”娘说着，走到柜边，拿出了蓝布和针线剪ຘ刀。我看看四个ฐ弟弟妹妹，正坐在大床上瑟缩在被子里，一个ฐ个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和我娘。我望着几个小家伙，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委屈了他们，如果是在乡下，这个时候一定可以坐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吃着烤出来的蚕豆，说不定莲花姑娘也会跟我们挤在一个ฐ被窝里说说笑笑。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去想念我的家乡和在那ว里的日子，但是很多时候那样的想念就会悄悄地爬上心头，占据我的心灵和思想。
娘抬头看看我，手里继续缝着棉套袖，真一不小心刺破了娘的手指，她“哟”的一声，把手往后缩了缩，我赶紧握住娘的手看看。针ฤ扎破了一个小孔，一滴血冒了出来，像珠子一样在娘的指尖上慢慢长大，鲜艳得就像秋天里的枸杞果子。
袋子很快就满了，我站起来，把腿伸进袋子里往里蹬了几下，袋子里就多出来一点空间。我眼睛在垃圾堆里寻觅，下意识地把腿从袋子里抽了出来，没想到袋子的开口处有一个不大的窟窿，正好套住了我的脚，一不小心一跤跌倒在垃圾堆里，身上又粘上许多污垢。我向四下里看看，有几个路过的人向我投来漠然的一瞥之后匆匆走了。很显然，这样的场面他们见得多了，根本不会留意；但是我脸上觉得火辣辣地烫，甚至有一些害臊。我永远都没有想到到เ了城里之后会沦落到钻进垃圾堆里拣破烂换钱的地步。虽然这个行动完全出自我的愿望，但是我心里依然对我娘有着深深的埋怨，我觉得她的固执完全破坏了我的幸福生活，把我从天上一下子带到了地下，甚至是带到了一条臭水沟里。我讨厌这样的生活，我讨厌在别人歧视的目光里爬在垃圾堆里寻找希望。
我努力了三次都不能把沉重的尿素袋子背到เ背上去，自己้的手反而被塑料é纤维拉了一道口子，血很快就渗了出来。我举目望望四周，看不见一个ฐ收破烂的经过，只好拖着尿素袋子往家里走。
我看看我爹，他点点头。我就接了钱，问老许：“一瓶儿酒多少钱？”
我买糖回去的时候听见我爹娘正在屋里和老许说话，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堵在门口等我回来。我给小家伙们每人分了两ä块儿糖，剩下的四颗拿进了屋子，我爹娘、老许和我一个人一块儿。老许就拍着我的脑แ袋说：“你这娃娃ใ懂事！”我很高兴得到他的赞扬，觉得他跟他那ว个ฐ蛮不讲理的老婆简直不像是一个家里的人。
进城之后，我们几个孩子就像进了一个牢笼，在半年的时间里几乎ๆ没有出去过。我恪守着我娘的教导，每天昏昏欲睡地守在房门口，不让四个小家伙迈出院门半步。娘说城里人不像乡下人那样厚道，这个ฐ我也看出来了。就在进城之后的第二天，姥姥带我和我娘出去找房子，在公共汽车上买票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一个人从地上捡了一张废旧的车票，下车的时候扬着手给售票员看了看就下去了。而只有十岁的我还被强制买了一张五分钱的车票。那天姥姥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我新奇地拿着冰糖葫芦怎么เ也不忍心咬一口，只是轻轻地舔了舔，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我把冰糖葫芦放在背后，心里已经决定了把它留下来将来有机会见到莲花的时候送给她吃，也向她炫耀一下。
姥姥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糖葫芦，丢进了垃圾箱。我以为姥姥会重新给我买一根，在路边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๐步，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瞅着姥姥，但是姥姥ณ没有再给我买。我心里有点后悔刚ธ才丢â掉了那个糖葫芦，不然就算不能向莲花姑娘表白心意，但至少也可以让我自己尝尝味道。我一路上没有再说话，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姥姥在这个家族里是绝对的权威，她的意思没有人可以违拗，就算是我最崇拜的娘也不能违拗。
我喜欢我干爹来，因为他来了我就一定能得到一些糖果。我家里的日子虽然很好，但乡下人家一年到เ头手里并没有多少多余的钱，即便是我家那样富庶的人家，娃娃们除了过年的时候也很难吃上糖果。
干爹的屁股上长了一个ฐ血洞洞，就像我当年用铁叉子在范大海的屁股上戳出来的那个血洞洞一样深不见底，不过只有一个ฐ。干爹说那是他自己给自己打针，针ฤ眼儿不小心感染了，就变成了那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