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蕙罗昼夜都在赵煦身边侍候，薰衣的工作如今交给内人周妩儿做。蕙罗听赵煦说得诡异，如同亲眼目睹，心下骇然，颇感不安，劝他道：“夜寒伤身，官家也乏็了罢？不如安歇，明日晨起，再赏清供梅花。”
赵似道：“这并非寻常玩物，船的样子是东南沿海ร常用的海ร舶，我听几位做过市舶司转运使的内臣描述，画下图纸经他们确认，再按比例亲手制成的。”
赵煦仍不接受，道：“香有灵性，既伴你甚久，便是你的，我强收下，也是无益。”
“你快死了，六哥！”太妃抢上两ä步，一把握住他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牢他：“所有人都知道这点，太医、太后、皇后、宰执、宫里宫外的人……但是没人跟你说，他们都会哄你，说你并无大碍，好生将养就会痊愈，可身体是你的，你会没知觉么？”
皇帝的庇护使韩锦儿暂时躲过一劫，虽然有人不快，但这件事与随后情况相较，也显得不是那么เ重要了。
赵煦喘息渐趋急促，忽然爆出几声剧烈的咳嗽。蕙罗一惊，上前拉住小霓的手：“崔姐姐，不能ม让官家……”
蕙罗入内时，赵佶已沐浴毕，正躺在寝阁藤榻中小寐。他身着一袭越罗白衣，手搭在所盖的韶州ะ绢被上，长长的广袖随着那藕合色的绢面如水般自藤榻上流曳下来，榻前置有一个青铜博山炉，丝绢状的洁白烟缕自炉顶ะ山峦缝隙中飘逸而出，在融融烛光下袅绕游移，再悄无声息地覆上他柔软双袖，那气息沁人心脾ຆ，是纯正清甘的沉水香。
观者大多不知这是何意，亦不知是否应该喝彩，面面相觑，均不出声。
赵令穰扬声问：“既ຂ有清歌妙舞，何不献呈？”
蕙罗见状，联想起赵佶此前含笑看自己้花靴之事，不免回眸视赵佶，心想以他对女子鞋弓的兴趣，必然会对皇后莲步玉足有特别的关注。
见他这般答，蕙罗又问：“大王喜欢读《诗》？”
蕙罗又羞又惧，一边从他手中抽出袖角，一边举目看周围，深恐被人觉察。而此时将近传膳时刻，后苑中ณ人影寥寥，梅林周围有山石掩饰，倒暂无他人靠近。
这幅观音像是绢本设色，工笔描绘而成。画中ณ观音身披荷叶形短衫，下着裙衩，胸ถ饰璎珞，足踏莲花，身材颀เ长优美，双手自然下垂，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交于腹前，右手指如兰花，捻着一串佛珠，姿态温婉闲适。而最妙的是观音的面容神情，脸庞微丰ถ，细眉长目，目光下视，似乎在满怀爱怜地看着红尘中ณ人，唇角向上微翘，呈出一种生动而温暖的俗世母亲般的笑容，观之ใ可亲。
十哥？蕙罗倏地一惊，太后话音才落，她已๐瞬间忆及赵佶对她的几次无礼之举和与几位宫中女子的调笑情景。
语罢，也不待6氏回应便急匆匆地朝尚服局快步走去，不消多时便取回了玉露散。6氏接过药，看她走得气喘吁吁的，便用手巾为她拭汗，怜惜地道：“你都是典饰了，取药这等小事何必自己去做？只管差ๆ遣个小黄门或小内人便是。”
蕙罗有些尴尬，没再反驳。而翘翘大概也觉出此前言语的不妥，立即拉起蕙罗的手转移话题：“姐，我这次来也是想请你帮帮忙。皇后为ฦ了治脸上的斑á点，也不知喝了多少汤药，用了尚服局送来的多少面药，却总不见好。而且，她很怀疑ທ药里有人做了手脚๐，所以非但不见效，斑点和疙瘩还有增多的趋势。现在她都不肯再用药了，只用妆粉遮盖。我就向她夸你，说你是我好姐妹，跟我是一心的，绝对不会害她，建议她让你亲手为她调制ๆ面药。她答应了，说如果你的药有效，一定会重重赏你，将来在官家面前也会说你的好话，请他再升你的官。”
赵佶久久无语，但凝视着蕙罗，那神情又是她未曾见过的，没有戏谑笑意，不带轻佻眼风，与先前在郑滢与王湲面前呈现出的状态判若两人。他目光柔软地落于她眼角眉梢，像一只轻轻安抚着她的手。
在郑滢凝视下，赵佶的表情渐趋和缓。郑滢又对他摇了摇头，这动作十分轻微，若有若无。
蕙罗随王湲出去，待她们转身后，太后又唤来一位小黄门，道：“去把司宫令请来。”
赵煦黯然道：“无人告诉我他的去向，我亲政后下令去查，才知道他当年是被送往西京大内洒扫宫院，没过几年便病死在那里了。”
“对。”赵煦道，“我累็了，想躺下跟你说话，所以让你扶我过去。”
从圣瑞宫出来，蕙罗先去了尚服局看香积。片刻后果然有消息传来，梁都知收回了之ใ前的命令，香积可继续留แ在尚服局。蕙罗方才安心回到福宁殿。
“遣往尚食局，便是圣瑞宫的决定。”林司饰叹叹气，又道：“十二大王是香积冒犯的正主，何况以他的脾气……”
蕙罗道：“还是用榆树刨花，但里面加了薄荷、香白芷、藿香叶、当归等几味药，经常用来抿头，可使头乌ไ黑而不易落。”
“别拐弯抹角地套她的话了，”赵似冷一语，干净利落地作出了判ศ断，“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
赵佶道：“龙涎在海上漂浮时间越长，颜色越浅，便越贵重。一块白色龙涎往往须ี经上百年才能成形。龙涎留แ香甚久，终日不歇。其余任何香药，包括麝香，留香与定香能力都远远不能与它相比。龙涎之香，几可与日月共存。因其由龙所生，香气特异，不似人间物，故亦有别名——天香。诸香之中龙涎ๆ最贵，天价求之ใ还不易得。宫中不知有无存货，即便有，在尚服局女官中ณ，大概也只周尚服才可一见罢。”
二人一时都无语。蕙罗见室内只有他们在，外面又夜色深沉，想起初遇赵佶时的情景，越担心了，频๗频偷眼看外面，希望会有人进来。但屋外一片静寂，并无人影出现，而赵佶也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ๆ并不害怕被人撞见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蕙罗猜他多半是收买了守门的内侍，不由á暗暗叫苦。
一席话听得周妩儿转忧为喜，又连连道谢。虽然在笑，但目中有泪光闪动，显然联想前事，不免百感交集。
赵佶举手加额，跪下后以头点地，朝赵煦ะ行隆重的稽大礼。赵煦见了对他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蕙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他已๐款款转至她面前，一揽她纤腰，将她紧ู箍于怀中ณ。蕙罗骇然欲惊呼，但声音未出口便被他覆上的双唇深锁于喉间。而与此同时他的手亦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
“那ว，蜜饯果子你一定要收下。”翘翘奔至床边把几盒蜜饯全拿了过来，硬塞在蕙罗怀里，“我吃过你们的苦，知道你们是什么好吃就不能吃什么，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给你大鱼大肉你肯定不要，那一点蜜饯果子总该收了罢？”
赵煦试探着问他：“听说前几日你与十三哥各自带家臣去玉津园田猎，他那块园子的罗网没系好，放的猎物都跑到你那边，然后全被你射杀了？”
蕙罗松了口气，睁开眼探看赵煦，却见他已躺了回去，还如先前那样仰卧着，双目已阖上了，面无表情。
而就在此时，赵煦ะ却连咳数声，气喘不已，最后猛地支身坐起，胸ถ下一涌，一手掩口，作呕吐状，几脉清水已从他指间溢了出来。
蕙罗是个认真的学生，相较尚服局的其余宫女，她没有突出的天赋和灵气，但她很勤奋，且对香药有天生的兴趣，能把认识每一种香药及其药性当作一种爱好，因此能ม在这次测试中ณ向两位女官交出合格的答卷。但通过测试引出的结果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张茂则道：“射弓田猎自有定时，未经官家宣召他人不得前往，何况亲王平时不得擅自出宫，这些大王应该都知道罢？”
陈美人立即站起，疾步迎上前去，微笑唤道：“十哥……”
“怎么了？”她听见赵似问，却觉无从回答，倒是难以抑制ๆ地放声哭了起来。
他快步靠近她，伸手欲拍她，最终还是收回了。默然站着听她哭了半晌，再淡淡道：“你是害怕么？……别担心，我娶你。”
她怔怔地抬看他良久ื，才意识到เ应该是他误解了她的眼泪，以为ฦ她是在为ฦ前途担忧。而他还在解释：“如果出去后他们要处罚你，逐你去瑶华宫，削出家，或者更糟的刑罚……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她有奇怪的感觉。这话她隐隐觉得万般不妥，却又令她感到温暖，亦不知听了该哭还是该笑，以何种表情配合。
“不过，只能ม是侧室。”他补充说。见她又是一副稀里糊涂的迷惘模样，他加以解释，“因为我的宗室身份要求我的元配夫人是大家闺秀。”
虽然从没想过要嫁给他，更遑论元配抑或侧室，但听到他画蛇添足的这一句蕙罗仍然满心不喜，拭干泪痕，冷冷地别过脸去，道：“奴家蒲柳之姿，哪堪匹配大王这千金之子。多谢大王抬爱，可惜奴家无福领受。”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เ？做皇兄的妃嫔，还是继续晋升做女官？”赵似不以为忤，好脾气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你。”
蕙罗决然摆：“都不是。我不要做妃妾，无论是皇帝ຓ还是亲王的，也不要老死宫中。我希望有一天能被放出宫，自己้开一家香药铺，在宫外的天地生活，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宫外的天地……”赵似重复这几字，状甚惆怅，“说起来，我的愿望和你差不多。我也想出宫，离开皇城，自己造一艘大船，在大海里航行，往返于大宋和海ร上诸国之间，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在一个地方แ待久了，就去更远的国度……”
“是去买香药么？”蕙罗插嘴问。
赵似一愣，旋即笑了：“就算只为你的香药铺，也得买了带回来。”
蕙罗与他相视微笑，适才郁๗结的心情由此稍解。
而他却又叹了叹气：“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我的只能想想……宗室不可擅自离京，我去过最远的地方แ也就是小时候去的西京皇陵了。”
永裕陵。蕙罗了然，差点脱口而出说那时见过他，但略一踟蹰，又决定不提了。
两人又默默无言。片刻๑后蕙罗再看赵似，见他举目望门的方向，微锁眉心。
你说，门开的时候，我们会看见什么？”最后他问。