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置在床上的少年眼睛仍是睁着的，却不像是有意识的模样。他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于是此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而只有当他与他父亲处在一个画ฑ面中时，才能发现，他的容貌简直像极了练云生，连气质都隐约如出一辙。
练云生就站在那里，沉默无声得回以一眼注视。白衣墨发，清明不染丝毫杂色，他从来都是山巅最无垢的一捧轻雪，冷谧，宁寂，正如同他的剑，仅是站着不动便有一剑光寒的威势。
肤色苍白得甚至连青色经脉都清晰可见，挺直的鼻梁与浅薄的嘴唇，与其说是像他过分忧美的母亲，还不如说与他舅舅生得一模一样——至于脸廓跟那双眼，即使方其墨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传了他亲爹的样子——若非给了他另一半血脉的人，本就是界内最疏冷的高岭之花，怎会让这对父子，纵然冷淡沉默至此，还是显露出如风光霁月般的昳丽ษ？
可随后，他只抬头看了那么眼,就叫人的心也随之ใ被狠狠揪紧了。
明明牵上了天之ใ锁，却总是要到遇见的时候才明白这个时刻到เ了，大概当年太初ม水神的陨落，也叫天道抹消了几分神物的力量，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回，在明知道他存在的刹那，她还会转身跑开。
她仰起头望着他，一动不动，很长时间之ใ后才从被中挣出手臂。很快她就连人带被被拥到一个怀抱里，软绵绵的双手又被塞回去，少年熟练得将她放腿上，就像曾经所做得无数回那般。
“凤兮，凤兮，”她娘留在她耳边的声音那ว等撕心裂肺，“何归处……”
这人世间，但凡与龙啊凤啊带上牵连的，都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因着这世她将雪皇于这人间的投影一并带上之故，落地便有冰凰之影冲天而起，天边祥云坠金莲，百鸟高歌，群花绽放。全家震惊之后，她娘当时就落了眼泪。
能叫观者都觉察出来的焦躁，可见是如何明显——至少是在鬼灯眼中ณ——可为什么他能连遮掩都这般轻描淡写？这是它第一次遇到เ这样一个人……不，一个妖，他生命中在渡过的每一刻都像是在艰难渡熬，像是一棵要枯死的植栽，痛苦而挣扎得苟延馋喘，可他明明不是在生命最饱满最鲜亮的时候？他明明是如此年轻，如此健壮啊。那他在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南疆苗寨，一妖一鬼住了很长时间。寨中多木竹，东方待着倒是不错，讶异得是，鬼灯也很自在。它现在最大的乐趣不是在那还未知的邪剑，而是东方。
由á于最初寄居魂体用的是一盏为人所弃的春灯，本尊也以鬼灯之形现世。它以那煞ย气为根源，等闲便离不得当初死时之地，渐而渐之，彼处自然成为人畜不敢近身之地。东方แ不慎入了禁地，见着来者不善，一杖点过去，瞬间彼此都通悟了。
岁月恍眼流逝，镜中人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妖身予他长久ื的寿命，那ว源自竹妖的半魂供养着已๐近枯败之象的残魂，竟也撑过这许多年一如往昔。
冥冥中的一切竟是如此可笑，如此惨烈！
这是他为人的最后一点尝试，这个名为蓬莱的地界ศ，安宁祥和的世外乐土，他掩去自身百千世的疮痍，以为能够握住一点自由，可原来该存在的，无论你怎样自欺欺人还是存在，注定要毁灭的，也不会因你的意志而有任何偏差。
时光如流水匆匆，当年那ว个站在白龙王头顶俯视众生的娃娃ใ已经长成少女的模样，正如那时在衡山逢到的少女与孩子，也已๐出落为大人。
揉揉眼睛坐起来，窗子没有合上，却蒙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外界冰凉透骨的寒意便都透不进来，窗格外面不知何时被挂上一串铃铛，药晶花雕的，上方坠的饰物是一朵冰封的紫花，安安静静得垂在那里，被风撩动，却没出任何声响。
“不会。”我是因你而生，就算万古倾塌诸世混沌，亦与我无关。青华上神，更不会。她存在太久ื，也孤独太久了，纵然天崩地裂三界不存，于她也不过浮云消散。
他要扰乱这秩序，将属于自己的命线抽出来，谁也不知道这个ฐ过程会影响多少人事的命数，要做到这一点，便是与天地为敌。可反过来说，自当年不周山倒便是天道的算计，天地要负他，他只是迟了那么多年才下定决心去报复。
因果轮回，追溯自那ว遥远的太古，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后世她以为ฦ的因其实是果，真正的因，在亘古之前连天道都未完全的时候。
“梧桐……木？”白衣干涩道。
应龙之ใ身，有天命功德四海ร福泽在身，若无意外，便是与天同寿。这等漫长的年月，怎甘于偏于一隅？要知道凡间就留存着这么几尾龙，论起好命来他是头一遭，不曾征天伐地落了病根，不用年年耗损修为庇佑疆泽，不沾大因果不惹大世故，他始终都是那个叫四海ร都欣羡的逍遥龙王。化身楚随风，确实是逍遥自在，为ฦ人所称“风流潇洒”，也多是针对他游戏人间的气度，实际上认识他的都很清楚，这厮压根就是没心没肺，真正要说起来连怜香惜玉都跟他沾不上边，他那点小心眼都落给南海ร那尾红龙了。
白龙王可没错眼方才她眼中的焦急。心知这架势摆出来多半是为那臭小子，恭敬是有，诚意也在，却慌得他看那小子不顺眼下狠手又不敢直告罪，只能摆出这架势权作补一回救。
“来来，别干站在这，”曼绾拉了幻娘就往大殿里游，“说来敖闰殿下的眼光也真不赖，那娃娃还真可人极了。”
“所以龙王殿下是为蓬ศ莱的药晶而来？”幻娘寻思道，“能叫他亲自赶到龙绡宫来，除了海市也没别的了吧。”
“太细致的东西，我记不清了，是错误也好，是妄测也好，我已这样认定了。”
一个，是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不是这样的，”她闷闷说，“三皇之后众神，皆是法则ท所诞，伏羲所谓造神，便是依据天命自那三十三天外寻找出此世应有的神祇，神农、女娲，又何尝不是天道之下一枚棋子？天要女娲掌握牵引命魂之术，便是因为一个太子长琴——天命乐神，她看到凤来的第一眼，已明了天命要她做什么，所以太子长琴得以存在。”
他微笑道：“世间传说，伏羲造神，神农造兽，女娲造人，魂魄这种东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牵引之术成，太子长琴为仙，可出自同一双手，这人的魂魄，与太子长琴又有何不同？”
……她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的。从没有比这样的时刻更清晰得意识到，自己是想留下的。
他多聪明啊，有时候辰湮会这样想，他已经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恨他了。
可她所想的，却是顺ิ从轮回，不后退，不逾越。如这一世，命书给予的是同门之缘，她便也一步不迈站在原地。过往的无数场命轨，又何尝不是这样？
绝望在他的眼瞳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冲破堤坝漫出来。
素华的身体没有停止生长，所以现在已是个弱冠之ใ龄的青年。容貌尚好，肤色苍白，总带着股病态般的孱弱，阿蒲是怜惜素华的，先入为主想当然的认知牢牢占据大脑，没有回应的爱恋竟也炽烈燃烧起来。所以当素า华的傀儡之躯开始崩坏之时，阿蒲以为素า华旧病复，无计可施之际竟冒着犯师长的忌讳，也要盗取他救命的药。
如此又是几年。他当年无意捡回来的丫头也长大了，名为ฦ阿蒲。虽然阿蒲为他所救，后来又拜了他为师，但她是深深厌恶着这地方แ的。整个医庐都像是座巨大的死气的坟墓，死气沉沉的鬼手大夫，死气沉沉的冷面药童，而她或许是这里面唯一一点鲜活之色。她有普通女孩的鲜活生命，有像花一样蓬勃而绽放的妍丽姿态，哪怕是压抑在恐惧背后的厌恶与排斥ม都无比鲜活。可或许世事总有那么多阴差阳错，阿蒲竟恋上了素华。
又何必非得做人……
阿祸听明白他隐藏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长春叹息：‘三界之ใ中ณ，只有人最弱，虽有先天道体的形态，但换得这形态的代价就是魂骨形三者合一，难以分离——相反，神修魂，妖恋骨，魔塑形，各族都有各族鼎盛的道理。在现在的眼光看来，凤骨是神，他本体虽是凤凰，但天地间的凤凰，原就不是简单的存在，神骨落入人体内，日久天长定会妖化，而他千万年的怨念早已๐引动魔劫……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吾亦不知。’
毕方已经彻底湮灭，且是连神格都不存。若非如此，天地间怎能诞生那ว么多火神分化开天火之力？唯一能留แ下的这把扇子，还是凤骨以身化境绝了天道强行留下的。
这样说过，等到阿弱出声提醒之后，他就索性想也不想直接挥剑了。
“你来啦。”阿弱微微笑起来，有他护航就不用担心危险了，“他们怎会放你进来？”
卦象斑驳莫名，阿弱解了半天才确信有外力干扰，但探明大致却是可以了。收了蓍草，正打算走，忽然感觉到一股熟ງ悉的剑气从身后而来。
后来还是争斗ç的动静实在太大，将众人的注视都牵引过去，才算是明白了原因。
因此当时沧华真人找上来要把阿弱带走，这两个ฐ的身份都诡异到说不好，既ຂ要顾忌着女孩儿的意见又要忌惮沧华，便是不愿意阿弱离开也没法子。而让阿祸后来耿耿于怀的，大概便是贺山集子上，明明回头了，却不曾一眼便把她认出来。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恢复平静，甚至还能ม伸手整理凌乱ກ的衣衫。
“那ว么，这梦境，会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我真正，去了一遭……”他喃喃着。
“你想说什么？”许久ื之后，阿祸又闭上眼睛，如是道。
这十年多来，这玩意儿与自己交流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掰得出来，却哪次都挑着方其墨在场的时候，怎么不令人怀疑ທ究竟谁才是那个让它另眼相看的？
那是练云生证道的剑。与他魂魄相连，血肉共生，早已炼化如本命法宝般的存在，现在却在方其雅手中，为方其雅所驱使……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白衣的真人终于肯将视线移到方其雅身上。
方其墨沿着主峰慢慢遛过那么เ几圈，到底还是在石桌边又坐上了。他将阿祸带走前，方其雅正要去重洛峰，而重洛峰顶还有个练云生，他实在不想再过去自己找瞎，索性在外面多拖会。况且不知为何，心中ณ总有那么点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缘由。
本该是庆幸的。可他现在却觉得……无论哪种答案，都如此可笑。
每想到一分，便痛一分。每想通一点，便绝望一点。
深深憎厌着那曾带给他巨大屈辱与苦痛的天界，甚至彻底抛却为ฦ仙的一切时，为ฦ什么还要有她来提醒他，他所不自觉享受的福荫，原来还是来自于苍茫无的天外？
约莫是床上挣扎的少年状实在有些恐怖，他直接一道气劲灌入外甥脑中，将他弄晕。现外力很难控制他体内乱窜的气劲，索性冲上去抱起他就往外跑。手一挥，冠上悬的小剑便蓦然暴涨，他跳上飞剑就走。
那人的视线往床上一扫，然后傻了下：“……走火入魔？”
重明鸟留下了，于是他想着，他该回去了。
少阳寻找着时机再入西玄洞府。
练云生的剑从来是没有招的。有那ว样的爹娘，阿祸的天赋自然也不会弱了去。他为方其墨带大，可方其墨的剑太奇，他学不了。不仅学不了，还没有多少人能教他。
因为他从里到外其实都像极了练云生。
方其墨约莫是很早以前就认识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教他一切，唯独不教剑。
阿祸ຖ拿着剑一直磕磕碰碰自学着，后来为ฦ练云生亲授，竟也没有一丝突兀。大概冥冥中也有一丝血缘的羁绊在的吧。
方แ其墨回来的时候，看外甥在习剑白衣的真人立在边上默默观看的这一幕，也有些怔住。估计是气氛太美好，让他没能对练云生释放任何的负面情绪——事实上，他只是看也不看，窜过去拉起外甥就往外飞。
“快！好不容易逮着那酒鬼，定要让他给阿祸你算上一卦！”方แ其墨咬牙切齿，见外甥仍往后看连忙道，“让他在这吧没事……那个ฐ女人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103๑0
卧槽，一整天时间上章留言就1个……不敢相信的某字典默默望。
还差四千多字啊擦……码到哪里算哪里吧，太艰辛了！
下章阿湮卷土重来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