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官员们的休沐日，我昨夜也没有睡好。身上乏力，连打呵欠，于是打算回到暖阁去补觉。
这天夜里，风雪很大，我睡到半夜就醒了。不会儿，听到脚๐步声，只听外面侍女们纷纷轻呼：“殿下”
“你不怪我吗？仔细想来，好像是我把你推到了这座冰川上。你本来是大贵族，风流的典范，年轻贵族都视你为ฦ领袖。这样来我们得罪许多人。你也许要惹上骂名，其实却是因为我的执意。”
我点头，我自从登基以来，每天练书法似的写着这三个字，早就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个精明的皇帝，要借臣下的口，反映自己的意思。我年纪不大，却已๐经同些大臣有了这个默契。其中首推的，就是尚书令王琪与老太师何规。
我转脸，眼睛在赵静之头上逡巡：“静之，你知道我做皇帝的感觉，是吗？不管怎么เ说，偶尔能ม知道自己在他人心里的真实印象，是好事。我说了，你是客人。你在我的面前，不用称臣。”
“这就好，朕还是要亲自去慰问。”我的语气如朋友般亲切。
周远薰在片喝彩中舞蹈完毕，涨红了他的芙蓉面。他微微笑，对我的方แ向躬身，好像既ຂ为自己精湛的技艺得意，同时又对周围的褒扬害羞。我举ะ起酒杯：“好舞。远薰，朕赐酒杯。”
我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刚ธ才进入院子的时候，樱花正在开放。绚丽的花瓣，也许如少年的美丽ษ样，是虚幻的。周远薰的脸色很红，好像他不过是个象牙制成的物体，中间有着烈火燃烧。齐洁不时地给他擦去伤口附近的汗水。周远薰任由她摆布，深陷的眼睛看着我，始终没有开口。
我问远薰：“还是很痛？”
他摇头，但眉头皱得可怜。他已经不能ม算个小孩了，可我见到เ了他，母性便自然地被他激发出来。
我对齐洁使个眼色，拿过她手里的丝帛ຑ。在水盆里面浸了把，水面上立刻๑出现了淡淡的血色。
我靠近周远薰，小心地用丝帛贴近他的胸口摩挲着，道：“忍着点吧。”
于是他点呻吟也没有了，他的眼睛好像在看海市蜃楼ä，里面充满了少年的痴迷温柔和抑郁๗，使我还是停下了手。
我本来想要问他些话，但最后却只是说：“远薰，那天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是想和你说个故事的。”
远薰的嘴角动，勉强地微笑，嗓音沙哑：“陛下，臣活过来了。难得陛下有空和臣在起，现在请说吧。”他说话的时候，许是牵动了伤口，肌肉神经质地抖动着，眉毛也是，更加像个精致的偶人。
我道：“谈到เ心魔，每个人要长大，都会经历的。我十五六岁的时候，王览给我讲了个故事。说到เ有个旅行者，深夜在山谷里迷失。他又渴又累็，夜色中，摸索到了个水塘。他喜出望外，急忙去饮水。他喝到了平生最甘美的水，后来带着满足和喜悦睡去。你猜怎么样呢？第二天清晨，他醒过来，又次去喝那水，却惊呆了。原来，在曙光的映照下，清澈的水底，有具骷髅”
周远薰半闭着眼睛，面上有他独特的懒倦的神情。他忽然微笑：“陛下，这个故事结束了？”
我回答：“没有。王览说，不同的人，对于故事的结局，是有不同的说法的，这就是人心。他还说，想通了这个ฐ故事，大概ฐ就没有了心魔。”
周远薰不置可否，许久才问道：“陛下你已经想通了？”
我笑了笑：“没有，也许我还是不成熟ງ吧。我们起去想，不好吗？”
说着，我把远薰扶起来，喂他喝水。他沉思着，没有再开口。
我直等到เ他睡着，才离开。
这天夜晚，星空朗照ั。华鉴容不在，我才陡然发现，近来已๐经习惯了他的陪伴。这时，赵静之意外地出现在了东宫。
“静之，你每次来，必定有话说。”我召见了他，对他笑道。
赵静之抱着琴，面上的酒涡很明显，他神清气爽地说道：“陛下，我想送你曲，今夜必有流星。不过，曲后我真是要说点话了。”
我抬头望天，哪有流星的影子？嘴上却只是问：“你的东西，找到没有？”
赵静之摇头：“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来，有比这重上百倍的事”
我望着他的琴，夜风里面，银色的琴弦映着星光，展现出绝妙的诗情。他的眼睛柔和地注视着我。可他的瞳仁里，却不见我，只是反射出种千万美景调和成的稳重色调。如他，也有那么看重的事吗？那ว会是什么？
他已经坦然地盘腿坐下，指尖拨动，阵弦歌扬起，预ไ示着个不同寻常的夜。
第九章君影逐日1
几枝海棠，嫣然含笑竹篱间。春风沉醉，初ม开的虞美人花也在静静聆听。
东宫台上，随着琴声，似乎飞来五色的凤凰。那ว仿佛来自太古的悠然声响，旋转出潇湘水云，描绘出草阁流春。闭上眼睛，我听到เ了隐士于竹林长啸，龙王在东海狂吟。
曲终，海棠花间，露水滴落。只瞬间，就是永恒的韵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赵静之的琴声，超越了切的想象力。可是，在我面前的他，却只是个衣着朴素า，面带浅笑的青年。
他的眸子本来是灵动的，可在这个夜晚，却如镜子般，安宁到เ和琴曲样捉摸不透。
“静之，你说我的琴声如何呢？”我问他。
赵静之ใ笑了，头回，流露出某种类似于腼腆的表情。眼看着他的脸颊升起了红云，我自问自答：“美则美矣，而未大焉。你恐怕也那ว么想吧。”
赵静之认真地说道：“是啊。但是，要得到เ大音，也就是做到เ‘无我’。对于个皇帝，也未必是好事。”
“那你怎么เ可以那么无忧地弹奏呢？”我凝眸微笑，忽然觉得有点嫉妒他。赵静之是远离凡尘的人，就像贴着天空中飘荡的薄云般，自由á自在。
赵静之淡定地看着我，他的乌ไ黑发髻在月色下反射出淡黄|色虞美人花的影子，好像多了种幸福的光环。良久，他微微叹息：“神慧，你有双最美丽ษ的眼睛，你也有颗聪明的心灵。可是，再清澈美妙的眸子，也未必可以看到曲子背后的灵魂吧”
他居然叫我的名字。奇怪的是，我觉得在这种场合，那种叫法，倒也恰如其分。赵静之悠闲地推开琴，眼睛望着天际，温和说道：“曲子的后面，躲着灵魂。那是昏暗的，优美的。我是无忧之ใ人吗？怎么可能ม呢！你不熟ງ悉我。那么你对于熟悉的人，就像太尉，他的曲子，你仔细听过吗？所以我想，如果太尉的乐魂都不能ม给神慧的眼睛看到。那么我的故事，就非得自己说出来不可了。”
我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华鉴容？难道这个来自北方的男子，可以听懂鉴容的乐魂？
赵静之ใ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那个荷包是用鹿皮缝制的，边角已经磨得很光滑，可是却不染灰尘。赵静之比抚琴更为温柔地摸了摸那个ฐ荷包，眼睛中已经看不到เ任何颜色。他道：“这件东西，请你为我保存吧。”
我接过来，问：“你心爱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带着呢？”
赵静之摇摇头，苦涩地笑着：“因为ฦ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的生命，如果碾碎了，和在北国的黄土沙漠中，并不可惜。但是，我无法容忍这件东西，沾上血污。”
黑夜里，我注视着猜不透的他。他的眼睛忽然眨，指着远处的天空道：“神慧，你看！”
我抬起头，银色的流星缓缓滑过淡墨色的夜空。拖着道玄妙的弧线，在空中闪着寒光。好似天女滑落的银钗，寂寞地落入幽暗之冥府。
我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真美！”
回过头，却发现赵静之ใ的眼里涌出了泪花。我碰碰他的衣服：“静之ใ”
他忍耐着某种情绪，侧面的线条像冰住了般。换了好几口气后，他说：“我也和你样，有过深爱的人呢。她，也像流星样，到另外的世界去了。”
我的手松开了，他的荷包落到了我的裙子上面。我赶紧捡起来，这次我很小心。
霎时才明白，这为什么是他心爱的东西了。如果能够听到赵静之心里的琴声，体会到他所说的幕后的灵魂，该是种荣耀吧。
“她算不上漂亮，如果和南北宫廷里面的女孩子们相比，她就是名花谱外的石竹了。神慧，你的东宫里不会种石竹那么平常的花，是不是呢？她也不是很聪明的，我教过她算术，她搞不明白。也想教她弹琴，她说，我只要听你弹就好了。可我真的喜欢她，就因为她善良。她总是受骗，可她却总说，人家对她好，她该对人家好。人家骗了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听不懂曲子，可始终在用心体会。她喜欢我，因为看到我的心”赵静之ใ的眼睛里面含满了泪水。他每提到那个“她”，就带着种我既陌生又熟谙的男子气的温柔。那和王览称我“慧慧”，或者鉴容叫我“阿福”是相似的。男人们，个个ฐ不同，但某些时刻，他们惊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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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君影逐日2๐
我的心里充满了不确定的阴影，赵静之，长久以来给我拉开的光亮幻影被打湿了。原来他并不适合华丽戏剧化的情感。只是，如普通人样去恋爱。
我对于他，已经如不存在样，面对着夜，他对着月影倾诉：“女人只要真心的温柔，对人怀有善意的同情心，比美貌地位，任何东西都要可贵。从我出生起，直像个被命运摆布的傀儡。在她之前我从心底里蔑视这个世界，可她死了以后神慧，你还记得南北和谈的时候，我大病了场吗？病好之ใ后，我醒悟了。我托杜言麟送给你茶花种子的那天，我哭了，因为ฦ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鲜ຒ花依然盛开，阳光依然温热，我想我们都应该更好地活着。珍惜这个世界ศ，即使它残酷。也应该感激每个ฐ爱自己的人，即使他没有资格。你失去王览，我失去了她，可人生还很长，回报他们的方式，就只有好好地活着，对吗？”
赵静之说的话，每句都很缓和，带着胸ถ腔里的共鸣。我的眼睛看着空中，繁星璀璨，陨落如雨。那些字眼里交织着自然界ศ的红色黄|色紫色的光芒。好像是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心锁，我从来没有和个ฐ朋友如此接近过。
有的流星如烟花，有的如利剑，还有的只是轻盈的青烟而已。可赵静之的呼吸和他的话语，都如水般，流淌在我的脑海。我记起览，他的价值，不是带领我到了个ฐ新的世界吗？我的心里眼角，不由自主地涌起暖流。我道：“静之ใ，我是在努力呢。可是，你可以忘记你的她吗？”
赵静之攥住了我的手，他的肩膀靠着我：“神慧，人的生，只可以爱次吗？譬如我，既ຂ然那ว么热爱生命，以后也许还会爱上别ี的女孩，也许还会生儿育女，但我从来没有遗忘过她。就如流星，拥有过，记住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赵静之面上的表情异常柔和明澈。他笑了笑，把肩膀借给我依靠：“我是没有办法，不然我也不愿意把自己้投入到未知的黑暗中去。如果我不掐住妖魔的喉咙，那ว么เ我为了生存所做的切努力，或者她失去的生命，都毫无意义了。而你”他的大手有力地握紧ู我的手，好像我们的心脏也通过这个举动联结在起。
“你是不样的，你至少还有选择。你也是幸运的，有那ว样的人守在你的身旁。我本不该对神慧，个女皇的生活说什么但是，请你用心地去听听别人曲子后面的声音”
赵静之的肩膀和他的琴声不同，不是纤细的，而是种男性粗犷而厚重的存在。靠着他，渐渐地，我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他是谁，我们沉浸于流星雨的奇特美景中。青春的生命，因为ฦ有了依靠，而变得踏实。
我没有看他，和他说着话，眼泪直默默在流。
四天以后，赵静之不告而别。我并不吃惊，因为ฦ我记得那ว夜他的最后句话：“神慧，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比我更加坚强，也会比我更接近幸福。如果，你不能再见到我，当玄武的方向再次有流星如雨，请把我托给你的物件，和我的琴起，埋葬到开满茶花的山谷，让墓碑朝向东方。那里是没有南北朝廷的国度，有着海洋太阳和仙岛的东方。”
赵静之于我，是个ฐ过客，其实生命中ณ大多数人，都只是过客而已๐。我想，赵静之把他珍视的东西托付给我，方แ面，我和他是琴瑟默契的朋友；另外方面，我于他，也不过是个ฐ过客。即使那夜的身体那么เ近，手握得那ว么紧ู，我的世界，是他不会去融合的。
烛光下，齐洁仔细地给我梳头。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过了二十岁，特别是最近的几个月，我的容貌变化了。就像是雨后的月亮，愈加清新美丽ษ，每寸肌肤，都在憧憬着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恋情是诗意的，带着莫名的欢乐่，伴随着淡淡的哀伤。即使有些意识，自己也是模糊的。但到เ了二十多岁，爱情却是冰里的火，在压抑的外表下剧ຕ烈燃烧。哪怕佯装冷静，心里仍然会感觉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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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君影逐日3
赵静之是去北国了吗？可他留下的话语却点点地清晰起来。如同场地震，我不得不面对自己。我是个ฐ女皇，可我对男人的世界，还是似懂非懂的。难道世间的女子，都和我样吗？
我忽然记起华鉴容十三四岁的时候，经常盯着太阳看。初升的红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亮，直至变成火焰燃烧的冠冕。华鉴容比谁坚持得都久ื。有次，他对正在玩耍的我说：“阿福，就是那么เ做，我才可以体会到正义。我虽然生长在宫廷中，但我定要成为个正直的男子汉。”华鉴容的眼睛，充满了魅力，总是可以刺๐破人的皮肤样，是不是那ว时候吸收了太阳的光华呢？我不清楚，可我相信他。我也应该相信他，不是吗？在复杂的迷宫中，我选了那样个ฐ人，他是当年逐日的少年，也应该是今日可以驱赶我四周阴影的男人吧？
齐洁从周远薰那里回来，告诉我：“他睡着以后，臣妾才离开的。他的枕头都哭湿了，也许病痛的时候，谁都比较脆弱”
我闭紧了嘴唇。这次周远薰救驾有功，我该如何赏赐呢？也许怎么赏赐他都不见得高兴，他要的，我不可以给。虽然伤好以后，他肯定还是个ฐ温顺谦恭的少年。可我对于他，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因为华鉴容不在，竹珈每日上午就到东宫自习，我很喜欢看他写字。无论天他学习多少东西，结束的时候，他总要书写“正大光明”这四个字三遍。竹珈写字的时候，全神贯注。写完了，面对宣纸满意地呼气。他清秀的嘴角总是像在微笑，可小脸上逐渐多了种与年纪不相称的庄严。
这天，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迅速地伸手抽他手里的毛笔。可是他小手里的笔，纹丝不动。我笑了：“竹珈，这样才可以写好字呢。”
竹珈继续运笔，眼中流泻着澄澈的光芒。直到เ写完，他才回头叫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