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院门大开，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动的迹象，整座院落空空荡荡，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进去。
“这里如今住着谁了？”
“正红旗的旗幡！是建州的正红旗——”我激动得大叫大嚷，转身抱住阿丹ล珠泪流满面，“是他们来了！是建州的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瓦尔喀有救了！斐优城有救了！乌ไ克亚乌克亚”
泪水渐渐漫上眼眶，这时眼前突然花，团红艳夺目的光芒冲入我的眼帘ຈ。我揉揉眼，几乎以为ฦ自己看花眼，阿丹ล珠却已然叫道：“那是什么？”
女真人的棺木与汉人不同，汉人的棺材是平顶的，女真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宽，跟起脊的房屋样。红土色的棺木，帮子两侧画着山水花纹，云子卷儿，棺头画着云子卷儿和对仙鹤，棺尾画着莲花祥云。
夜未合眼，葛戴明显憔悴了许多，皇太极和海真亦是，我想我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
“你”我望着他，距离太近了，我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卷翘的睫毛。
他他他居然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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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地低声诉说，揽臂抱住我，我身子颤，本能地想往后缩。
我没有资格去批判努尔哈赤，无法怨恨他在对待敌人时的心狠手辣。历史学家都难以给出定论的问题，我又如何能过于片面地指责于他？
我淡淡地摇头，“不值得！”
“谁会知道你只是去送补品给个ฐ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谁又会管你到底是将补品送到哪个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脸上有着种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残酷。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迈过残羹汤汁，“你接连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为ฦ做得私密，谁知偏更让人觉着你行径鬼祟现如今连我这个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晓得清二楚，更何况是旁้人？你自个ฐ儿已经脚踩在悬崖边了，却还蒙着眼继续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个蠢笨愚昧的女人！”
“嗯？”
他愣愣地望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样子是被我的凶样吓住了。
我在心里飞快地推算——这么说我和孟古姐姐的关系算是堂姑侄了？！
阿济娜想了想，约莫是觉着我这些问题问得实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只得闷头看着那张熊皮，心里却在暗自打鼓——听说这丫鬟打五岁起便跟在“东哥格格”身边做贴身侍女，我这些问题问得这么白，会不会被她看出些许端倪？
就我这副平时像铁板样壮实的身子骨，如此折腾了三天，竟也下子掉了七八斤肉，真比吃任何减肥药都有效。
“阿步，很累็吗？”不知什么时候，有宏与我并肩走在了起。
“为ฦ何我不该来？”他哀痛不已，那ว只手往下滑落，却把抓住我的肩膀，“我若不该来，那谁才该来？我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但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我办不到！”他怒吼，把将我拖过去。
我半边胳膊发麻，疼得咝咝抽气，他全然不顾，将我生拉硬拽地拖进怀里，强行抱离马车。
“褚英！”我惊呼，腾空落在他怀里的感觉令我有些眼晕。
“阿尔哈图土门！”乌克亚拦到了他面前。
“挡我者死！”褚英咬牙，脸色铁青。
我心里悸，愕然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孔，眼眸如火，嘴角勾起愤怒的杀气——他是认真的！若是乌克亚当真奉行职责，坚持到底，那么今日的褚ຘ英怕是当真要大开杀戒！
他想造反吗？居然敢如此违逆努尔哈赤的命令！
我撑在他胸口的手微微发颤。之所以半夜离城，为ฦ的就是封锁消息，然而此刻褚英却已奋然赶至，那么代善呢？皇太极呢？他们是否也都已知晓？
“褚英！褚英——”我憋足口气大叫，“拜托你回去！”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我宁可相信此时在赫图阿拉城内，谁都还未曾得知我已离开！没有人知道
“东哥——”他把搂紧我，嘴唇滚烫地印落我的额头，战栗，“不行！我不能我不能ม”
“阿尔哈图土门！我是奉了贝勒爷的指令，护送格格回叶赫，请阿尔哈图土门莫要令我等难做！”
“奉谁的指令也不行！”褚英激动地大叫。
我把捂上他的嘴。
他疯了——我却不能陪他起疯！
“褚英！你听好了！”我用力吸了口气，斩钉ล截铁ກ地告诉他，“我很高兴你能来送我！回叶赫是我自愿的，没人强逼于我，你听明白了没有？我想要回家难道这也不行吗？”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我被你们强留在建州ะ这么多年，难道人老珠黄，想回家安享余生也不行吗？”
“不是”
“你回去！不要逼我恨你！”
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浓郁的伤痛，“东哥！东哥！东哥”他发狂似的念着我的名字，然后仰天长啸声，蓦地将我放下地来。
他原地站着，双手垂在两侧，握紧的拳头上骨节泛白，“你等着不出三年，我定接你回来！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默默地垂下泪来，我不喜欢褚英，甚至曾经度憎恨过他，但说到底，他对我的这份情却是诚挚可见。
“好。”我哑声回答。
明知这声“好”无非是骗人骗己้的个谎言，然而在看到他悲凉地露出抹宽慰的笑容后，我不禁再次心酸落泪。
谎言，也分善恶吧？就让他带着这个善意的美丽谎言回去吧！
“那么เ再见！”我吸着鼻子，在自己眼泪成河之前，踉踉跄跄地跑上马车。
帘子放下时，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乌克亚的声无奈叹息以及褚英颤抖的声音：“珍重！”
我躲在车厢里，把脸埋在膝盖上，呜咽痛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影响了我，我说不清，只是觉得悲哀，只是觉得想哭。
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我的泪模糊了双眼身子微微晃，马车已然重新启动，继续踏上迈向叶赫的归途。
内心悲痛之中又似乎透出了零星的期冀，也许也许
不，没有也许！
即使他们来了又能如何？我能ม面对褚ຘ英说出的话，未必能对他们说出口。他们若是来了，反而增添彼此间的伤痕。
还是不来的好！
可，为什么เ我的心，竟会感觉如此之痛？！
回到叶赫后，布扬古待我比想象中要亲热，我揣测或许是他看我还不至于老得掐不动，指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所以才分外地讨好我。
我欣然接受切，转身却将布扬古和那林布禄送我的金银首饰全都赏了屋里的丫鬟仆妇，直把她们乐่得跟什么似的。我倒也并非是刻意要去收买人心，然而我这个老格格想长期在家好生待着不受气，上下还是得多加打点才好。
自我回转，叶赫为ฦ表感谢之意，同时能更好地缓解与建州的关系，将孟古姐姐之ใ妹择日送至赫图阿拉。
是年中，努尔哈赤娶了这位年纪比我足足小半的姑姑叶赫那ว拉氏，纳为侧福晋；后又娶了位西林觉罗氏，纳为庶福晋。
冬十月，据闻努尔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ฦ其不附，又劫属人，是以取之。
明万历三十九年。
转眼在叶赫已经待足年。超级乏味的年，每日浑浑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觉无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扬古虽然不怎么为ฦ难于我，但是看似松懈的管治下却是盯得极严，生怕我跑了或者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๒泰及费英东安费扬古攻取渥集部ຖ乌尔古宸木伦二路——没想到连七阿哥都披甲上战场了，皇太极他是否仍不受重用地留แ置家中呢？
八月，则ท惊人的消息传到เ叶赫——建州贝勒舒尔哈齐亡故。在幽禁了两年半后，于十九日猝死于暗无天地的牢狱之中，终年四十八岁。
冬十月，建州大将额亦都何和礼扈尔汉率师征渥集部虎尔哈，俘两千人，并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户。
建州ะ势力节节扩张，布扬古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紧要关头，那林布禄却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明万历四十年正月。
新า年方过，便有消息传来，建州与蒙古科尔沁部族联姻，努尔哈赤娶ດ科尔沁亲王明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满蒙联姻，努尔哈赤终于跨出了历史性的步。
布扬古终于因震惊而发怒，我看着他在家宴上听闻消息后遽然变了脸色，硬生生地将手中的酒盅给捏碎了。然后，他铁ກ青着脸孔慢慢转过头，视线穿过人群，木然地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心怦地跳，忽然生出股不祥的预感。
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这年，我年满三十。这个岁数，以现代眼光来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却已๐是祖母级别的老姑娘。
而现在，我这个曾经的“女真第美女”，如今的“叶赫老女”，却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长遣送至个我早知会去，却延迟了两年的地方แ——乌拉城。
马儿懒โ洋洋地踢踏着细碎的脚步，以踩蚂蚁的龟速前进，间或它还发发拗脾气，进退二。
我优哉游哉地任由它原地打转，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两位大爷。
穿紫色漳绒福寿三多纹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肤色略๓白，面容秀气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扬古的弟弟布尔杭古；另位着绛色缂金水仙纹袷马褂，容长脸，肤色偏黑，宽额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尔玛。
他们两ä个，个是奉命来送我的，个是奉命来接我的。同样是两个部族首领的弟弟，身份相似，长相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性子也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东哥！你能不能快点？错过了时辰，让贝勒爷等久ื了，岂不是”
“不妨不妨！”喀尔玛在布尔杭古的抱怨声中再次充当了和事佬，“兄长在出门前便关照ั了，诸事且随布喜娅玛拉格格心意便好”
我扬下巴，给了布尔杭古个“要你多管闲事”的眼色，在看见他吃瘪的糗样后，又忍不住笑趴在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再坏也不过是个ฐ“死”字。我既已抱定了这份决断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
“布喜娅ๅ玛拉格格，前头便是乌拉河了，能否请格格弃马乘船渡河呢？”
这个喀尔玛，别看人长得不怎么样，可脾气还真是没话说。路上我百般刁难，甚至执意不肯乘๖坐马车而要求单独骑马，他都没说个“不”字。
“东哥！下来！”布尔杭古已然下马走到我跟前，口气恶劣地用手抓住我坐骑的辔头。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从马背上跳下。
眼前是条滚滚大江，此刻岸边正泊了艘乌木大船，喀尔玛指挥着奴才将我的随嫁用品搬上船。布尔杭古抓着我的手腕，将我往船那边拽，我不满地甩手。
他瞪了我眼，压低声音：“你以为ฦ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如此惺惺作态，也不知丑！”
我嗤的声蔑笑，“我倒是想在家惺惺作态给自己瞧来着，偏生你们爱把我丢â来丢去给别人看出丑，我又有什么法子？”
“你”他气得扬起手来。
我不买账地瞋视，冷笑，“你敢！你可仔细掂量这巴๒掌的后果！”他果然还是惧了，悻悻地收回了手，将我死命往船上推。
我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懒洋洋地踩着舢板跳上船。不会儿，喀尔玛命令手下撑船渡河，我站在船头举目远眺，只见临ภ江之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座巍ณ然古城。
喀尔玛见我观望，便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解。原来乌拉城分中ณ城和内城，内城正南开门，略๓呈梯形状布局，周长近八百米，四角设角楼，偏北有处瞭望台；中城呈不规则ท四边形，周长三千五百多米，中城共开城门三处，即东门南门和北门，同内城样，中城城墙四角也设有角楼。
我随听随点头，其实并没有往脑แ子里记多少，望着脚下的滚滚浑水有点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