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垃圾堆里哭了半天，嗓子干了，肚子也饿了。这个时候我身上已经脏兮兮一片，衣裳和脸上都沾满了污垢，已经完完全全和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分别了。我一边哭一边在垃圾堆里拣一些碎骨头和塑料这样可以换钱的东西装进尿素า袋子里，使劲地往里按一按，想把袋子装ณ满一些，也可以多装一点东西。
我跑进屋子里，从那本破旧的新า华字典上扯下一页ษ纸，拿出去一下子擦掉了弟弟脸上的鼻涕๓，大约是纸太硬划ฐ疼了小家伙，他猛地甩开我，在原地跳了两下，跺着脚๐对我说：“张士心，老子饿了。你听见了没？我不要擦鼻涕๓，我要吃馍馍！”
老许不是来跟我爹打架的。他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两ä块钱交给我，说：“娃娃，去巷๕子外的小卖部买瓶儿白酒去！”
我的话告诉那个女人我身后的箱子里一定有钱，她就走过来一把推开了我。我当时就急了，扑上去抱住那ว个女人的腿就开始哭起来。我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拿走箱子里的钱。这些零钱到了月底我娘一定会叫上我仔细地数过之后，一块钱一块钱地用纸卷起来，到เ商店里换成整钱，再拿去买柴米油盐和家里用的东西。
但是我娘喜欢。进城之ใ后，姥ณ姥欢天喜地地帮着我娘东奔西走，很快就找到了在郊区的一座院落，租下了靠东的一排三间大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是三十块钱。我舅舅已๐经长成了一个英俊魁梧的青年，在建筑工地当大工，就把我爹招进去做了泥水匠人，开始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像蚂蚁一样地劳碌着为别ี人修建高楼大厦。我娘按照姥姥ณ的意思买了一台体重秤，办了个执照ั就在人口稠密的体育馆门口摆了起来，给人家称体重量身高每次收取二分钱的报酬。最初的日子里我看不到เ我娘的艰难。娘每天很早ຉ出去很晚回来，回来的时候口袋里的硬币总是苍啷苍啷地响，也不知道有多少。我听着那ว些钱出来的声响，也就把自己้心里的埋怨都压了下去，我想，日子真的是好起来了，因为ฦ娘每天都能得到很多很多钱，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城里一定很好。要不然杨文萍的爹娘为啥也要回去呢？”
干爹麻利ำ地把带来的羊切成碎块，放进大锅里煮ุ，还安排我的小姑姑坐在灶堂里烧火煮肉。我的小姑姑开心地答应着开始煮肉，我的干爹就把我抱在怀里，向着空中抛去。我被高高地抛出去，落下去，被我的干爹接住，然后再抛出去。抛了几次，干爹就累了，喘着气把我放在地上，说：“不成了，不成了。儿子长大了，爹抱不动了！”说着就在我头上拍着，从他身上的皮袍里面取出几颗糖果放在我手里，又拿了几颗分给院子里所有的人。
我很喜欢大家围坐在一起静静地吃锅子。那个时候虽然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我爹常常用干牛肉和白菜萝卜这样冬日里常见的菜蔬做锅子，在小泥炉上炖得烫乎乎ๆ的让一家人吃得很欢畅。多少年之后我都没有忘记那些日子里一家人在一起吃锅子的情形，也没有忘记莲花的娘被锅子里的白菜烫疼了嘴巴，坐在我家里的地上拍着手哇哇地哭喊，大家看着她笑成一团。
“怕是寻不着了！”奶奶说，“养儿养女有啥用哟！这帮牲口们，没一个能去给我寻一下！活了一把年纪，到头来我老太婆还得摸黑儿上茅房去。啥时候不小心栽一跤摔死了，他们就省心了！”
我没有去捉鱼。但是莲花的娘趁着我和莲花不注意去冰窟窿里捉鱼了，而且掉进了冰窟窿。娃ใ娃ใ们惊叫着四散跑开的时候，我正推着莲花在冰摊上快活地划ฐ着冰车。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准备牵着老牛扛着猪草唱着歌儿回家。走到坐在大河沿上的王金龙身边的时候我故意把唱歌的声音提高到我能承受的极限，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王金龙盯着滔滔河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心里很愤怒，觉得他的冷漠侮辱了我，也严重动摇了我的自信心。不过对于他那样一个ฐ原本跟我素า不相识的人，我也不能有过高的要求。所以我牵着老牛从他的身边招摇而过的时候，用手指挠一挠老牛的屁股，老牛欢喜地哼哼着打了一个响屁，在王金龙的耳边炸响。王金龙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看他，嘴里说：“没劲！死木头疙瘩！”就走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我的家乡重新变得阳光明媚，天空洁净。蓝天白云下麦浪ฐ滚滚，牛羊成群。我的家里也开始了空前平静和繁荣的日子。奶奶说这几年事情不断，要办一点喜事来冲冲喜，就一口气把我的二姑姑和三姑姑都嫁掉了，还给我的三叔娶ດ了一个浓眉大眼憨厚质朴的蒙古女子为妻。我的二姑姑成了邻๑村村长的老婆，那个村长当过兵，见过世面，据说还曾经谈过几次恋爱，是一个ฐ风流的人。我的三姑姑嫁给我村里最英俊的男子贺德财，过了几年无比幸福的日子，生下了一个ฐ冰雪聪明的儿子。
我听见了我干爹的话，就跑去莲花家里，再也憋不住了，就把我听来的都告诉了莲花。她哭喊着跑进院子里去了，我听见莲花的娘一声凄厉的哭嚎直窜云霄，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把这事儿说出去对还是不对。
我跟莲花一起把她家花园里的大米兰的果实都揪了下来，丢在窗沿上，把大米兰的枝叶拔出来，抱去丢给我家的大黑猪吃。大黑猪吃着大米兰，大米兰乳白色的汁液ຂ顺着大黑猪的嘴角哗啦啦地往外淌。后来我才知道，那ว些汁液ຂ晾干了之ใ后就会由á乳白变成黑褐ຈ色，那就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鸦片烟。
我不知道那个ฐ家伙是否真的吃过娃ใ娃的心肝，那ว个时候在我看来当过国民党的便一定不是好人，所以从心底里讨厌他，无论什么เ时候看见他，总是对这个曾经被关押了二十多年的政治犯讨好的笑脸置之不理。我觉得赤脚๐医生李莲香一定是吃错了药，不然根本不可能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劳改犯。
“杜爸爸不是来要白面的。”他在外面说。我心里想你老杜可真够笨的，这样的话儿我都可以相信么เ？我本来想说你不是来借白面的，那ว我就倒着走路！可是我忽然就想，假如他真的不是来借白面的，就单单借一点麦子呢？那我岂不是也要倒着走路么เ？于是说：“我家里连麦子都没有了！”
“我要将他送到县里去！这是执行任务，你们敢阻拦么เ？”那个被高老二用枪顶ะ着胸口的李公安看了看高老二的枪，说。
“好不要脸的兔崽子！”奶奶对我说，但是她脸上笑嘻嘻的似乎无限欢喜。
爹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抱着那条断腿甩了甩，看着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断了。彻底地断掉了。”我看见爹的脸上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的断ษ腿上的红艳艳的血洞洞里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我当然不怕告诉他。我爹是民兵连长，常常带着民兵练习打枪。公社改成了村，但民兵依旧ງ保留着，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民兵，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杆枪。我家的窗户旁边挂着两ä杆半自动步枪，面柜上的匣子里装满了金灿灿的子弹，就算我怕面前这个人，他也一定怕我的威武的爹。
娘手里拿着那根顶门的棍子，虎视眈眈地向我走来。我想我这次是死定了，不但娘要打我半死，就连我那憨à厚的爹也一定饶不过我。他现在还没有出来，大概是还没有想明白那一泡尿的来龙去脉吧；等他想明白了，一定会揍死我这个忤逆的儿子。
娘一说到莲花，我自然就开心了，也情愿了，在娘的怀里郑重地点点头。娘轻轻地在我的脑แ门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娃娃，说到เ女人就啥都愿意了。”
“计划生育。”高老头靠近我爹，大声地说了一遍，我爹就学着他说了一遍：“计划生育。”高老头就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你那个ฐ城里婆娘教会了你不少东西呢！连这样的新า鲜ຒ词儿也会说了哩！”
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的屁股火辣辣地疼，我的眼睛里似乎也要冒出火来。莲花姑娘胆怯地望着我，躲在了他爹背后，连手里的洋芋都忘了吃。
我虽然有着那样的担心和恐惧，但是我没有忘记爹娘教给我的东西，所以从那ว个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劳动。
“往后吃稀一点儿吧！”娘没有看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知道这个决定已经不可更改，所以就闭上了嘴巴。本来以为ฦ可以借机回去看看莲花，现在希望破灭了，我重新觉得生活暗淡无味。这时候听见了北房里传出来的电视机里乒乒๐乓๑乓的打斗声，我就抬着小板凳儿带着妹妹们去看电视了。我娘和我爹在房里说着话，我坐在北房的电视机跟前，透过窗户看见我家的窗子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里，我爹和我娘的影子正在进行长久的交谈。
走了一段，美丽姑娘杨文萍忽然说要去尿尿。冬天的大路两边除了光秃秃的田地，没有一处障碍物，我得意地望着杨文萍，想看看她怎么办。杨文萍斜着眼睛望着我，说：“都怪你哦，本来刚才要在学校里尿的，你非要拉着我走，还叫我吃了个ฐ冰疙瘩，都变成尿了哩！”
我立刻清醒了，现自己้居然大白天地尿裤ไ子了，慌慌张张地嘴里说：“没事儿！”心里想：“完蛋了，这一回死得定定的了！”
与我同去的给伙伴们纷纷笑着接了钱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我拿着钱，愤愤地瞪了那个ฐ丢掉我帽子的人一眼。他就笑了：“张家娃，不是想买一顶ะ新帽子吧？”那个ฐ老会计立刻๑脸上堆着笑望着我问：“是要买东西啵？”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一闪，说：“叫莲花去我家里吃肉！你把你家的黑白花宰了吃吧。”
娘把我的头往低下一按，同时“嘘”了一下，叫我别作声。
有人上来拉开了我。“这娃ใ娃，怎地打你爹哩？”
在莲花姑娘的鼓动下游泳被淹，我从心底里对莲花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埋怨，那一天过去之ใ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虽然一起在夏日的阳光里玩闹，但我的心里总是疙疙瘩瘩，有时候会隐隐地泛起一阵悲哀，觉得自己้将来如果要跟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女人生活一辈子，那ว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男人。但对莲花姑娘的那种深沉的喜欢又时时刻๑刻荡漾在我的心田，让我感觉自己้便是乡村里最幸福的男ç娃娃ใ。对莲花姑娘的复杂的情感交织在我的心底里，让我这个早早成熟起来的男子汉惆怅无限。
我吓破了胆，踮起脚飞快地跑到เ了院子里。老许正端着一个茶缸坐在沙上昏昏欲睡地听着收音机。我跳进屋里就冲老许喊：“许叔叔，瞧瞧去吧，你家大龙让人在车站打死了！”
老许听见了惊得把手里的茶缸丢â到了地上，连外套没来得及穿就飞快地奔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只觉得自己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寒风透过衣裳๙吹在我的背上，我一阵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