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手脚上的冻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严重，抹上去的红霉素软膏似乎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每天下午我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弟弟总是小脸通红地躺在大床上，连饭都不想吃。我把情况告诉了我娘，我娘就担心得很；但是在医院里看着病重的小女儿，娘也顾ุ不上了，就买了点退烧的药片儿，叫我回去喂给弟弟吃。
我点点头。这个我也早就知道了。
我这时候只想着冰棍儿不见了，再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去捡垃圾的事情，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娘啊，我去外头捡垃圾，刨了大半天时间才买了几根冰棍儿，这帮没良心的，竟把我给你留แ的冰棍儿吃掉了……”
我坐在垃圾堆里哭了半天，嗓子干了，肚子也饿了。这个ฐ时候我身上已经脏ู兮兮一片，衣裳和脸上都沾满了污垢，已๐经完完全全和一个小乞丐没什么เ分别了。我一边哭一边在垃圾堆里拣一些碎骨头和塑料é这样可以换钱的东西装ณ进尿素袋子里，使劲地往里按一按，想把袋子装满一些，也可以多装ณ一点东西。
我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ม把馍馍拿给他们吃。娘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日子我也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弟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嘴角流着涎水，大约是在梦里吃着最可口的东西。我看着我的弟弟，忽然觉得很心疼，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老许不是来跟我爹打架的。他垂头丧ç气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两块钱交给我，说：“娃ใ娃ใ，去巷子外的小卖部买瓶儿白酒去！”
我顾ุ不得自己的鼻子，扑上去又抱住了那个ฐ女人的腿。这时候我的大妹妹张士莲也进来了，抱着那个女人的另一条腿就开始哭喊。我的弟弟和另外两个妹妹不知道生了什么เ事情，惊慌地哭成一片。
但是我娘喜欢。进城之后，姥ณ姥欢天喜地地帮着我娘东奔西走，很快就找到了在郊区的一座院落，租下了靠东的一排三间大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是三十块钱。我舅舅已经长成了一个ฐ英俊魁梧的青年，在建筑工地当大工，就把我爹招进去做了泥水匠人，开始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像蚂蚁一样地劳碌着为别ี人修建高楼大厦。我娘按照ั姥姥的意思买了一台体重秤，办了个执照ั就在人口稠密的体育馆门口摆了起来，给人家称体重量身高每次收取二分钱的报酬。最初的日子里我看不到我娘的艰难。娘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回来的时候口袋里的硬币总是苍啷苍啷地响，也不知道有多少。我听着那ว些钱出来的声响，也就把自己心里的埋怨都压了下去，我想，日子真的是好起来了，因为娘每天都能ม得到เ很多很多钱，这在以前是不可能ม的。
那ว时候天依旧像从前一样湛蓝，田野依旧ງ像从前一样碧绿，开满了烂漫的山花，牛羊和蜂蝶都在田野里纵情享受着老天爷给它们的恩赐，我和莲花也像从前一样地拉着手，躺在山坡上的绿地上，一起仰望蓝ณ天，静静地想着心里的事情。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扯开嗓子唱歌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有了那样的激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和严å谨了不少，就连花儿也不唱了。
干爹麻利地把带来的羊切成碎块，放进大锅里煮，还安排我的小姑姑坐在灶堂里烧火煮ุ肉。我的小姑姑开心地答应着开始煮肉，我的干爹就把我抱在怀里，向着空中ณ抛去。我被高高地抛出去，落下去，被我的干爹接住，然后再抛出去。抛了几次，干爹就累็了，喘着气把我放在地上，说：“不成了，不成了。儿子长大了，爹抱不动了！”说着就在我头上拍着，从他身上的皮袍里面取出几颗糖果放在我手里，又拿了几颗分给院子里所有的人。
莲花姑娘一看那些鸟雀的尸体就哇地哭了，我的眼睛也酸酸涩涩的，差一点哭出来。我没想着要害死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我只是想得到一些鸟屎来给我娘做胰子。但是鸟儿都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捉鸟雀，看见别ี人家的娃娃ใ捉了鸟雀我也会想尽办法要过来放生。如果是两ä三岁的娃娃拿着鸟雀，我就挺直了腰板儿走上去毫不客气地抢过来，一松手就放走了；如果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娃ใ娃，我就用花言巧ู语骗得他晕乎乎ๆ的，一不小心自己้松了手把鸟雀放跑了；如果是比我大一些的娃娃ใ们拿着鸟雀，那我就走过去故意对着他的手放一个ฐ屁，然后撒腿就跑，他就恼怒了，把手里的鸟儿当成石头朝我丢过来，鸟儿拍着翅膀扑楞楞地飞走了，还在空中啾啾地叫两ä声向我表达着谢意。我一溜烟就跑回了家里，钻进院子里再也不出来，气得那ว些娃娃在门外跺着脚骂我。我爹就叼着旱烟袋踱出门去，那ว些娃娃惊恐地如鸟兽散。
“怕是寻不着了！”奶奶说，“养儿养女有啥用哟！这帮牲口们，没一个ฐ能ม去给我寻一下！活了一把年纪，到头来我老太婆还得摸黑儿上茅房去。啥时候不小心栽一跤摔死了，他们就省心了！”
一大群大人娃ใ娃都围在冰窟窿跟前瞧着。一米见方的冰窟窿里泛着碧绿的水波，没有莲花她娘的影子。莲花趴在冰窟窿上朝里头望着，泪水哗哗地落在冰面上，迅地冻成了冰粒子在冰面上闪闪光。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准备牵着老牛扛着猪草唱着歌儿回家。走到坐在大河沿上的王金龙身边的时候我故意把唱歌的声音提高到我能承受的极限，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王金龙盯着滔滔河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心里很愤怒，觉得他的冷漠侮辱了我，也严重动摇了我的自信心。不过对于他那样一个ฐ原本跟我素不相识的人，我也不能ม有过高的要求。所以我牵着老牛从他的身边招摇而过的时候，用手指挠一挠老牛的屁股，老牛欢喜地哼哼着打了一个ฐ响屁，在王金龙的耳边炸响。王金龙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看他，嘴里说：“没劲！死木头疙瘩！”就走开了。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子又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广袤的青藏大地上滋滋地生长，已经长到了我娘的肩头那样高，我娘想伸手拍我脑袋的时候已经需要踮着脚尖了。
我听见了我干爹的话，就跑去莲花家里，再也憋不住了，就把我听来的都告诉了莲花。她哭喊着跑进院子里去了，我听见莲花的娘一声凄厉的哭嚎直窜云霄，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把这事儿说出去对还是不对。
我太佩服我自己้了！我一点也没有想错。狗日的秃头老杜居然真的早就打算好了让闺女到เ我家里吃饭去。他也不想想，就我这么一个ฐ还只有五岁多的小尕娃ใ照ั顾着两个ฐ妹子，怎么可能再去做饭给他的闺女吃呢？
我不知道那ว个家伙是否真的吃过娃娃的心肝，那个时候在我看来当过国民党的便一定不是好人，所以从心底里讨厌他，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总是对这个ฐ曾经被关押了二十多年的政治犯讨好的笑脸置之不理。我觉得赤脚医生李莲香一定是吃错了药，不然根本不可能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劳改犯。
莲花说她爹来我家里是想拿一点菜种子赶秋后头一层霜下来之前在院子里种一点菜蔬ຒ。村里人家大多种一些白菜和萝卜，但我家里种了韭菜大葱莴笋萝卜白菜芫荽洋芋蒜苗这样精细的蔬菜，我的娘亲最初让姥ณ姥从城里寄了些种子回来，往后每年都要在自家院子里和自留แ地里种这些菜蔬，吃不完的菜都送给了乡亲们。我的家乡民风淳厚，乡亲们想要吃我家地里的菜就一定会找我娘要而不会私自去地里摘。我娘也总是笑呵呵地让他们自己้去拔。
“我要将他送到县里去！这是执行任务，你们敢阻拦么？”那ว个被高老二用枪顶ะ着胸口的李公安看了看高老二的枪，说。
我奶奶将锅刷儿丢在锅台上，在围裙上揩干了手，笑呵呵地说：“没。你家丫ฑ头吃了三大碗，还能剩ທ下来么？”秃子很失望，咽了一口唾沫说：“家里断粮了，可有白面借一些给我们吃顿ู热乎ๆ面条儿哪？”
爹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抱着那条断腿甩了甩，看着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断ษ了。彻底地断掉了。”我看见爹的脸上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的断腿上的红艳艳的血洞洞里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几年以后，我也是在这条大河边上看着他的目光，依然觉得很和蔼，他被五花大绑着，也笑呵呵地看着我。他被拉到了河对面的河滩上，县里来的穿制ๆ服的人提着枪在他的脑袋上嘣๑嘣๑嘣๑地打了三枪，枪声惊得百灵鸟像乌鸦一样叫着飞走了。他就像一棵葱一样地栽倒在挖好的大坑里，被埋掉了。
娘手里拿着那ว根顶ะ门的棍子，虎视眈眈地向我走来。我想我这次是死定了，不但娘要打我半死，就连我那憨厚的爹也一定饶不过我。他现在还没有出来，大概ฐ是还没有想明白那一泡尿的来龙去脉吧；等他想明白了，一定会揍死我这个忤逆的儿子。
娘的话高深得很，我听不懂ฦ，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เ回答，于是就转了话题：“那我呢？你帮些啥？”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娘痛快地答应说帮我，那我就求娘赶紧找莲花的爹把莲花嫁给我，也免得在她家里挨饿。
“计划生育。”高老头靠近我爹，大声地说了一遍，我爹就学着他说了一遍：“计划生育。”高老头就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你那个城里婆娘教会了你不少东西呢！连这样的新า鲜词儿也会说了哩！”
莲花眼睛里的惊恐更盛了，她虽然完全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但一定看出来了我的笑里面藏着刀子，拿着洋芋就是不吃。那ว个ฐ时候我再一次确定，这个ฐ世界ศ上最了解我的人依然是莲花，她肯定知道我的笑不怀好意。
我虽然有着那ว样的担心和恐惧，但是我没有忘记爹娘教给我的东西，所以从那ว个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劳动。
“我的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得靠自己活下去。”我娘对我说。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甚至觉得有亲戚在身边而不去依靠，是一件没脑子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但是等到我长大了慢慢明白了生活并且一靠自己完成了很多事情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娘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才知道我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娘给了我生命中最初也对我影响最深的教育。
走了一段，美丽姑娘杨文萍忽然说要去尿尿。冬天的大路两ä边除了光秃秃的田à地，没有一处障碍物，我得意地望着杨文萍，想看看她怎么办。杨文萍斜着眼睛望着我，说：“都怪你哦，本来刚才要在学校里尿的，你非要拉着我走，还叫我吃了个冰疙瘩，都变成尿了哩！”
我看见那两ä个木匠也在人群里，我就想把他们引到เ我家的茅房里去，悄悄走过去问：“你们不去上厕所了么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