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韵奴点头：“离端午不足一月了，这些饮食果子倒是备得多。”
赵佶愤然道：“果然小人无状，一派胡言！孃孃帘中听政，处分无不圣明，何须还政！这等妄语孃孃不必理会，且待我责内侍省处置他。”
三人叙谈片刻๑，司宫令入内，把刘清菁自行提交内人给宫正，因其结交蔡王之罪，先行割其舌的情形说了一遍。太后不由大怒，道：“即便此人真犯了这罪，也不应由她来行刑。在她眼里，宫规都形同虚设，眼里全无我这太后。你们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未来定省！”
将至午时，经香积提醒，才想起该去元符宫了。走到门外，忽见几位内侍把孙小鸾从她房间里拖了出来。孙小鸾厉声尖叫，又哭又闹，内侍猛敲打她头几下，她哭声稍歇，旋即又开口，却是在叫骂：“王湲贱人，无端害我，待我死后，必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着你，拖你入地狱……”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内人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立即就用湿毡毯扑灭了，即便这样，这个内人还被处斩了呢，内人以上主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深究？”
王湲一时语塞。孙小鸾见状愈得意，故意大睁双眼凑到王湲面前：“姐姐，莫不是太后说你什么了？你做什么了被她说？难道在官家跟前歌没唱好？”
郑滢忙跪下推辞，连称“不敢承恩”，太后板起脸道：“我主ว意已定，不必推辞。”
少顷郑滢碾好茶末，用蜀东川鹅溪画绢制ๆ成的茶罗细细筛过，然后将筛好的细白茶末奉至赵佶面前。赵佶俟汤瓶泉水温度适宜，先提起汤瓶注汤入一绀黑色的建安兔毫盏中，使其热后加入茶末，再注汤少许，将茶末调至极匀，如融胶状，才又沿着杯盏徐徐添注热水入内，随即持一柄黄金茶匙在盏中环回击拂，指绕腕旋，不疾不徐，状甚悠闲。
“那天见你那么喜欢，捧着不松手，就想给你买了算了。但我出宫一向是和邓ฑ铎ດ走，钱大多由他带着，我身上的很少，那天也不够钱买这个……回宫后很难再出去，前日就让邓ฑ铎ດ帮我跑了一趟，买了回来。”赵似见蕙罗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接琉璃瓶，就直接抓她的手把瓶子塞给她，“快收好，这两日我天天带着，真坠手，这香味还这么浓这么娘，十哥闻见，还被他笑了……”
“别错过这机会，”赵佶笑道，“今日我心情好，无论你要什物、香药或品秩，多半都能给你。”
结案之ใ后再无人就那日在宫外留宿之ใ事询问蕙罗，亦未提及赵似，蕙罗渐渐放下心来，猜应该是庞夫人解释合理，今上和太后都能接受，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蔡ກ卞夫人蕙罗虽在深宫亦久闻她大名。她是王安石小女儿，懂诗书，有头脑，对政事有见解。身份也颇尊贵，婚前为宰相女，婚后为ฦ国夫人，当年下嫁蔡卞，连仁宗皇后，当时的太皇太后曹氏都亲自选珠宝为其添妆奁。与蔡卞婚后，常为夫君出谋划ฐ策，一路引导夫君升至丞相，以致士大夫常笑蔡卞处理政事是先与夫人谋之于床笫，再宣之于朝堂。她内朝时还常出入圣瑞宫，与朱太妃颇有往来。故此蔡卞与章惇一派，亦是拥立赵似的，世人皆认为ฦ这一派计策常谋于蔡卞与夫人之心，事成于章惇之ใ手。最后关头蔡卞优柔寡断，未与章惇力争，想必夫人对此也是满腹怨气。
蕙罗取出自己้随身的钱，见尚不足此数，遂问赵似：“大王可否借我些钱？”
相国寺地处东京城区中心，南临ภ汴河，西近御道，东北两面店铺食肆云集，尽管夜幕降临，这一片却似刚从沉睡中醒来，灯火通明，非常热闹。
蕙罗见天色确已转暗，便也未多想，上了马车，内侍当即驾车，飞驰而去。
一日梅玉儿自福宁殿归来，面见周尚服时，恰巧尚服正在与郑滢和蕙罗说话，看到她进来，尚服也不避二人，和言问她此日情况。梅玉儿笑道：“无甚大事，不过官家前几日连夜批阅奏疏，如今乏了，今日晏起了。我见他久ื久不起身，就开口唤他，他便问我：‘是不是鸡叫了？’想是睡迷糊了罢。”
此事便如此敲定。
司宫令微笑欠身：“神宗皇帝ຓ当年常省阅文字至深夜，左ุ右未尝有妇人，而今官家精厉忧勤，恰如神宗。”
那日她悄悄携了茶酒、几炷香及赵煦用过的香品，来到人烟罕至的蜂场，点了香朝赵煦灵柩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好似一句句随风吹来:
“轻佻？端王？”太后冷笑，虚目视他，淡淡吩咐，“杨日言，带章相公、曾枢相、蔡左丞去太清楼，看看简王。”
蕙罗忍不住笑出声，赵似不满地瞥瞥她，严å肃斥道：“你笑什么？言官们真会这样传的。当年他们就是这样逼死了仁宗皇帝的大公主，我的姑奶奶。”
“那么，就是你自己的香气。”赵煦笑了，“安息香恬淡安宁如少女，神韵与你极似，偏巧你自己竟也散着这香味。”
“那ว么，你是觉得，爹爹与我，都错了，不该变法？”赵煦ะ呼吸渐趋急促，喘着气问。
赵佶低，恭谨作答：“臣不懂政事，但知惟皇考皇兄马是瞻。”
“六哥，你真的不顾姐姐生死么？”她虚脱般曲膝跪倒在榻前，伏在床沿泣道：“你说我担心的只有我自己้，不错，我是担心，因为这宫里除了我们血脉相连的母子三人，没人会关心我的生死。”
太后睁开了眼睛：“送的是什么เ？”
赵煦ะ闭目躺在床上，喘息未已，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间或逸出一声咳嗽ณ。小霓观察片刻，见赵煦ะ未有其他异状，便让内人呈上备好的汤药，请赵煦饮尽，再嘱咐蕙罗为赵煦更衣，如常伺候他就寝，然后欠身请安，带其余内人告退。
“哦，妹妹，是你。”他微笑着说。
赵煦随后宣布赐赵佶赵似及王诜、赵令穰财物若干，见赵佶冠被那盏酒淋湿许多，便让他先回原来在宫中的居处沐浴ภ更衣。赵佶拜谢退去，赵煦举杯，又行一盏酒，然后上千戴假面、穿绣衣、着甲胄的皇城亲事官和诸班内臣在大殿内外呈大傩仪，扮成门神、判官、钟็馗、土地、灶神之ใ类，且歌且舞。仪式既ຂ毕，众亲事官出门驱祟，赵煦则ท率众宫眷及除赵佶外的几位亲王上宣德门，看城门内外的爆竹烟火。
朱太妃愠色不减，但也未反驳，又侧看向了殿中。
行过三盏酒，刘清菁忽然起立，朝殿后走去。赵煦现，唤过一名侍女，问皇后去向。侍女说：“适才皇后饮酒时不慎洒了些许在裙上，因此要去东厢更衣。”
蕙罗悚然一惊，惶然低目，僵立着不知该留该走。而赵佶倒似乎不惊不惧，施施然朝蕙罗一揖，朗声道：“多谢典饰前来传讯，我这便回去见娘娘。”
“大王能ม想想别的办法么เ？改动一下剑舞程式，减少十二大王右手舞剑的动作。”蕙罗恳求道，“但不要告诉别人十二大王受伤的事，否则ท那位侍从会受罚，十二大王也会很难过，他这些天强忍疼痛，苦苦掩饰伤情，也都全无意义了。”
“娘娘，”这时王湲上前一步，在太后身侧开口说道，“娘娘没看出来么？十大王画的是娘娘的面容神情。”
太后答说：“我是说官家尚未康宁，他们夫妻相见，不宜同寝，建议中宫勿长留于福宁殿中，并非不许她前去探望。”
蕙罗才回到福宁殿，便有圣瑞宫小黄门来找她，带来的又是赵似的一页回复：“甚好。”
合香经常要用到蜂蜜，无论是用于涂ิ抹的面药还是焚香所用的香丸香饼，通常都需要调以少许蜂蜜，凝结香料，保持湿润，而且蜂蜜本身也有药引的作用，对香料é药性的挥有所助益。尚服局所用的蜂蜜一般采选自宫外，但部分香药对蜂蜜质量有严格要求，因此宫中也自设了个小型蜂场，酿造制药所需的蜂蜜。
“我只想要我自己้的那个。”蕙罗坚持，又道，“何况，大王赠我的礼物已经足够多，我不敢再领受。”
赵佶睁大眼睛一摊手：“我已经尽量为你少算了，兴许这三秋里还有闰月呢，那就不止九个月了……”
说着还不停朝蕙罗眨眼，目示王湲。蕙罗也知道王湲一心想往东阁，但若自己不去，她未便离开，最后也只得应承，随她去了。
“明日，太后大概会唤你过去问话，因为你独自在我房中待了许久ื，还大哭过。”良久无言后，赵煦忽又嘱咐蕙罗，“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是我要你侍寝，你怕会有损我身体，因此不敢从命，被我骂了，所以才哭。这样，太后就不会处罚你了，说不定，还会赏你。”
蕙罗很觉窘迫，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和悦，才稍稍安心，也不知怎样回应才好，只讷讷地道：“不，奴婢不是……”
6氏一叹：“既如此，姑且试试罢。若药效不佳，大王伤势加重，我就一定要请太医诊治了。”
“大王认识香积么เ？”蕙罗问，见赵似不语，她继续道，“宫中内人有好几千，大王未必个个都认识，香积大王恐怕也不会有印象。但对香积来说，大王却是她相当重视的人，因为ฦ大王日常所用的龙脑แ香，便是由á她亲手检验挑选的。”
大宋惯例，只有天子正室、皇帝嫡母，才能ม被称为“娘娘”，宫人对其余嫔御都只称“娘子”。听尚宫这样说，蕙罗低眉垂目，略略๓微笑，但没有清楚地答应。
“那ว字不念‘离’，念‘禧’。”他淡淡道。
赵佶舒展开一幅大袖，示意她闻闻袖角。蕙罗态度一如在尚服局辨识香料é般认真，一时浑然忘却他的身份与男ç女之嫌，亦托起袖角准备再闻，岂料é赵佶忽地伸手一揽，蕙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现自己已๐躺在赵佶膝上怀中。
赵佶听后不语，注视御衣良久，忽然出一声低叹：“可惜可惜……”
后来，她还想起了当年带她入宫的入内都知张茂则。当初他为何不依照ั陈美人嘱麟巴๒她送至赵信身边，而是让她做了尚服局宫女，一直是蕙罗心里的不解之ใ谜，而张茂则已于数年前去世，那ว这个谜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解开了？蕙罗叹叹气，只觉眼前的状况就像自己้初入尚服局时面对的考试，自己拼命吸呀吸，却还是说不出这复杂的合香到底包含了哪些成分。
赵佶垂目道：“臣于途中忆及神考，已是悲不自禁，又兼挂念皇兄，愈寝食难安，岂有心思欣赏沿途风物……”
蕙罗盯着他没有说话，但暗自希望他的妖法当真有效，今晚这样的事她宁可忘掉。
“那么……”翘翘扬看屋顶，一只手指抵在唇下做思考状，少顷，侧目看着蕙罗展颜笑，“那我就咬你一口！”
“呵呵，不错，我也很讨厌别人故意输给我。“这话听得赵煦笑了起来，“不过，落败太多，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暗暗怨你，为何不让我一局两局。”
每年除夕，禁中会举行“大傩仪”，皇城亲事官、诸班殿直要戴上假面具，穿上锦绣彩衣或镀金铜甲，扮成神仙或将军，在禁中ณ舞蹈，取驱除病魔鬼祟之意。这年因皇帝身染重疾，皇太后对这仪式更为重视，特命加购面具数百个，另选内臣加入亲事官队伍，连日午后在禁中ณ演练，要在除夕时以数倍规模为今上驱祟。
向太后缓步过去看了看唾盂中物，再顾帘外医官6珣，问：“6先生，你让官家以酒送药？”
于是，魏典饰亦随之大难临ภ头。
“那臣请问大王，第一句是什么？”张茂则问。
“你们这都是套话。”赵佶又把扇面递到蕙罗跟前，含笑鼓励，“你再评评这字。”
这几字写得飘逸流丽ษ，轻盈美好，蕙罗亦暗暗赞叹，想了想，对赵佶道：“官家这字是焚着香练出来的罢？”
赵佶笑道：“何以见得？”
蕙罗道：“上好的沉香用明火焚，其烟袅袅而上，如丝如绢，凝结不易散。若以手指牵引写字，那烟缕形成的笔划，大概就是官家草书的样子。”
赵佶欣喜道：“我确实观察过烟缕姿态。”
吴元瑜与赵令穰均赞叹不已，称蕙罗此论甚妙。蕙罗只是摆手：“因为我学香道，烟缕看得多了才想到的。”
赵佶又要赏赐蕙罗什物，蕙罗坚辞不受，称获官家题词已๐是莫大殊荣，不敢再领其他赏赐。赵佶遂作罢，另取了自己一幅山水图卷，递给蕙罗，道：“听说元符皇后对书画ฑ也颇็有见解，你且带这幅给她，请她点评一二。”
蕙罗答应，接过图卷后即告退，往元符宫去。
蕙罗呈上赵佶图卷，刘清菁展开看，见此画题名为“奇峰散绮”，画中ณ晴峦叠秀，明霞纾彩，有祥光瑞气，浮动于缥缈空明之间，如蓬ศ瀛仙境。烟霭山色，气韵充沛，倒不失为一幅佳作。
刘清菁未置一词，手持画卷走到轩厅，比了比纳凉用的藤床上的枕屏，觉得尺寸合适，遂递给一旁้的内臣，吩咐道：“照着枕屏尺寸裁了，换上面的画。”
那枕屏是竖立在藤床一头的小屏风，用来为头部挡风，上面原有一幅山水画。内臣听刘ถ清菁如此说，暗暗吃惊，面带难色：“此画是官家御笔绘制……”
刘ถ清菁蹙眉：“我说裁了，没听见么？还磨蹭什么？”
内臣再不敢多言，响亮答应，捧着画拿下去裁é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