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认命,老老实实照我的话办。我把果儿留下来照看,省得那些内侍粗手粗脚的,碰坏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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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手绾了个发髻,换了侍女的衣服,独自溜达到小白的书房去了。在那里呆了大半晌,回去的时候诸儿已๐经回来了。屋子里堆满了我平素า里要用的东西,这些没用的奴才也不归置好。许是还没来得及归置,诸儿就回来了。我只见他的背影,僵僵地杵在那里,就知道他在生气。面前跪了地人,果儿跪在正中,见我回来,朝我个劲地使眼色。
“谁叫你们都堆在这里的?果儿,你领着他们把这些东西归整干净。”我怕他迁怒果儿,朝内侍们呵斥ม了声,诸儿回过头来挑眉看我。
我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谄笑,“我在这总要住些日子,那ว些东西我都用惯了。”
诸儿慢慢放下两道剑眉,眯起狭长的凤眼,深长地叹了口气。他每次想教训我都是这个样子,我只需稍稍卖个ฐ乖,他就舍不得,只能靠叹气来排遣。
诸儿越来越受父亲的器重,什么事都要带着他。他是齐国的世子,未来的国君,日后要干父之ใ蛊,开国承家。除了父亲之外,他就是这个宫里最属人耳目的人了。个ฐ世子成天和胞妹同吃同住,厮混在块儿,传出去总是不太像话。我是散漫惯了,可以不顾忌别人的啧啧之言,可诸儿是我最敬爱的大哥,若害他受人弄舌,心里倒愧疚起来。
“嗯是我没想周到,明天我再叫人搬回去就是了。”我摇着他的手,“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别ี搬了,来来回回的,你还要闹多大动静出来?”他说得很不耐烦,我知道他还负着气。等内侍把东西归整干净,诸儿就吩咐传膳进来。
我因为做错了事,心里不好过,低着头坐在案前,摆弄裙裾上的皱褶。侍女们布好菜,果儿在我的碗里夹了好多东西,我也不吃,拿筷子在碗里杵,捣得稀烂。
诸儿看了我眼,轻叹声,放下手里的碗筷,把我抱到他腿上:“还在生气?个子不大,脾气还不小。”
我扁扁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只好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它们掉出来,“我哪有生气,我是怕你生我的气。”
“你什么时候见我生过你的气了?你在我这里,就要乖乖吃饭,不然也别ี等到เ半夏出嫁,我现在就赶你走。”诸儿的语气已有和缓,伸手抹了把我脸上的泪珠子,夹了口菜给我。
我接下那ว口菜,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诸儿身上的味道安祥骀荡,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要接近。“我我自然听你的话。”我抽抽嗒嗒地说着,顺便把眼泪鼻涕全数回报给他。
“厄”整个ฐ人被诸儿拎出老远,见他皱着鼻子掳了把湿漉漉的脖子,我终于破涕๓而笑。他接过果儿手里的碗筷喂我,他肯哄我,我立刻又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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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要诸儿在栖梧宫里,我就和他形影不离。空闲下来的时候,我就缠着他教我下棋投壶。我直想学御射,若不是外面天寒,我就央他教我了。他夜里百万\小!说,我也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身上,和他起读。十冬腊ຘ月,我畏ั寒得紧,不管屋子里生了多少火盆,依然手脚๐冰凉。诸儿常把我抱在身上,用他的狐皮大氅裹着我,我就把手揣进他怀里,用他的体温熨贴着。面受着诸儿的呵护,面做个寻章摘句的书蠹,我便引为我的人生乐事了。
这岁暮季节虽然令人讨厌,但这几个月里有诸儿相伴,我倒希望春天永远也不要来了。
夭桃
三月初三如期而至。
暖风细雨,触手生春,夕之间,便是莺歌燕舞,柳绿花红。天气逐渐回暖,夜里睡觉的时候我已๐无需借助诸儿的体温。但还是仰赖他春风拂面的气息,上瘾似的,片刻๑不能离开。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半夏在家过的最后个ฐ女儿节。再过几天,她就要去卫国和世子姬急成嘉ล礼了。
我的生经历的离别ี太多,而这,只是个ฐ开始。
我让果儿去疾医那里讨了些白芷,又去园子里采了些初放的桃花,浸ฤ了五坛子桃花白芷酒,埋在母亲堂前的五株桃下。这方子是卷医书上抄来的,外敷内服,养颜驻色。我年纪尚小,还用不着它,只是诸儿爱喝。他说这酒喝了齿颊生香,嘴里像含了朵桃花似的。我偷喝过回,开盖的时候确有花香袭人,但吃起来并没有他说得那般美味,倒是辣得够呛,也断了我日后喝酒的念头。
别ี处的桃树都开花了,就这五株桃任性,每年都迟放。我拿着犁头在每棵树下刨出个坑来,分别埋上坛封好的酒。什么事都有人代劳,就这件事我非得亲历亲为,已经作下了习惯。
忙了大半晌,回去的时候路过园子,半夏正领着芙蓉在河畔ึ流杯祈福。
近来我很少去半夏那里滋事,有时候路过她的宫,才抬脚๐要进去,又不知道进去以后要说些什么เ,便作罢了。想来已๐经很久没见着她了,日后也不见得有再见的机会,离别在即,反倒念起她的好来。
半夏求得很虔诚,她心里想要什么เ,不必说出来我也知道。我向来不屑她所求所想的,但她若觉得好,那ว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吧。
我走近她,从芙蓉的托盘里捻起只玉觞,里面盛着些醴酒,撒了三两瓣桃花。沿着河岸已๐有不少流杯祈福的女眷宫娥,水里浮ด满了各色盛花盛酒的杯子,密如天上的繁星。女儿节年年如是,也不知其中几个是心想事成的。每每见到เ这番景象,都让我想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来。
我学着她们的样子将流杯托放进水里,合十双手,静默祷祝。样子虽学得好,可心同止水,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求,只眼巴巴看着盛酒的玉杯随波逐流,漂到我目不能及的地方,化为ฦ乌有。我估摸着它的去处,许是顺着这汪春水漂到宫墙外头去了,那倒是个极好的去处。
半夏见我求了半天,好奇问道:“妹妹求的什么?这么出神。”
我笑道:“民有谚:三月三,生轩辕。今天是个求嗣的好日子,姐姐就要出嫁,自然是为姐姐求的。姐姐嫁的世子,日后定成国君;姐姐生的孩子,日后也会成为国君。”
这些话倒不是我平白想出来的。
前阵子和小白溜出宫去玩耍,见个ฐ鹑衣百结的乞丐,我见他可怜便给了他几个钱。他说自己是个占卦的相士,既收了我的钱便要为我卜上卦。我哂笑,“你既算得准,就该算算你自己,又何以落魄至此?”
他嘿嘿笑了两声,堆了脸褶子,道:“这些都是命里定下的,我虽能ม窥得二,却无力回天。人啊,就只能顺命而为。你家祖先就很懂这个道理,发迹的时候不到,再怎样殚精竭力也是没有用的,不如找处好风好水,安心垂钓,钓到鸡皮鹤发,自有负命者上钩。”
“先生倒连我家祖先都算出来了。但,你既无法改变,我也不想知道。”我想拉着小白走,他却不肯走了。
小白就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先生既ຂ算得准,知道也无妨嘛。”
那老头又是嘿嘿两声,褶子里都要挤出油来了。他席地摆了卦摊,撒了把蓍草组成个卦象,道:“你们兄弟四人,姊妹两人,可是?”
我用袖子掩着鼻,遮住些他身上的酸臭,退了几步,不耐道:“你既ຂ知道我们是谁,这还用你算,天下人都知道了。”
“莫急嘛,我还没有说完呢。照这卦象,你们兄弟四人同命,姊妹二人同命。”
“如何同命法?”小白兴趣盎然。
“枝半夏,朵舜华,共生共荣,你们姊妹二人都是极显赫的命呢。父亲是国之君,兄弟是国之ใ君,丈夫是国之ใ君,儿子是国之君”算卦的说得摇头晃脑抑扬顿挫。
说到得意处,却被我打断:“我们与邻国世子早ຉ有婚约,尽人皆知,这卦换谁都会算。”
“可你们谁也嫁不成。”算卦的抬脸看我,露出狡黠的笑。
我只当他故意气我,拉着小白欲走。小白却愈发兴致,蹲在地上不肯走,追问道:“那兄弟们的命呢?”
那相士笑得越发吊诡,凑近小白嘀ถ咕了句:“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虽是耳语,也被我听见了。小白似乎还在回味他的话,已被我拉得老远,我忿然道:“这疯子的话你也信?”
我虽不信那相士所言,但半夏若是此命,对她也算好事。
半夏听了我的话,两ä颊微酡,含笑应道:“此番远嫁,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妹妹。妹妹今日生辰,你央我出嫁时候绣的桃花,我就提前送你吧。”
当日我也是信口说说,没料想到她当真了。我随半夏回了她的宫,芙蓉和果儿展了大幅绢帛ຑ在我面前。帛上株桃花开得轰轰烈烈,树下站着个窈窕佳人。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攘袖见素า手,皓腕约金环,粉面露春色,顾盼生光彩。那ว美人和我有几分肖像,却要年长几岁,想那正是我出嫁的年纪。
绢帛ຑ上绣了几个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对出嫁女子最美好的祝愿。
我抚着细细密密的针角,这幅桃花美人图,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像我要出嫁了,我却没什么好的回礼送给姐姐。”我谢过半夏,接过绣品,吩咐果儿收妥。
回宫的时候,看见郑使送来几箱贺礼,我接过礼单略略扫了眼,无非是些珍珠玛瑙,绢帛ຑ玉器,末尾署了姬忽的名字。未等我开盖细看,就有人送来宴客的帖ຆ子,我随手指了个箱子,上面绘了五男二女的七子图样,吩咐内侍送到半夏那里去。
父亲为我的生辰办了个家宴,和其他钟鸣鼎食的宴会也没有什么เ不同,大家乘兴而至,尽兴而归,我也得了不少馈赠。杨夫人热心操办,又得了父亲的赏赐。
想来,那已经是最后个全家人聚在起的宴会了,只是当时我并不专注于那场宴会。当幸福近在眼前又唾手可得,往往就被视为ฦ理所应当。
等宴散了,我急急找到เ诸儿,手抱着他送我的玉枕,手拉着他,问道:“你送我的礼呢?”
那枕头是整块上好的白玉透雕而成,雕的是灼灼夭桃的图样,枕头中间可放凝神的草药,香味会从玉石的镂空里弥散出来。八只角上都有黄金镶边,样式不算繁复,却古朴脱俗。是诸儿方才宴会上送我的礼物。
他指着我的枕头笑道:“不就在你手里拿着吗?”
我也笑,“诸儿送我的不会只是这个吧?”
“那你还想要什么?这玉枕已๐是千金难得了,你可不要贪得无厌。走,我们回去了。”他嘴上这样说,却不往寝宫的方แ向走。我就知道还有好东西,也不问他,紧ู走两步,挽住他的手臂乖乖跟着。
他领我到马厩里,里面拴着匹黑毛白蹄的小马驹,虽未长成,也看得出日后是匹体态匀称骨骼精奇的良驹。周王好马,也不知哪个狗头军师出的主意,连马骨都炒到了千金。马贩子们更是坐地起价,如今普通马都能卖出大价钱,这样匹千里马也不知道要几个玉枕才能ม换来。
我想起诸儿的“墨骓”,是他的坐骑,烈得很,被他驯服以后就只肯买他的账。我喜欢得紧,可是想靠近些他都不允。但凡好马,都有些脾ຆ气。我回头看他,诸儿朝我点头,我才敢过去。
月光之下,小马翦水般的眸子尤其耀眼,如同黑缎上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泽。我小心走上前去抚它的黑鬃,它回过头来嗅我的手,亲亲热热的,仿佛久别的故友。
诸儿见我未露喜色,问道:“怎么,这马我千挑万选,你不喜欢?”
我拍拍它的背,为它添了把草料é,叹道:“倒是好马,可惜了,日后也只有给我拉车的命。”
“我早ຉ知道你想学骑马,这马温良,给你骑正合适。你若想学,我可以抽空教你。”
我欣然回头,扑到诸儿怀里,“你可说真的?”
诸儿舒展手臂接住我,笑道:“自然,我何时骗过你?不过,也只等没人的时候我才教你。为ฦ你,我已经挨了不少训,可别再叫父王知道了。”
“是,是!诸儿送我肥马轻裘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欢天喜地地应他,挣脱诸儿的怀抱,围着小马转了好几个ฐ圈方才停下来,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此刻的欢喜。
如今我也有自己马了,我道:“这马可有名字?”
“由你起吧。”
小马周身毛色漆黑如夜,与四只马蹄上的白色浑然天成,我思忖片刻,道:“就叫踏雪吧。”
送嫁
三月初九,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黄沙铺道,净水泼街,半夏的随嫁队伍浩浩é汤汤地从临淄城最宽的街道上经过,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道路两旁人头攒动车马辐辏,挤得水泄不通。
从前几天起,半夏身边就没断ษ过人,哭的笑的,喜怒哀乐,声色俱全。
我去看过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斗了这么些年的嘴,这时候再说句肉麻话,倒又说不出口了。我在她的屋里呆了会儿就走了,她应酬不过来,有那么多人在,我坐在角落里,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去过。
我和果儿出门的时候碰见芙蓉端茶进来,我叫住她,她屈身向我行了个礼ึ。这几年跟在半夏身边也不是白跟的,这礼ึ行得弱柳扶风,原来这么好看,以前倒真没注意过。
我上前摸了摸她额面上的疤,淡了,不细看也看不出来。我道:“姐姐,以前是我年幼不懂ฦ事,有得罪的地方,你也别放在心里记恨。日后就烦你好好照顾ุ半夏。”
我这样说,她倒有点受宠若惊,腼腆ດ道:“奴婢怎敢记恨。公主请放心,照顾主子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事。公主ว也请希自珍重。”
我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往外走。果儿和她擦肩而过,也互行礼。
出门的时候,我对果儿说:“以前芙蓉给你的顿掌掴,你权当是替我挨的,也别放在心里了。”
果儿捂着脸道:“本来就是替公主挨的,原来公主都没领我的情啊?”
我笑骂她,路上嬉闹回去。面上愉悦,心里却像堵了什么,掏不出来。
半夏要走了,我和诸儿的约定也要结束了。半夏出阁由他送嫁,去就是月。他让我把栖梧宫里的东西都收走,等他回来,我就要回自己的桐月宫了。
诸儿这几日也很反常,总是个人神游,下人和他报事,他也不理。我总能见着在他面前跪了许久的倒霉鬼,不敢唤他,又不敢擅自离开,脸的凄凄哀哀。
诸儿是最重情意的兄长,对每个弟妹都护爱有加。我不禁自私地想,他的不舍是因为ฦ半夏的离去多些,还是因为我的离去多些?
昨天夜里我又失眠,即使躺在诸儿的臂弯里,熨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我毫无遗漏地数着他的心跳,他也没有睡着,我数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