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主编喝茶也爱和人碰杯子，听到一声响，惠美子抬起头，她的歌唱完了，对着枯云露出了一个笑容。
“落泪有两行，贴心的人儿是不见。”歌词的尾声就只是在呼唤母亲了。
光祖不响，过了会儿，问枯云：“你什么เ打算？”
光祖皱鼻子，斜ฒ着眼看着他：“那都是不想考期末考的，你看每年夏天，冬天，大学生游行闹最凶。”
尹公馆里人气凋零，幽森空寂，两人往屋里添了点响动后，各自收拾干净，又各忙各的去了。枯云这天计划去设想中ณ的首映场地实地勘察，那是一处临黄浦江的公园，地势平坦，一片绿草地势头喜人，草地中央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年岁颇长，已成参天之ใ势，非常适合架设荧屏。另外此地还有两点优势非常重：一是远离城市的中心，更远离巡捕的眼界；二则公园小路四通八达，对于人员的疏散和撤离可谓方便快捷。
尹醉桥依旧没有动作，他仿佛静止，与时间一样，听不到，看不到。枯云闭着眼睛，静静地，他又睡着了。
枯云不响，反复来回地摸自己的手指。
最常来访尹公馆的三位客人渐渐地来得不如先前那么频繁了，枯云听玛莉亚说，订婚后，杨妙伦一直在筹备婚礼，挑选酒店，婚纱，鲜花摆盘，处于半息影的情况，尹鹤随轮船公司老板出海，去非洲某地开拓商业版图，旅途遥远，约莫三个ฐ多月才能返航。而玛莉亚，则谈起了新的恋爱。这回是个洋行雇员，建筑师，很有志向。
枯云笑了：“水浒看多了。”
他还道：“你和谷稻的事我不会说。”
“您认识他吗？”
“不过？”
“我这个丑哑巴，让您看了笑话了吧。”俏朵儿擦擦眼角，说，“您别看他长得丑，可他聪明着呢。”
“一直以来，阿青哥都是您照顾ุ着，他要是还活着……一定会……一定给您办场风光的宴会……”
尹醉桥听了，摸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硬皮蓝本子，在枯云眼前甩过：“证件在这儿呢，你替我找个旅馆就给你。”
枯云还想趁夜色就摸去发生火灾的仓库，尹醉桥来这么一出，他一伸手，道：“那ว好，你找地方休息去，太仓我们已经到เ了，证件给我，我先走。”
公寓外的路灯投进来些淡薄的光芒，枯云一动不动地站着，黎宝山来回挥舞了好几下自己的右手后，五指捏成了个拳头，伸到了枯云面前，道：“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枯云伏在他肩上，黎宝山又说：“爱情嘛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栾美莘没再看他，单望着枯云说：“小叔，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女人，还要带着文文，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是这几张房契给我，租金我收，往后每月您那儿……”
这下是轮着栾美莘很为难了，她扫了笑盈盈的枯云和黎宝山一圈，把房契推还给枯云的手缩回去了些，一挽头发说：“苏州？可我还想着留在上海，和小叔住近一些，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呢。”
枯云是气坏了，咄咄逼人，振振有词，那年轻男子竟被他的威แ势唬住了，愣在地上听他数落完才想起自己้还有脾气要发作，抓起一把泥巴就往枯云身上扔。枯云心疼自己的白净衣服，赶紧去拍裤ไ腿上弄到的泥巴，就在这时，那ว年轻男子突然一个发力，冲向枯云抱住他双腿就将他扑倒在地。枯云惊呼了声，只见年轻男子手上银光一闪，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把匕首直朝着枯云的脸蛋就刺了过去。枯云眼神一凝，他反应很快，脑袋往边上一偏躲开了这一下，手里抓到了块石头便朝年轻男子的后脑แ勺砸去。那石块很大，他砸得还很用力，第一下下去就把年轻男子砸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地从他身上跌坐到เ了地上。枯云见状，一脚๐把他踹翻，踢开他手里的匕首，坐到เ他身上又是拼劲全力地砸了第二下。
他光动嘴皮子骂人不算，还又掐又拧地对付枯云的胳膊。枯云疼歪了嘴，接连两天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动手收拾，他又气又怨，也发了火，将那年轻男子使劲推开。
玛莉亚一到家就给自己้来了点白兰地，她和枯云坐在沙发上依偎着谈天，她聊起她与尹鹤，尹老先生的种种，很是惆怅。原来她初到上海时便认识了尹鹤，还是他带她认识了上海这个ฐ花花世界，尹家她造访过两次，与尹老先生见过面，吃过饭，她崇拜军人，很爱听老先生讲自己从军时的故事，战场对她来说是那么เ陌生又那ว么เ新奇，仿佛是另一重天地，倘若有幸，她这只蝴蝶也想去战场翩舞一番，只为领略๓那ว生死之间的壮怀激情。
玛莉亚的眼睛扑闪扑闪，淡色的睫毛跟着上下扇动，她倚在了杨妙伦身上。她们二位离开了社交场，非得斗出个ฐ交际冠军来的敌意已๐悄然旁落，如今胳膊靠着胳膊，手心贴着手背，彼此间源源涌现地唯有互相怜惜的温情。
尹鹤说：“其实这次去北平，本来是大哥的事，我家大哥你们也知道，离不开他那ว个烟塌，受不了半点风吹日晒，就只好父亲代劳，去走一趟。”
尹鹤手执酒杯轻声叹息，道：“父亲本来前几天就要回上海的，北平天气突变，染了风寒，母亲担心旅途劳累，便打算等病养好了再回来。”
“哈哈，好，就去跳舞！”
枯云站了起来，背对着尹鹤抹了抹眼睛，他是不想在人前露了怯，认识才不到一天的人就把他的眼泪看了去，他不要。
枯云一路走来，走廊上的黄色面孔渐渐绝了迹，到了孔雀厅门口，只见大门紧ู闭，两个ฐ门僮守在左右，边上还竖着块红纸木牌，上头用中ณ英两种语言写有两ä行大字。枯云不识英文，只看得懂那汉字写的是：交际茶舞会，闲人勿扰。
礼ึ查饭店内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时髦男女，西餐厅门前和电梯口最最热闹，几个华人面孔的摩登女郎结伴来开洋荤，另有一群发油擦得水亮的沪上公子哥要去二楼打弹子，洋人面孔反而成了稀罕。枯云沿着走廊往饭店深处走，他对黄油黑葡萄酒兴趣寥寥，打落袋的本领ๆ更是一窍不通，他要找去的是礼查饭店里头名声最响的宴会厅，孔雀厅。
初河转过头眺望，极远的地方隆起两ä座雪山，有数道炊烟自雪山间升起，但又有些像是被风吹起的雪，此时此刻，没有太阳，没有蓝天，蒙林上空仿佛有个巨เ大的白色陀螺在永恒地旋转着。初河将围巾系好，掩住鼻子嘴巴，低下头冒雪前行。
范儒良揉开眼睛，天还没亮，他得点亮蜡烛才能看清枯云的脸。
“怎么说走就走？？”范儒良从铺盖里钻出来，在地上找鞋穿，“我这不就问了你一句跟不跟我回广东吗？我还没拿红灯花轿直接把你給带进家门，你就要跑，瞧你这胆量！”
枯云顺口答音：“你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就是怕这个，你不怕人笑话，我可还要点脸皮呢，就怕你直接拿块红布把我給包起来。”
说着，他背上行囊，和范儒良点头致意：“走了啊，别送了，外面冻人。”
“吊！”范儒良趿拉着皮靴赶到枯云边上，他牢牢握住枯云的手腕。枯云说：“又不是之前没走过。”
枯云不响，双手垂在身侧，下巴埋在范儒良外套的毛领子里。
“唉，你是云，我知道了，飘过去就飘过去了。”范儒良笑了，可谓是自我嘲弄又兼夹着点落寞的。
枯云与他分别，那之后他未去茂县县城。他一个人，带一匹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