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贵妃嘴角勾出一弯笑意，她本就生得秀丽，这些年在中饱经人事悲喜，子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眼角眉梢那种少女永远无法企及的风情，举手投足间，都自有一种雍容气度。那一笑更让她眉目生辉：“夏才人母家与皇后母家亲近，在内廷里，也算是皇后的人吧。”在朝中夏氏与上官氏同属一派，自然夏氏就站在皇后这边。
阮贵妃放下书本，拿起小几上放着的热茶轻啜起来，茶香沿着杯口轻绕而上，扑鼻芬芳，口内回甘醇厚，正和茶香相溶，阮贵妃感觉神稍振，双眼在上扬的水汽中更显清明。
拢香苦笑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了，今天这情形，我也不好久留แ你，只能ม改日再叙了。”说罢，让玲珑送彩霞出去。彩霞虽担心，但看她的样子也知道自己不宜久留แ，临走前，拉着玲珑的手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拢香，玲珑再三保证，让她放心。
最后还是刘氏请走了曹金二人。那两人虽然都是嫔妃近前的人，品阶却不及担任一房掌管的刘氏高，刘氏的面子还是要卖几分。剩下拢香、彩霞和玲珑三人，都长嘘口气，拢香瘫在床上，脸色仿佛又像昨日那ว样苍白，如果说先前她还是三分真七分假，那么现在玲珑相信她一定是七分真了。
脑แ子里不由á得出现方才看到矮墙下那画ฑ面，九皇子抱着那女孩也不知是谁，但从后面的发髻上的钗环看，不像是身份普通的人，玲珑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今天来的哪家公侯千金吧。他幽会被玲珑看去，不知心里是否也郁๗闷，难怪刚才看她的眼神这么吓人。暗自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影像，这种事情还是看见当没看见的好，刚才九皇子没出声，想必也是不愿声张。
看不见那慑人的目光，也松了口气，正想去提醒拢香，抬头即见拢香站在石峰下向她招手，玲珑一溜烟小跑过去，想开口与她说刚才看到เ的，瞧见拢香脸上有泪痕，又闭了嘴。想是另一边的事她没发现，那ว妇人已经不知去向，玲珑想了想，最终开口问道：“姐姐，你……没事吧，那位夫人呢？”
“哦，这样……”彩霞轻声答道，后头似乎ๆ还说了什么เ，一时风过，玲珑没听清，回头道：“姐姐刚才说什么เ？”
“听说拢香最近很的兴阳公主喜欢，公主时常招她去说话？”
原来下午刘ถ氏去含象殿，趁着公主ว赏菊回来高兴递上册子，公主还是不愿看，并且大发雷霆，比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恰巧碰到钱尚服在皇后处，皇后听到公主ว那里的动静，就去看是怎么回事，得知是吉服不合兴阳公主心意，当即大怒，把钱尚服和刘氏都骂了一通。钱尚服本来就不喜刘氏，这回更是全怪刘氏连累她被皇后责骂丢â面子。
“尚服……”
玲珑才明白拢香为什么要特别叮嘱她什么都别说，尚服局下令女太监不许谈论此事，但仍有好事者想要打听究竟，玲珑跟着拢香去传个话，趁着她在门外守着的功夫，就有两ä个ฐ小女跑来跟她打听，玲珑糊弄过去，感叹世上果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越是不许说，人们的好奇心越重。她知道的也不多，和大家一样，只知道尚服局有位典衣，内廷有位婕妤因为这件事受了处罚，再多的，也只是自己的猜测。
玲珑不太明白，拢香却坚持不愿多说。说天色晚了要熄灯休息。玲珑无法。晚上躺在榻上听外面的雨声，只觉一滴滴都似在耳边一样，翻来覆去。如果真是皇后在贵妃那ว里吃了亏，那跟着皇后的钱夫人还有刘氏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争斗关她什么เ事，尚服和刘司衣也不是她管得着的，看不懂就看不懂罢，她一个ฐ小女又能ม如何。这般想着就睡着了。
“大人……”画眉刚ธ一福身要说话，低头写字的刘氏却像早知道似的抬起手来，示ิ意画眉不要往下说。
玲珑更觉担心了，不知怎么了，就想起别人说的，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内里越是暗潮汹涌。大家就这样看似平常安静的用了午膳，玲珑发现刘氏她们吃得都不多，拢香就动了几筷子，且咀嚼吞咽都很慢，看起来像是很没胃口。
昨晚睡前，拢香给玲珑一盒子月团子，就是后世的月饼，做得很致，有兔子形的，莲花形的，蒸得细白细白的，拢香知道玲珑喜欢吃甜，特地像刘氏讨了一盒，玲珑拿着很欢喜，恨不得抱着月团子睡觉。早上起来，想到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留出一些分给现下的同僚，午间抱着月团子去找冬梅素莲她们，分与她们些，又没见到蕊香，玲珑问道：“怎么เ不见蕊香？”
少女们正是懵懂的时候，不知方才有多少人眼神灼热闪烁，不知现在有多少人面含春色。玲珑忍不住在心里啐一口，这特么也太文艺了。眼前却忍不住回放起那ว丝笑意，摇摇头，果然她也是男ç人见得太少了。方แ才那少年的船是从北面来的，那是皇帝举行宴会的地方แ，看少年的打扮气度，定是位王公贵族，最差ๆ也是世勋权贵，那些在船上的女，不管是谁初开了情窦，都几乎被注定不能ม有结果，或许连情窦都还来不及种下，就要埋没了。
“听说爱妃制ๆ了新า衣，拿来瞧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挺低沉浑厚，虽然说着慵懒的笑语，却隐含威势，听着声音玲珑辨不出年龄。
皇帝ຓ盘腿坐在榻上，斜靠着后面的靠背，贵妃阮氏则半伏半倚在他身侧，众人来到เ皇帝面前齐齐下跪，皇帝ຓ随意摆摆手让他们起来，眼睛并不看他们。
钱夫人看她礼数周到，和颜悦色道：“你前一阵子才接任典衣一职，老身未曾恭喜你。”
钱夫人的目光扫过站在最前面的司掌典，在司衣房站的一块停下，道：“典衣姜氏可在？”
玲珑状似害羞地含笑低头，洄芳也不多理会，转身去与他人说笑。
手的主人正是洄芳，刚才从她进来玲珑就一直看着她，她走到哪玲珑眼睛跟到哪，其实玲珑在想事情，事情又正好与她有关，出了神忘记收回目光。玲珑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有点尴尬，只得笑道：“适才走神了没注意，让姐姐见笑，我给姐姐赔罪。”
彩霞没事，也拿了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来找拢香玩耍。
就当做两人不曾相熟吧，她这样想，本来也是，算不上熟悉，只是比别人多说两ä句话晚上又同睡一塌罢了，她和蕊香本就不熟悉。
玲珑摇头谢过她的好意：“怎么没事呢，最近虽然送去清露阁的东西不如从前多，但保不齐姑姑还会来叫咱们去前面帮忙，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待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个ฐ盹就好。”每年夏天皇帝ຓ都要出去避暑的，现在眼看着天气热了，的娘娘们又在准备出去避暑伴驾的衣裳，佳丽无数，不见得人人都能去行伴驾，但能ม去的确实不少，上至皇后贵妃，下到新近得宠的采女，这几日都送来衣料样式，要制衣房和绣房赶制ๆ夏衣。尚服局里不养闲人，所以即使赵御女这没事，拢香玲珑福夏也不得空闲。
前途渺茫，玲珑一个早上心神不宁，好在最近要往清露阁送的东西变少了，玲珑熬到午膳竟也没出什么错。到了用膳时，拢香见她一个上午心不在焉，连午饭也没吃几口，以为她身体不适，叫她回去休息。
太监闻言换上一副笑脸，道：“采月姑娘说得极是，还是去服侍皇上要紧，”说罢转身对着地上跪着的两ä个ฐ道：“御女心慈就不追究你们无礼之罪了。”拂尘一挥，继续领路，那一群人仍旧簇拥着女子，从玲珑她们身边走过。玲珑心下大惊，原来是要去服侍皇帝的妃子！好在人家看不上她们俩的小命，不然她们的生死不过别人一句话的事。
身边的杏花一直在发抖，语不成句，玲珑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公饶命，我们是尚服局的女，今日在园内游玩一时兴起，忘了规矩，绝对不是有意冲撞的。”说着也跟着磕头。
“哎呀！”另一位姑姑惊呼一声，玲珑忙过去查看，画眉半卷起的衣袖下，那双曾洁白如玉的灵活双手，手指变得红肿大，有几手指还弯曲成可怕的角度，原来长着指甲的地方都变成黑红的血糊色，再往上看，画眉的手臂上，也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姑姑又掀开她系得松垮裙子，只看了一眼，就掩面转开头去，胆小的剪雪已经软倒在墙角，玉燕却无暇再顾及她。
饶是一直镇定的玉燕，此刻也忍不住泪水：“画眉，画眉你怎样，你醒醒啊！”两位姑姑都含泪劝玉燕。
玲珑心里泛起深深的哀伤，画眉被用以这样严重的刑罚，现在她们一时半会儿是绝对出不去的，没有药医治，再拖下去，怕画ฑ眉的生命会有危险。另一方面，这样的刑罚让玲珑感到事情的严重，给画眉施行的人，本就不管她死活。
自从被拖进来，画眉就一直没醒过，浑身烧得滚烫，只有偶尔碰到เ伤处疼痛时，她才发出模糊的呓语。经过一天一夜，她们都是蓬头垢面，中ณ午送饭的时候，还送来了些水，水浊且不多，她们都省着大半喂给画眉，画ฑ眉却已是连水喂不下，玉燕用上嘴对嘴喂的法子，才让她把水吞下去点儿，其余的都洒在地上，结成冰。外面的雪一直没停，玲珑也撕下自己้的裙ำ角趴在窗口，接那些飘进来的雪花，化成水给画眉降温。
然而这些对画眉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玲珑往返爬在墙角和窗口间，不知第几次，天色又渐渐昏暗的时候，画眉居然醒了！
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在姑姑膝头缓缓睁开眼睛。
“画眉……你醒了，感觉怎么เ样，怎么样啊？”玉燕哑着嗓子问，声音轻得像外面飘的雪花。
不知画眉到เ底有没有听到，猛然睁大眼睛，惊坐而起，口里喊道：“没有，不是司衣大人！”这一声，像是从她的脾肺深处喊出的一样，也用尽了她一身最后的力气，只这一声，她的身体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剪雪惊叫一声转过头去，玲珑扶住剪ຘ雪，才使她没晕倒过去。玉燕伏在画眉尚未失温的身体上痛哭失声。
玲珑不能相信，几天前还笑着答应央求的女剪纸的画眉，如今怎么变成这模样。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暴喝：“吵什么เ吵，天都黑了吵什么，死人了么！”铁链摩擦的声音又响起，开门进来几个太监，其中一个口中ณ叫道：“都吵什！”在画眉鼻下一探，接着向身后人做了个手势，几个太监上前来，拖着画眉的身体向外走，玉燕还未反应过来，自觉就要追上去，却被两位姑姑拦住没上前。
那些太监还未走，站在门口道：“哪个是玉燕姑娘，请跟我走一趟吧。”说话的太监脸上犹有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看不见一般，语气仿佛只是在请玉燕去喝口茶说句话一样轻巧。
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声，使房子里所有哭声戛然止住，玲珑看见玉燕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接着神色一凛，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剪雪挣扎起来，扑到玉燕脚下，嘶喊一般：“姐姐，不能去啊，你别去，求你别去！”
玉燕朝剪雪安慰一笑，那ว笑与她平日的笑比起来，实在算不得好看，接着对两位管事姑姑福了福声，道：“劳烦两位姑姑照顾剪雪和玲珑，她们两人年纪还小。”
两位姑姑点头，玉燕只留下一个背影。
大门再次被锁起来，玲珑代替玉燕抱着发抖的剪雪安抚。有画眉在前，玉燕的情况实在堪忧。他们动用酷刑，定是想从画眉嘴里逼问出什么，而且还是逼问关于刘氏的事，现在他们又要去逼问玉燕，玉燕最后也会像画眉一样么เ……玲珑不敢想象。甚至觉得不仅是玉燕，也许司衣房里的每一个女，都会面临严å刑逼供，直到到有人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画ฑ眉已๐是如此，跟在刘氏身边的春雨还有一早ຉ出去的拢香，她们都还没瞧见，她们现在又怎样了呢？
刘氏有什么เ罪状，玲珑并不知道，她相信，身在司衣之位的刘氏，不可能没有些才干和手段，但是从她进入司衣房以来，接触到的刘氏并没有什么值得严å刑é逼问的罪行，至少玲珑不知道她有。如果自己被拉出去逼供，那又如何，玲珑心里也害怕，但是现在情况已๐经非常糟糕了，她总不能像剪ຘ雪一样，趴在别人怀里发抖。
如此到了到了半夜，关在这样局促的小牢房里，吃喝拉撒都在这样小小的空间里解决，是相当局促不堪的，然而她们都没心思估计这些。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屋子里四人都是神情紧张地望着门口，生怕玉燕会像画ฑ眉一样被拖进来，门口站着一个衣服绣着花纹的太监，不是抓他们来的人中ณ的一个，也不是叫走玉燕的人，外面有人拿着火把，他向屋里扫了一圈，面无表情道：“女玲珑是哪一个？”
玲珑心口一颤，只觉得浑身血像这漫天飞雪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