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动，将眼睛悄悄眯开半条缝，只见屋子里黑漆漆的，妆台上的灯烛已灭，只有灯芯上袅袅升起的白烟留下那人来过的证据，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寥落惆怅。
她一时怔住，不晓得云大人到底存了何等样的心思，又不敢轻易地打断他的动作，惹来更大的麻烦，便只能紧闭着双眼，浑身僵住一动不动，假装ณ自己并未醒来，也从不曾看见过这些。
颜筝个子娇小，根本不是双翠的对手，她无力招架，只好用手肘护在身前，竭力解释道，“蕊花夫人的脸上生了红疹，你这时候不急着去找大夫查明原由，反倒跑我这里胡闹做甚？”
她啐了一口，“若不是你们包藏祸心，在胭脂ฦ里混入了脏东西，夫人的脸怎会如此？竟还胆敢说我含血喷人！”
辞间，竟真的为碧落打算起来。
颜筝伸手拧了拧她脸颊，调笑着说道，“若是你后悔了，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段青衣板着脸不说话，等到元湛问得急了，这才将药箱放下，哀声叹了口气，“那女娃ใ脖子上有两次剑伤，伤口好了又坏，结痂了又裂ฐ开，这都是你做的？”
元湛没有料到เ，这女人的性命竟然如此脆弱。
这一个多时辰来，她虽然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话，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化开了，他能感觉到。
这些他经历过再平凡不过的小事，她却听得很仔细很入神，到有趣处，偶尔还会欢愉地笑出声来。
她有些讷讷地问道，“是不是天气热了，这水不够凉，所以不管用？”
对，因为她要活着，要活得很好，要活到有能力去北地接回碧落的那一天。
她目光微凝，便带着几分担忧和歉意，“碧落……”
自古女人多的地方，就都是战场，就是幸春园这样的所在，也逃不过各种算计手段取。而孤木难以成林，碧落若是和这些美姬断了交，以后要活得舒服一些，便就难了，最怕那些爱记仇的，三不五时下几个绊子，防不胜防。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从江南来北地的途中ณ，也许是在荔城令府的夜宴之ใ上，也许是鹤翠堂初ม次的正面相视，也许是看到药方上端正从容的字迹，也许是方แ才双眼对望的一瞬，不知道是什么เ时候，他对眼前这个行动窘迫眼中还挂着泪滴的女孩动了心。
蔺雪臣既已๐破釜沉舟来到เ北地，便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给了韩王，韩王虽然是他的表弟，可却也是他的主上，韩王之ใ命，对于他而，是没有任何借口必须要执行的铁律，容不得半点违逆推脱，所以，打听到她此刻正在兰芝亭中赏景，他便毫不迟疑地来了。
颜筝目光微黯，想到เ她的重生虽然救下了不少鹿城的百姓，可终究还是害死了飞将军。弹指一挥间，离那日火海吞噬已经过了足有十日，飞将军的头七早就过了，虽说王府后院严禁私祭，可她甚至连一杯水酒都不曾敬他，也不知道他冤屈而死的亡魂有没有得到超度……
颜筝心里一动，急忙问道，“你说的后山，是不是靠着上回那ว座废院不远？”
颜筝噗嗤笑出声来，她捏了捏碧落的脸颊，心愉悦地说道，“碧落，你真好，在你心里，原来我是那样金贵的人物，我很高兴，你这样高看我。”
她咬了咬唇，终是开口劝道，“筝筝，不然你还是再想想吧……你这样的品貌性，本是王妃也做得的……”
碧落拿手指轻轻点上颜筝额头，“还记得昨儿晌午咱们两个ฐ一块去摘桑果吗？你从树上掉留下来，不小心弄伤的脚踝，后来我去寻人来背你回冬院，也不知怎么，你就惹到了紫骑的人，咱们一块将人给骂跑了，你却昏倒在了朱婆子背上。后来你一直高热不退，浑身烫得都快把衣裳烧穿了，我请朱婆子帮忙请医正，可朱婆子怎么都不来，我都快急疯了。”
四季园的婆子们看在这一点上，便不敢太过分，李婆子只收了一钱银子便就答应了料理颜筝这几日的粥羹，还特地让出了一个炉子熬药。
司徒侧妃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并没有察觉到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闪电å般从明净堂的屋顶穿过。
司徒侧妃神色颓然地摇了摇头，她轻轻扶住周嬷嬷的手掌，低声说道，“是我冒失了。”
他目光阴戾，指着颜筝裙边一抹腥红，冷冷说道，“你见过那ว个受伤的细作，说，他在哪里？”
遇到这样的事，她本该被惊吓地哭了起来，抽泣着哀求这些紫ใ衣人饶过她，她只是来采桑果，然后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下来脚踝受了重伤罢了，她不是什么เ细作，自然也不会是细作的同党，她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其他任何人。可她现在疼得连哀求和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索性也不再假装，冲着那人惨然笑了笑，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踝，不再说话。
一道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嗓音响起，“筝……救……我……”
她忍不住双拳紧握，只期盼在碧落找到เ人来救她之前，屋里的那个男人千万不要醒来，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人来找他，免得自己无辜被牵累进去，又要被那个云大人当作是奸细般折磨威胁。
她听人提起过，司徒侧妃虽然看着温柔亲切，但行事却十分毒辣，她曾经令人砍断了企图在韩王饭菜中ณ下媚药的姬妾的手掌，还曾亲手给与侍卫私通暗结珠胎的美姬灌下虎狼之药，韩王府后院美人众多，正因为司徒侧妃的雷霆手段，才能比皇城任何一家公侯府邸都要平静。
而在王府里，有权利处置姬妾，并且不被人诟病的，便只有司徒侧妃一个人。
碧落笑着回她，“前夜荔城令府上的宴中，衣裳虽然是黄婆婆送来的，但头上簪什么เ饰却全凭自己้的喜好，我瞧好多人就爱那ว些黄澄澄的金头面。昨日鹤翠堂韩王召见，除了我们冬院的三个，其他人都穿了艳色的衣裳，甚至连洛姬也不能免俗。所以我便想，若是咱们想要不惹人注意，必须ี也要这样打扮，否则大鱼大肉中ณ夹杂两盘小青菜，反倒会格外引人瞩目。”
她依样画葫芦，也学着碧落那ว般，将先前黄婆婆送来的饰，挑着华贵但又俗气的簪上，穿了一身绯色与绛紫相间的华服，在宽大的铜镜中，露出影影绰绰的一团紫红，髻上金光灿灿，看起来有趣极了。她与碧落相视一笑，便手拉手跟着周嬷嬷身边的小丫头来到园子里，与其他的美姬ภ们会合。
元湛在心底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想道，元祁如今看女人的眼光也高了，这一众美姬中，苏月乔虽然容色并不出挑，但气质却是最好的，有珠玉在前，丑女这等简陋的姿色，几乎毫无悬念地，幸春园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昨夜灯火不明，他只依稀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皱成一团，有些丑，今日明晃晃的日光下一看，果然还真是难看呢。可是这个昨夜还在罗北辰剑下害怕地瑟缩颤抖的女子，不该因为颈间丑陋的伤疤而愁眉苦脸吗？她以为ฦ“韩王”是什么人，只要女人生了明媚如皎月的笑容，就不管美丑，不计颜色风华，统统都会收入囊中吗？
倒不曾推辞，动作熟ງ稔地将金子没入袖中，像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那ว般，语气平直地说道，“苏姑娘客气了，若是冬院里缺什么เ物件，您尽管来找老奴，吃食若有不合心意的，您也知会一声。”
苏月乔笑着点头，从袖中ณ摸出一两ä黄橙橙的金子，悄悄地递了过去，“我姓苏，闺名唤作月乔，自今日起，我和碧落筝筝便要长住在冬院了，以后恐常常要叨扰周嬷嬷了，若是前头司徒侧妃有什么指示，还烦请您能提先来与我们知会一声，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留着给您裁身新衣裳๙穿吧。”
昨夜心怀忐忑，她都没有来得及细细地看清她们的脸，所以这回，大约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注视她们。陆陆续续上了前车的这些美姬环肥燕瘦，长相都十分出挑，自有一股别有风味的婀娜娇美，这种灵秀和婉约是只有在富饶的江南水乡才蕴育得出来的。而自己和碧落虽然出身皇城，可许是在南方呆得时日久了，身上竟也沾染了这样的风韵。
过了辰时，黄婆子便领着客院里的美人去到荔城令府的二门，骆总管骑着高头大马早已๐经等待多时。
她强自令自己沉静下来，定睛往外望去，只见为的那ว个脸上带着黄金打造的面具，那ว面具精致极了，镂空雕刻着许多花纹，迎着清冷的白月光，出柔和的莹光。他的面容被遮得严密，却露出星月一般的眼眸，在沉夜里熠熠生辉。
她蓦然睁开双眸，只见房门和木窗大开，阴冷的凉风灌了进来，将床幔吹皱鼓起。屋子里本就阴暗，又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幕，借着外面天际高悬的月色，她隐约看到不知何时屋子里立满了人。
在史官的记载中，韩王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毫无节制的奢靡，令本来就并不富裕的北府陷入了更深的苦难，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每年都有数百人死于饥饿和寒冷，这种况一直到了景和元年，景帝平了韩王祸乱ກ，将北府改称平凉后，才有所改观。
颜筝曾看过夏朝九州志，书上说，北地干涸，水脉ำ不丰，又多是沙土，并不适于耕种。北地产出的粮食少，百姓为了果腹生存，便只好深入丛林猎杀，好在背靠着一大片辽幅宽阔的森林，只要有足够的胆量，就能够获得大自然足够的馈赠。但毛皮和山珍的价值虽高，却有很大的风险，猎食野兽，终究不能所有的百姓赖以为ฦ生。
碧落垂了垂眼眸，半晌竟浅浅笑了起来，“我出生在皇城，父亲在西城的文心街开了个绸缎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没了，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后来父亲死了，叔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绸缎庄霸占了，我和哥哥被扫地出门。哥哥原还有些志气，想要以后把绸缎庄子夺回来的，后来他迷上了赌钱……”
而且，现在的她，太需要有一个伴了。
她无限哀怨地叹气，“如今日子好过了，皇儿却反而跟哀家离了心……”
这时，仁明殿的门忽得被推开，缪太后满身太后朝服威仪赫赫地进来，她脸上端着慈爱笑容，对着元忻柔声问道，“皇儿在和皇后说什么เ？什么事便是母后也不能？”
是以。她偷偷绞碎了一支金钗缝在夹领ๆ之中，又将那些极容易携带的金珠银珠到เ处缝着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包袱刚ธ打完，便见房门被一把推开，碧落颓丧着脸进来，像是要哭起来一般，“筝筝，冬杏说司徒侧妃让你去庵堂为ฦ她持诵？还说你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这是真的吗？”
她拉着颜筝的袖子，“不行，筝筝，我听府里的老人说，从前司徒侧妃也曾打过一名美姬去庵堂为她祈福，那位美姬后来就没有回来过，司徒侧妃居心叵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行，我现在跟你一起去找月乔，求韩王做主！”
似是韩王府常有这样的先例，被打出去的女人，极少有能再回来的。
譬如蕊花夫人，只不过是挪去庄子上避暑养病，但府里的人却都认准了，蕊花夫人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再回韩王府。
碧落心里一直都知道，韩王府留แ不住颜筝，她最亲密的朋友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假若颜筝能够离开这里回去皇城，她一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可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很害怕，颜筝如同传中ณ的其他美姬一般，离开这里后，就死在了外头。
颜筝心里一酸，她想过要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碧落的，但不能。
她不是不相信碧落的口风，她是害怕碧落因她而受到牵连，倘若碧落一无所知，那么有苏月乔照看着，韩王府的人不会对碧落怎么样。
可若是碧落知不报，那就要担上罪过，若是韩王执意要罚，连苏月乔都保不住她。
所以，她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笑着安抚碧落，“傻瓜司徒侧妃身子不好，需要个ฐ癸亥年辛酉月出生的人替她持经诵佛祈福，我恰好便是这个人，怎么能不去？就算是闹到เ了韩王面前，也仍然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轻拍着碧落肩膀，“再说，我又不曾犯下什么错误，也没有错漏让人抓住，司徒侧妃怎会无缘无故地要害我？她难道不怕菩萨怪罪折她的寿吗？”
碧落听了，面上总算略好过了一些，她想了想点头说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我只是怕……”
颜筝心内五味陈杂，她顿了顿ู说道，“不用怕，不过半个月的修行，我能忍得，也很快就会过去。顶多到了时日，司徒侧妃若忘记了我，你去请月乔๒在韩王面前提一句罢了。”
碧落仍在犹疑，冬杏已๐经进来，“明净堂的盏儿来请姑娘了，说是二门上的管事已经在催。”
颜筝冲着冬杏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就来。”
她转身用力地拥住碧落，将头深深埋在碧落颈间，半晌说道，“我会好好保重，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等我回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