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日子很苦，但辛酸中有一种温情，有一种感动，给了我强大的动力。我知道一家人都在努力地应对生活，都在努力地改变日子，就连我的妹妹张士莲也无怨无悔地在假日里帮我娘摆起了摊子，唯一的要求就是每一个ฐ她外出劳动的日子里我娘都要支付给她两ä毛钱的劳动报酬。这是一个ฐ建设性的建议，被我娘接受了，并且很快推广到我身上，我每次挣钱回家之后我娘也都会给我一两毛钱。这个ฐ传统一直延续到我最小的妹妹张士萍身上，我去北京上大学之ใ后，我的小妹妹假日里在街头摆摊，也能得到เ自己的劳动报酬。只不过我们每个ฐ孩子支配自己的劳动收入的方式不完全相同，我总是用一两毛钱买一点东西全家人吃，或者攒起来买一点自己้需要的本子和纸笔，张士莲买东西自己吃，两个小妹妹把钱悄无声息地花掉，然后找我娘要东西吃。所以长大以后，我很顾ุ家，张士莲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两个ฐ小妹妹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依靠家里解决。
娘给我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请假条，叫我回到เ学校的时候交给老师，我大致看了一下，娘在请假条上说我一直忙着在医院里照顾ุ爹，耽误了学习，请老师原谅。
“拿出来。”娘指着我的口袋说，“全都拿出来。”
我知道这样跳会把秤的的弹簧弄断ษ，心里就慌了，一把就把两个坏小子推了下去：“滚开。该偷该抢的由你们去，休想欺负我。”
躺在床上的爹听见了就笑了。他的面色苍白，白得吓人。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脸上的胡子长得很浓密，就像一片还没有开垦的荒地。
汽车冒着黑烟开走我，我看见妹妹张士莲静静地躺在雪地上，胸口起伏着。虽然她已๐经没有力气哭喊了，但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我爬过去，把妹妹拉到เ自己้怀里，她气息奄奄，慢慢地翻动着眼皮，缓缓地对我说：“哥，好痛。”
张士莲看看我，不敢吱声儿了。我娘没被她叫醒，却被我的喊声吵醒了。“过来，娘给你梳头。”娘说。张士莲就靠过去，我娘坐在被窝里很仔细地给女儿梳头。我看看张士莲，又看看我娘，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就大声地说：“你自己้去学校，我今天不去了。”
许大龙是在一个寒风很盛的早晨被枪毙的。那ว天早ຉ上在省城的火车站广场举行公判ศ大会，我娘惦记着大龙，就带着我一同去看。车站上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都跳跃着幸福和激动，看那一批危害社ุ会的人被绳之ใ以法。一排墨绿色的军车停放在车站广场上，每辆车上押解着一个犯人面朝人群站立着，武警战士戴着洁白的手套威แ武地把手放在人犯肩膀上做出标准的押解姿势，犯人们就在凛冽的寒风中ณ瑟瑟抖，供人参观和唾弃。
“滚一边去！”我奶奶一声喝，那ว些娃ใ娃们居然一个ฐ也没有动弹，看得出来在他们面前我的奶奶已经少了威แ严。奶奶坐在炕沿上劝我喝茶吃馍馍，见那些娃ใ娃不动窝，就从脚下脱下鞋子，在炕沿上一敲，扬起一团尘土，飘进我的茶缸里。
许大虎看了看自己的爹，说：“我去找洋火。”说完叼着半截儿烟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我小心地靠过去，还没有忘记向大门外张望，我怕许大虎突然回来掐我。老许静静地躺在椅子上，神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眼角挂着两ä行泪水，不知到是疼出来的还是悔出来了，或许是在死去的那个瞬间心痛得流出来的眼泪。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瘀痕，那道紫ใ色的瘀痕刺๐眼地告诉活着的人们，他是被活活掐死的。
娘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不是下乡，杨财、马正梁和我这些人都一定能念完书，也能有工作哩！现如今回到城里，马正梁常年病着哩，两ä个儿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倒卖些国库券粮票，也不是个ฐ正路子，早晚得出点事情；杨财的婆娘懒得很，他要养活一家子，哪里还能靠卖力气哩？从都兰往省城倒卖羊皮和子弹哩！钱是挣下了不少，但也苦得很哩！”
我知道这一下子一定节外生枝了，就赶紧ู跑上去拉住了王永玲，求她不要乱说。王永玲把脸蛋高高扬起，很大声地对我说：“自己้做下了不要脸的事情，还怕我说么เ？我一定要弄得满城风雨！”说完她就跑了。
我没有丢掉那个花卷儿，把它收进了自己的书包。王永玲看见了，噗哧一声就笑了。我愤怒地瞪着她看了一眼，她大约是被吓住了，就不敢笑了。但是第二天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到了吃加餐的时候，很多个学生都把自己้的花卷儿拿到我跟前，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悄悄地走开了。我什么话都不说，悄悄地把花卷儿装ณ进书包里，中ณ午的时候背到我娘的小摊儿上，我娘吃几个，剩下的都被我娘装进布袋子里带回了家里。从那一天开始，只要加餐的不是面包或者点心而是花卷儿，我就获得大丰收，把书包装得鼓囊囊的，我的妹妹们一定可以用新า鲜的花卷儿了把肚皮也填得鼓囊囊的。
阳光暖暖地照耀着我奶奶的身子，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看上去很圣洁。老许两ä口子在北房里瞧见了，吓得不敢出门来。我的奶奶舒服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我看见奶奶的头已经变得通白，就像银色的粉丝一样闪闪亮，辫子里面夹缠着几根黄色和绿色的毛线，可以看得出来我奶奶是一个ฐ藏族老太太。她的乳白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神情，只能看得出内心的安详，根本看不出刚刚ธ她还在为ฦ孙子的死去痛哭失声。我觉得奶奶是一个ฐ了不起的人，经历了七十年的人生，已经将生死和祸ຖ福看得很透，不会永远地沉浸ฤ在同样的痛苦中。这种境界是我娘和我还不能ม达到เ的，我们还必须在苦难中不断修炼，终究有一天也会像我的奶奶一样入定。
“睡着哩！乖得很呢，一天都没醒来!ำ”张士莲说着跑到เ大床边，指指躺在床上的弟弟。她忽然惊叫了起来，“哇！这个家伙尿床了！哥啊，你快过来看看，文文尿了一大泡尿！”我赶紧ู跑过去看。弟弟五岁以来从来都没有尿过炕，这一点上他比我优良的多。
中ณ午的时候我从学校里跑到我娘摆摊的地方แ，我娘就给我六分钱，叫我到附近的副食商店去买了一个白面饼子吃。我买了饼子一边吃一边往娘那里走，在人群里又看见了马正梁家的两个小子，穿着皮夹克，戴着黑眼镜，贼忒兮兮地在人群里叨咕着：“国库券，粮票，国库券，粮票……”
老大夫看看我，笑着指着墙上对我说：“娃ใ娃，瞧瞧这些吧！还信不过我哩么？”
我孤独地坐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不知道城里的人都了什么神经，这么เ冷的天不在家里呆着都跑到เ街边来做什么เ。如果是在我的家乡，这个ฐ时候大家一定都挤在热烘烘的炕头上说说笑笑，欢声笑语填满屋子呢！
“真的很甜，不甜的不要钱。一斤才两ä毛，来一点吧！”他巴๒巴地望着我，说。我觉得那个被太阳晒蔫ຑ了的汉子也挺不容易的，大约是想赶紧ู卖完了回家去，于是大声地说：“那我买一斤ภ。”我把两ä毛钱递给他，说出了我真正的打算，“要甜的啊！不过，你再给我来两斤不要钱的。”
他给了我一块钱，说：“找给我一毛。”
我依然担心我娘知道了会责罚我，赶紧把碗洗干净了收好，然后郑重地把弟弟妹妹叫到เ一起，用食指点着他们的脑แ袋一个一个ฐ地交待：“不能让爹娘知道！千万不能ม让爹娘知道我们拿了钱去买东西吃！”他们就庄重地点着头答应了。我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受了些惊恐，但是看到เ弟弟妹妹们吃饱了肚子坐在秋日的太阳底下玩泥巴，我觉得他们身上童真无限，我的心里无限温暖。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娘根本不知道你那ว个箱子里到底有多少钱，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现了。根据我的经验和推测，娘应该不知道箱子里的硬币到底有多少。
我偷偷看看我娘，我娘朝我摇摇头。我也对着老许摇摇头，老许就没有再劝我。我心里说要是你再劝一会儿就好了，兴许我会觉得盛情难却，就带着妹妹们去看了。
其实不用弟弟说，娘就可以从我满身的血迹看出来一定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我看弟弟已经出卖了我，就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闪到我娘背后躲了起来。
爹进门了，带进来一股子灰土的味道，他的身上也是灰突突的看不出衣裳๙本来的颜色。娘赶紧把怀里睡着了的小儿子放在大床上，拿着从家乡带过来的牛尾巴做成的掸子戳一戳我爹的肚子，喊道：“出去，赶紧出去。我给你掸掸灰再进来。”
我娘脸上堆满了笑。自从知道可以回城了之后我娘的脸上的微笑就一直没有消退过。“我知不道啊！你可曾经那ว样懂事过么เ？”她说。
我爹说家里没钱，秋后卖了粮食就交罚款。
莲花点点头，胆怯地望着我，什么话都不敢说。我想，要对付这个ฐ女人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吃穿二字上面下功夫就足够了。我想我那时候的做法多少都有点卑鄙了，但也正是我的那点卑鄙，促使莲花走进了学校，跟着我在一起念了三年的书，认识了不少字。三年以后我跟着我娘回到了城里，莲花就挑起了家里的生活的担子，再也没有走进学校里去念书。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九岁多的孩子。
一切情况都表明，我跟杜莲花的婚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ล钉的了，而且时机已经相当成熟了，我基本上已经可以跟我娘开诚布公地谈这件事情了。
“炕没煨า啊？这数九寒天的！”我娘说着，从莲花手里接过了铁ກ叉子，往炕洞里添了草，点上了。炕洞里立刻翻滚出乳白色的烟，出呛人的味道。
莲花守着她的娘，我看着我的牛和羊。我孤独地坐在阳光下独自等待，等待我和莲花慢慢长大，喜结连理，生一群娃娃，做一个成功的男ç人。
莲花的两个姐姐站在大门口就像傻子一样，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帮莲花扶着她娘。我狠狠地瞪了那两ä个ฐ姐姐一眼，心说真是混蛋，我的莲花那么小就抱着一个大人，你俩在一旁里站着，如果把我的莲花累坏了，将来我就把你们也变成我媳妇儿，一个帮我的莲花洗衣服做饭，一个ฐ帮我的莲花生儿子和喂奶。
莲花果然是美人，洗干净了脸蛋之ใ后她站在厨房里，煤油灯昏暗的光辉照ั耀着她的白皙透亮的小脸蛋，仿佛整个ฐ厨房里都明亮了许多。我的心欢喜得嘣๑嘣乱ກ跳，但是我不能让她感觉到เ我心里的这份欢喜，我把手里的水瓢交给她，喝道：“给我浇水！”
大妹妹正在努力地哄着娃娃ใ：“噢，噢，我的乖哟，不喊了。别喊了。”
那天李公安临走的时候指着那ว个ฐ被高老二击毙的逃犯的尸体交待另外几个ฐ民兵：“我回去就说他半路逃走的时候你们民兵协助追捕，将他击毙了。这样我就少了麻烦，高老二和你们也不会有事儿。”大家就都答应了。但是几天之后的一个ฐ漆黑的夜晚，村子里吉普车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农场和县里的公安一起出动来捉拿高老二。我听见了外面嘈杂的声音，吓得和妹妹龟缩在炕上的被子里没敢动弹。后来我听说他们没有捉到เ高老二，机警的高老二听见了动静，还是逃掉了，自此再没有回到他的家乡。公安留下话，谁要是看见了高老二就必须ี去县里报告或者把高老二捉住交到县公安局，否则严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