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东京生活了十余年，蕙罗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去外香药库，顶多就是随车驾去过几次宫外的皇家园林，东京市坊的模样只在车上窥过几眼，十分模糊。赵似这建议她自然很有兴趣接受，但想起回宫之事，却又踟蹰：“但我们一夜不归，后果会不会很严å重？”
两人因此聊了几句。他告诉蕙罗他名为苏意墨，蕙罗讶异道：“这名字何其雅也！”
蕙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尚可，见她如此漠视郑滢，也曾劝过：“如今是郑司饰管我们，梅姐姐若有事，论理该先请示郑司饰，若事事都直接找周尚服，在郑司饰看来，是僭越了，日后或生事端。”
司宫令道：“她们平时伺候太后，膏沐香道这些都懂，应无大碍。”
踏着月光穿行于梅林疏影暗香中，蕙罗不时四顾，并不见赵佶人影，不由疑ທ心自己猜错。稍待了片刻，正在想是否该回去，忽见远处有闪光动，有人提着一盏宫灯朝梅林走来。
蕙罗心下有些明白此中ณ原委，但没接香积的话，只是问她：“我呢？是不是也要去守陵？”
申ã王赵佖是神宗第九子，也是在世亲王中年龄最大的，向太后以眼疾为ฦ由á直接将他判ศ出局，论长幼，端王赵佶就比诸弟有了优势，以枢密使曾布为的端王一派亦有了两分底气。
“这影响不了谣言，”赵似道，“他们只是会顺ิ便讥笑我的眼光趣味。”
蕙罗心惊，下意识去掩他口：“不吉利的话，官家切勿说。”
“想到什么了？”赵煦ะ追问。
赵佶双目微睁，旋即道：“陛下处分政事无不周全，这些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臣钦佩之极，岂敢妄自置喙。”
“那ว你说说谁比十二哥合适？是那瞎了一只眼的九哥，还是一身纨绔习气的十三哥？”朱太妃反诘，冷笑又道：“或者，是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十哥？”
太后净室焚香只用沉檀，对纯度用量要求极为苛刻๑，用具必须极洁净，焚时要以云母隔片隔开香饼炭火，香料置于其上，这样焚香可不见烟，若香炉上印有一个ฐ指纹，配方稍有偏差，或香饼燃烧过度，香味带有一丝烟火气，太后便有不怿状。福宁殿的宫人伺候了几日，均感苦不堪言，最后还是请蕙罗来做此事。
小霓不言不语，置若罔闻。
此时的梳既是沐浴ภ后的养生方แ式，也是为促使湿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酲红，唇若施ๅ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取出两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
赵煦一笑：“项ำ庄舞剑，意在沛公。原来他们是在演鸿门宴呐。”
赵令穰双目微阖，长指飞动，弹、挑、摙、点、挞等指法流畅呈现，引出一串ธ如珠落玉盘般的清亮乐音。二亲王随乐舞动，广袖飘飘，剑身含劲，剑尖藏功，相触时若龙蛇蜿蜒，流光飞舞。而王诜的箫声于其中若隐若现，曲绵起伏，交织出一层深沉娴静的背景，剑器与幽扬乐声相融，气韵协和，既悦耳也悦目。
她声音亦如金叶声音一般，并不清脆ะ，但有一种悦耳的沙质之感，面对赵煦ะ说来，语调中又透着几分慵懒โ，仿佛美人春睡初醒，犹带倦意。
蕙罗点点头，继续说：“可她们越禁止我们看，我们就越好奇……有一天，讲课的女官吩咐我与两个同伴去藏书阁取那天要学的书，我们取书时现《郑风》就搁在旁边。我们见四下无人，就各取了一册翻开看，没看多久便有洒扫的黄门进来，我们吓得赶快把书放了回去。这一会儿工夫，我只看见了《郑风》中的一诗，但我却记得很清楚，直到เ现在都没忘……”
这问题尚未说完她便意识到เ了自己的失言，赵似右臂有伤赵佶应该是不知道的。蕙罗顿时无比懊ิ恼，咬着唇正准备另寻话题岔开此事，赵佶却已开始追问：“十二哥右臂果然有伤？”
“非也……”赵佶低答道，“臣读过的佛经并不多，此番绘观音大士像，其实只是取了个ฐ巧，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画成这样了。”
“难得他用心至此。”太后感慨，看着王夫人的眼中满是和暖笑意，“素绚，我这些儿子里，就十哥最让我省心，你也是我精挑细选出的新妇，如今见你们这般和睦，我心里真欢喜，也不枉当初为他操的这份心了。”
这次的字体虽仍是带伤写来，略显滞涩，但笔势开放俊明，已比上次那行歪歪斜斜ฒ的字潇洒流丽许多。
蕙罗这才想起上次翘翘说皇后往来福宁殿受太后限制，所以翘翘自己้也不便前来。蕙罗遂问她：“那你今日怎么เ来了？莫非是小霓姐让你进来的？”
之后，他低凝视蕙罗双眸，诚恳地请求：“妹妹，你可以把这篦刀送给我么？我很喜欢它，希望可以留它在身边。”
他此语一出，王湲再也忍不住，只觉无限委屈，两目一瞬，珠泪滚滚而下。
听她提赵佶，蕙罗心不由一颤，好在她迅调整呼吸，未将此间情绪流露出来，但对王湲说：“既如此，姐姐便回东阁去罢，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后传宣，我自会过去。”
“没有。”赵煦回答，适才的感伤之状退去，他又呈出蕙罗熟悉的冷凝神情，“那时，我不会违抗她的任何命令。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会自己้忍着，绝不会流露出来……从十岁到เ十八岁期间，我都不是真正的皇帝，只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在朝堂上，我与垂帘的太皇太后相对而坐，议事的大臣有话从来不对我说，而是直接走到帘前，向太皇太后禀奏，我唯一能ม做的，便是像个木傀儡那样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盯着大臣们的臀背呆呆地看……有一次，太皇太后问我：‘听大臣奏事，官家意下如何？为ฦ何不一语？’我这样回答：‘娘娘已处分，还要俾臣说什么？’……从太皇太后垂帘到上仙的整整八年间，我的一切全是由á她安排的：读的书，做的事，用的器物，娶的皇后……她从来不会问我喜不喜欢，只要她认为ฦ是好的，我就必须ี接受；如果她觉得不好，我就必须放弃……我也一直默默地接受她的所有安排，除了一件事……”
赵煦侧看她，哑然失笑。须臾，叹道：“虽然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要你侍寝，但如今见你如此不情愿，我心里居然还是大不痛快。”
蕙罗方才明白此事前因后果，再问6๔氏：“大王这样，是不想让那随从因此获罪？”
蕙罗摆，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十二大王。”
卢尚宫等人也纷纷称赞，说娘娘这妆容既华美又显年轻，还如初ม入侍神宗时一般。太妃大悦，当即握住蕙罗的手，笑道：“若不是官家也离不开你，我真想把你留在我宫中，天天为我梳头呢……不如这样，以后你午后闲时就往我宫里来一趟，教教我这些梳头的丫头。怎样梳妆，怎样调香，但凡你知道的就都教给她们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只要你对官家和我尽心，我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赵佶答道：“还好，那番商知我爱香，让利ำ不少，我仅花了二十万缗。”
蕙罗含笑低。她一向尊敬精通香道的人，如今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对他心生些许钦佩之意。
崔小霓明显有愠色，语气生硬地回他：“你就爱塞给我旁้人不要的东西。”
赵佶似有感觉，侧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那是她插在腰悬的香囊中ณ的篦刀，掠鬓所用，她一向随身携带。她一喜，旋即将篦刀抽出，扬手朝那妖颈间划去。
蕙罗着意看翘翘式，果然与平日不同，梳得一丝不苟，异常精致。
赵煦ะ一哂，又道：“十三哥年纪小，你是兄长，何必去抢他的猎物。”
蕙罗只好遵命。赵煦闭目而眠，她枯坐着无所事事，便打开奁盒，立起里面的铜镜顾影自照。想起赵煦对她容貌的评语，不由á更加着意观察自己้的脸。细看之下情绪渐趋低落：她的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子只能ม说勉勉强强看得过去，嘴本来不算大，但双唇却略厚了些，香积说那叫“圆肥”，与国朝薄唇美人风尚相去甚远……最要命的是，她的脸不大，但肉却不少。学香道的内人为保持灵敏的嗅觉，是不食荤腥的，从小到เ大，司饰内人们都喜欢戏谑地捏她双颊，说想吃肉时咬她脸一口就好了……也有安慰她的，说她现在还小，等大几岁，脸就会瘦下去了，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凝眸看赵煦，见他呕得辛苦，睫毛上都萦着目中泛出的泪，一时蕙罗几乎忘却他是宫人口中ณ冷酷的皇帝ຓ，只觉这年轻的病人甚是可怜，故而微微低身，让赵煦能ม更自如地牵住她袖子，又再轻拍他后背，以促他更畅快地呕吐。
皇帝重女色，宫中美人如云，蕙罗自知自己้容貌在其中并不出众，而福宁殿里连一个洒扫拂尘的宫女都很俏丽，也难怪十年来自己都未踏入后宫一步。
张茂则ท又道：“大王不妨去找其他几位大王切磋。”
在看清他面容后，陈美人眼内的光焰也渐趋暗淡。她没再唤“十哥”，目光困惑地投向了他身边的宦者。
章惇不动声色问：“若满两千，可有优惠？”
姑娘道：“有的。先帝驾崩，我们店主悲痛之ใ余，感念先帝德政，决定还利ำ于顾客，餐钱满一千返一百，满两ä千返二百。”
章惇道：“如此，我再加一角银瓶酒，一角羊羔酒，请姑娘包好，我带走。”
姑娘答应，出门取酒。章惇待她身影消失，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神宗元丰年间我请苏子瞻在此吃饭，菜式相差ๆ不大，才一百六十文，如今竟涨了十倍有余！”
赵似道：“其实，如今在哪家吃饭，点这么เ多菜，应该都是这价……”
章惇默然，旋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言罢掏钱袋，数后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概没带够，伸手取自己钱，才立即想起适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怎么办？”赵似问。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即弯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壁暗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壁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ใ人净房所在，那ว人手指后门处，章惇道谢后下楼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强忍笑意，匆忙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后门，三人当即一路狂奔。赵似担心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远离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无奈，惭愧惭愧。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肉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ฐ有份，总不让我去，如今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私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缘。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结交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是逾制ๆ，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颔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独自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เ停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此时已近三更，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ณ，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那个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穿行于春夜的汴京，走过慢慢褪色的街市，心里但觉异常安宁。有那么一瞬，甚至希望这路朝前无边蔓延，可以不见尽头地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便钱官券是指时人将钱存入京师左藏库兑换的证券，可在全国境内取现钱。言情北宋时为民办机构所创，也是取钱凭证。或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