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萍，她苍白得很厉害，眼圈是青的。我试着要和她讲话，但她立刻๑把眼睛转向一边，冷漠的望着如萍的坟，如今，这坟上已墓草青青了。我明白她在恨我，根本不愿理我，于是，我也只有掉转头不说话了。
在一株小小的榕树下面，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青年正木然伫立着。这突然的见面使我双腿软，浑身颤栗，终于，我离开了妈妈，向那ว榕树走了两步，然后，我停住，和那ว青年彼此凝视。我的手已冷得像冰，所有血液都彷佛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猜我的脸色一定和前面这个人同样苍白。
难道他也怪我？我摆脱掉他，一语不向爸爸房里走。何书桓追了上来，用手在我身后圈住了我，我回头来，他托住我的头，给我一个仓促而带着歉意的吻。喃喃的说：“依萍，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我苦笑了一下说：
我们走进爸爸房里，爸爸从安乐椅里抬起头来，注视着何书桓点点头说：“唔，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爸爸！”爸爸走了过来，把他的大手放在雪姨ถ拉住我的那只手上，用他特有的权威แ性的声音说：
“好啊！你们父女两个现在是一条心，合起来欺侮我们，我们这里还怎么住得下去？尔豪、尔杰、如萍，你们还不走？这里哪有你们的份儿，人家是亲骨肉，我们是没有人要的……哦，哦，哦！”如萍怯兮兮的走上来了，苍白的脸浮肿虚弱，眼睛黯淡无神。她偷偷的看了我一眼，我不由一愣，她的眼光是那ว样哀苦无告。然后她拉着雪姨说：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妈妈，我和他已经完全结束了，以后，请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在那漫长的失眠的夜里，我用手枕着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凝想、分析。我想我能ม明白何书桓看到我那份日记之后所受的打击。我曾说过，他的骄傲倔强更胜过我，那份日记暴露了我最初要攫获他的目的，这当头一棒使他没有耐心去看完后半本我对他感情的转变。我猜，他就算看了后半本，他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已经深深的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打击了他的信心和骄傲！在那ว些夜里，我曾经一遍又一遍的为他设想：如果我是他，我会不会原谅？我的答复是“不能！”于是，我想起他临走所喊的话：“你所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也一定要报复给你！”
爸爸找人“谈话”，这是新奇的事。我走过去，依言在床边坐了下来，爸爸抽着烟，表情却有些窘，显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要说什么เ，而我却一语不的在等着他开口。
“是的，你们生活得很快乐。”他的声音空洞迷茫，有种哀伤的意味，或者，他在嫉妒我们这份快乐？“我也知道你们不愿搬回来，对你妈妈，对你，我都欠了很多——”他猛然住了嘴，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曾经娶了七个太太，生了十几个孩子，现在我都失去了，雪琴的几个孩子，庸碌、平凡，我看不出他们有过人的地方แ。依萍，”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重重的压着我：“你的脾气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倔强任性率直，如果你是个男孩子，一定是第二个我！”
“不！不！”何书桓说：“我中午还有事！”
我高兴得眉飞色舞了起来，立即冲过去，迫不及待的一本本看过去，一共六本，书名是：《前夜》、《猎人日记》、《猫桥》、《七重天》、《葛莱齐拉》和一本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面对着这么一大堆书，我禁不住做了个ฐ深呼吸，叫着说：
“哦，”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们是在招请舞女。”
“可是，”我昂着头说：“我不做舞女，对不起！”我转身就向门外走，那ว经理叫住了我：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妈还站在那儿，瘦瘦小小的身子显得那么怯弱和孤独，街灯把她那苍白的脸染成了淡黄|色。我对她挥了挥手，她转过身子，隐进门里去了。我看着大门关好，才重新转过头，把大衣的领ๆ子竖了起来，在冷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握紧伞柄，向前面走去。
转了一个弯，沿着新生南路走到信义路口，再转一个弯，我停在那两ä扇红漆大门前面了。那门是新近油漆的，还带着一股油漆味道，门的两边各有一盏小灯，使门上挂着的“陆寓”的金色牌子更加醒目。我伸手揿了揿电铃，对那“陆寓”两个字狠狠的看了一眼，陆寓！这是姓陆的人的家！这是陆振华的家！那么เ，我该是属于这门内的人呢？还是属于这门外的人呢？门开了，开门的是下女阿兰，有两个露在嘴唇外面的金门牙，和一对凸出的金鱼眼睛。她撑着把花阳伞，缩着头，显然对我这雨夜的“访客”不太欢迎，望了望我打湿的衣服，她一面关门，一面没话找话的说了句：
他走出了验关室，很多人都拥到外面的铁丝栏边，和上机的人招呼，叫喊，叮嘱着那些我相信事先已叮嘱过几百次的言语。我株守在大厅里，隔着这玻璃门，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上机的旅客向着飞机走去了，一面走，一面还回头和亲友招呼着。他夹在那ว一大群旅๓客之间，踽踽的向飞机走去，显得那么เ落寞和萧然，他只回头看过一次，就再也不回顾了。踏上了上机的梯子，在飞机门口，他又掉转身子来望了望，我看不清楚他的眉目，事实上，他的整个影子都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模糊不清了。终于，他钻进了机舱，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飞机起飞了，在细雨里，它越变越小，越变越遥远，终于消失在雨雾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