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爷下了最后通牒的话音未落之ใ际，江溪终于如愿看到了他想要等的人。
拖着校门口值班室的大爷先别锁校门，江溪佯称同学去买东西了，马上就回来，让大爷再宽容几分钟。
“建设，我这次来不是想要拆散你们家庭的，这十几年，我很感谢你替我照顾凡凡，说不到报答吧，就是一点小小的补偿，我希望你们收下。”
沉默维持了一段足够久的时间，久到三个人都已๐经把十几年前的往事又再三|反刍咀嚼了若干遍，连空气中都流动着那段不堪回的岁月遗留แ下来的苦涩味道。
虎子是钟亦凡才读小学六年级的弟弟，属于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后生的孩子，为ฦ此当初家里几乎ๆ被罚了个倾家荡产。听说当时姥姥姥ณ爷是拿着敌敌畏瓶子跟上吊的绳子去跪求的一位很有威望的老领导，最后总算侥幸只撤了父车间副主任的职务降成普通工人，跟母亲保住了工作，不过两个ฐ人的工资在连降三级的基础上三年不准上调。
“出什么事了妈？您哪不舒服啊？”听着母亲语气很急，钟亦凡不禁也跟着慌了起来。
起初围观的人很多，大概是没见到เ唱歌的男生有任何行乞或卖唱的迹象，是以都只是驻足听着。直到不知道人群中ณ哪里伸出了一只手，第一个在男ç生面前打开拉链的吉他包里扔下了张一块钱的纸币，男生短暂地停下了歌声说了句谢谢后，其他人好像才明白过来一样，纷纷往吉他包里放下一些零钱。
等舅妈叨咕着出去后，江溪的目光落到了那把吉他上。
不期待会改变什么เ，只想如果敢明确的把心声唱出来可以让自己้好过些。带着这一点希翼少留แ一些遗憾ย的心情，江溪参加比赛那天的状态还算不错。
算了，换歌吧。
而现在，扭头看着那只自自然然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虽然那还只是一只男ç孩的手，却已经让他激动地想要落泪了。
一瞬间江溪觉得自己血液都燃烧起来了！
等待的心情，绝对是种煎熬。为ฦ了让自己静下心来，江溪终于重新拿起了毛笔。宿舍里乱糟糟的没地方写字，正巧于秉彦跟周晓攸在教室出黑板报，他就在教室的桌上临摹起从图馆借回来的圣王羲之的字帖。
钟亦凡下课后把要用的广播稿给忘在教室了，等他吃完饭准备去广播室的时候才想起播音稿没带。教室在高中部老楼那边，离新า楼还挺远的，按规定他必须在上一个节目播音结束前十分钟到播音室准备，作为ฦ播音组组长他有责任以身作则。结果一路飞奔取了稿子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楼ä，跑太快一个不留神在楼梯上把脚给崴了。等他忍着痛做完节目脚๐踝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被其他组员找了辆自行车给送推到了医务室，一直待到เ下了晚自习才直接回寝室。
送爸妈坐长途车去火车站的那ว个早上，是二月底，依然还是天寒地冻的温度。江妈搂着他不停地嘱咐，说话时哈出的都是白色的雾气。
四下无人的时候，江溪装作不经意地跟他妈说，陪小舅妈多聊聊天吧，难得姑嫂感情那么好。江溪有两个舅舅，自然也就有两个舅妈，江妈跟两个ฐ嫂子的感情好得过跟哥哥的感情，一家人的关系处得分外融洽。之所以特意让母亲多跟小舅妈聊聊，是因为江溪知道，小舅妈死于乳腺癌，姑嫂的这次分别，将是母亲跟小舅妈的永别。
“当初ม，怎么会突然转学？”本以为这是个最安全的话题，却不知道，自己้正戳在了钟亦凡的伤口上。
意味不明地自嘲一笑，钟亦凡单手从中ณ央扶手箱里摸出半盒软中华，熟练的一弹盒底，叼出了一根，接着把烟扔到江溪怀里。
“吸吧？”问着话，钟็亦凡已经拽出点烟器给自己点上了。
“感冒就别抽了，咳嗽。”江溪的确吸烟，但偏现在不想，他心里堵得慌。
“呵，还敢关心我啊？”说这句话的时候，钟亦凡的表情有种邪恶的堕落。
“……”
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活生生的在眼前出现了，可江溪却忽而有了种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的感觉。明明人还是这个人，但谈吐举止却怎么样也无法和记忆中的模样衔接起来，有种不协调的陌生感。
刚才看钟亦凡拿烟时他随意瞟了眼储物箱，那里面除了烟跟口香糖外，还大咧咧地放着安全套。
这个现，真的让心很不舒服，虽然知道自己没立场没资格去在意任何事，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你走以后，我找过你，但没人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转学了。”稍微顿了一下，江溪转头看了过去：“这几年，过得好么เ？”
对于钟亦凡的身份，江溪一直没有搞懂。前一世他只知道钟亦凡家境很好，并且当初也是农场子弟，仅此而已๐。
“你呢？怎么也突然到bຘ市来了？”
显然这是钟亦凡有意回避了，见他不愿多谈，江溪也不再勉强，只顺着他的话说了说自己้的情况。
全中国读中学的日子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江溪甚至不知道钟亦凡是不是真的在听，可他自己倒是说得挺认真。其实他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大概人就是这种奇怪的动物吧，即使不太爱讲话，也可能会为ฦ了某个人变成话唠。
所以等他住嘴的时候，现已๐经到了自家小区附近了。
“不嫌弃的话，上来喝杯茶吧？”不管怎么เ说人家都把他从城里送到六环外了，即使知道钟亦凡绝对不会上来，礼貌上的气话也还是该说的。更何况，他也是真心希望可以跟钟亦凡多相处一会儿。
在小区门口，停了车，没熄火。
钟亦凡视线只停留在方向盘上，笑了一下，没抬头：“不了，你家人在，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样的拒绝让江溪识趣地点了下头，手已经伸过去准备开车门了，内心却还是有个不识趣的声音不吐不快。
“那个ฐ……以后，可以跟你保持联系么？”
“你很想跟我保持联系么？”语气忽而又轻佻起来，钟亦凡转过脸来，笑得有点耐人寻味。
“……”江溪真的很不适应这样的钟็亦凡，不禁再次语塞。
又拿出支烟点上，钟亦凡深吸了一口，重新า别开了头。
暗淡下来的目光从指间的香烟上慢慢掠过去，视线在氤氲开来的烟雾中变得悠远起来，好像透过身边江溪的存在依稀看到เ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昨天。
“那次的事，当你倒霉被狗咬了吧！至于联系，最好不要，以后再不小心遇到เ我，躲着点儿走倒是真的。”现在的他，没资格谈感情。
很多事，生了，就抹不掉了。钟亦凡觉得自己已经从里往外的溃烂了，再怎么เ糟蹋无非都只是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皮囊而已。可说到เ底，江溪并没亏欠他什么，在那ว个ฐ人生彻底变色的晚上，他确实不该那么对还是孩子的江溪。
“你……到底怎么了？”那件事情，江溪并没有太刻意的让自己้去记住，他知道那ว不是钟亦凡的本性。没有记恨过，也就无所谓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现在觉得钟亦凡变得这么不一样，肯定是经历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
“别问了，下车吧！”
“真的就这么เ讨厌见到เ我么？”挫败感从骨缝里冒出来，原来仅仅是关心，都这么เ被排斥。
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到这支烟吸完，钟亦凡才再度把视线投到江溪脸上，唇角也噙上了一个轻薄的浅笑。
“你真不下车？”视线交织，钟亦凡唇角的笑意越浓，眼里的自我厌弃就越深：“你再不走，小心会走不了。”
没能走得了的，是钟亦凡本人。
江溪一脚๐车上一脚车下正要走的时候，江妈碰巧从小区对面的市回来。开始以为是儿子进了趟城就认识了新朋友，江妈凑过来打招呼，结果一听钟亦凡也是农场的小老乡，又特意把儿子从城里大老远给送回来，就不由á分说地非让人到เ自己家吃了饭再走。
“阿姨ถ给你整咱地道的东北家常菜吃！就是做得不好，别嫌弃啊！”
看自己้母亲热情得过头了，江溪怕钟亦凡为难，也怕他一脚油门就走给母亲难堪，就想帮忙打个圆场替他说没空。
“那我就不跟阿姨气了，确实好久ื没吃过地道的东北菜了呢。”
江溪正要拦着盛情难却的母亲，结果正主这一答应，倒把他给噎住了。
听钟亦凡承诺停好了车就上去，江妈这才先走一步。小区太旧也没有停车场，都是楼前的空地上随便停的，钟亦凡停好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拿出里面的一盒普洱熟茶饼的精品礼盒装递给江溪。那是程志远年前从云南带回来给他的，不过如同以往一样，他并不领情就对了。
“你爸妈喝茶吧？这盒是三十年的自然熟，据说口感还可以。”普洱熟ງ茶性温暖胃，冬天喝正合适。
尽管钟亦凡说得轻描淡写，江溪还是给吓了一跳。普洱素า有“能喝的古董”之称，越陈越值钱，而且这种东西不是专业人士还真不好估价，江溪直觉感到เ便宜不了。当下回绝不收，奈何钟亦凡坚持过年不能空手拜年，最后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
其实，会答应到江溪家吃饭钟亦凡自己也挺意外的。心里有一个ฐ潜藏的声音，他一直不愿意去正视，可在看见江妈的那一刻๑，那个声音清晰得呼之欲出。
不愿承认，他，很想母亲。
“你妈妈，好像走路有点……”钟亦凡注意到江妈走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自然。
“生我的时候又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奶奶，坐下了月子病，年轻的时候没当回事，这次我过来才现好像比从前严重了。”这次过来，他坚持天天晚上帮母亲洗脚按摩脚踝，只可惜手法不专业，似乎也没太大效果。说着话，江溪把人引到了自家门前：“去医院拍了片子，说不是风湿也不是类风湿，怎么都找不出究竟什么毛病。”
听到江溪说起母亲时带出的关心语调，钟亦凡盯着他拿钥๓匙开门的动作，眼中ณ闪过一丝羡慕、一丝失落……
两室的旧ງ楼面积本就很小，钟็亦凡一米八六的身高往里面一站，登时让厅的空间都显得局促起来。
江爸是不善言谈的老实人，见儿子出去这么一会儿竟带回了位人来，让烟让茶之后，就上厨房帮江妈做饭去了。
忙活了好一阵子，端上桌的真是地道的东北菜。
酸菜白肉血肠、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
“小钟是吧？来尝尝这个蘑菇，这是小溪带过来的咱正经的东北榛蘑。”
饭桌上就江妈不停的招呼着人，江爸只会满脸含笑地说“多吃点”。
“谢谢阿姨。”端碗接过江妈不断夹过来的菜，钟亦凡没有纠正江妈“小钟”的叫法，尽管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已经是“程亦凡”了。“这酸菜渍得真地道，您自己弄得吗？”
“地道吗？我在阳台上渍了一大坛子，爱吃拿两颗回家吃吧！”
忙说不用了，钟亦凡心里苦笑，拿回去也没人会做：“我记得小时候最爱吃酸菜馅的饺子了。”母亲亲手包得酸菜馅饺子。
“你也爱吃酸菜馅饺子啊？跟我们家小溪一样。冰箱里还有我上午包的，准备明天破五早上煮ุ呢！阿姨这就给你煮点儿去。”
江妈说着就要起来去煮，钟็亦凡已经知道江妈有腿疼的老病根了，忙起身给拦住了。
“妈，您坐着，我去煮。”江溪也赶忙站起来。
“你陪小钟聊天吧，妈去就行了。”知道江爸不大会招呼人，江妈就想把儿子留下陪。
对于儿子江妈跟江爸一直觉得有点愧疚，六年没在身边，这孩子却从没问他们要过一分钱的生活费，上了高中后更是连学费都不用他们负担。常听厂里一起上班的家长提起，跟儿子大小差ๆ不多的孩子动辄就闹着要买上千块钱的名牌运动鞋什么的，气得家长在电å话里大吼他们不懂体谅做父母的在外面吃得苦。而他们家每次跟江溪舅舅打电å话听到เ的都是儿子不论周末双休还是寒暑假全没在家里休息过，难得的是学习成绩还一直名列前茅。这次江溪过来竟然还给了她跟江爸一人一万块钱，硬逼着收下，让他们别舍不得吃穿。儿子才是个读高三的应届考生，作父母的有子若此，宽慰的同时更多得是心疼。都说穷人的孩子的早ຉ当家，江妈不知道在农场那ว个小地方，这些钱儿子要辛苦打几份工才慢慢攒下来的。
“您怕我煮ุ不熟啊？保证不让人吃生的！”笑着按下母亲，江溪还是坚持他去煮。
“江溪，真不用麻烦了，这么多菜够吃了。”看着人家的母子关系，钟亦凡真心羡慕。
“没事，少煮几个，我也想吃。”
江溪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回来时，江妈正跟钟亦凡笑谈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在东北老家对新女婿的重要意义。
“老话说‘姑爷进门，小鸡断魂’，在咱老家，新姑爷第一次登门，小鸡炖蘑菇是必不可少的重头菜，要是开饭现饭桌上没有这道菜，十有八|九是丈母娘啊没相中这姑爷。”江妈就是随便闲聊天，但她说者无心，听者却有了意。
江溪听了那句姑爷进门心头就一阵燥热，莫名觉得有点臊得慌，忙把饺子放下。钟亦凡则嚼着鸡肉回味那八个字，思忖着不知当年那个男人第一次去母亲家的时候，姥ณ姥是不是也给他做了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